第2章

天黑後,我總會從酒店裡出來覓食,去我常去的一家街邊攤上。


點一份麻辣燙跟煎餅果子,慢慢悠悠地看著剛下晚自習的學生們。


他們經常三兩結伴,也會有一對對混跡在人群中的小情侶,低調地手牽著手。


男孩為女孩掃去肩上的雪,紅著臉低頭跟她說些什麼。


看到這裡,我突然沒了胃口。


麻辣燙攤子的大姨看著我沒吃幾口的碗,急了。


「咋了妮兒?今天咋吃那麼少來?」


我摸摸平滑的肚皮,「今天睡飽了,趕明兒我再來。」


大姨笑著收了碗,又塞給我半截烤玉米,「明天放假啦!明天姨就不出攤了!」


我握著那截滾燙的烤玉米愣了一會,是啊,放假了。


我也該離開這裡了。


回酒店的路上,我又碰見了那對情侶。


雪下得有些大,恍惚之間,我以為我看見了從前的我跟傅聞靳。


那時候我住校,傅聞靳跑校。


他每天都在大課間給我送一盒新鮮的水果。


剝了皮的葡萄,去核的櫻桃,切成塊又削了皮的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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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還會讓他給我把草莓挑出籽。


傅聞靳多聽我的話啊,他一一照做。


每天放學,他都在樓下等我,陪我去食堂吃完飯,再把我送回寢室樓下。


下著大雪也不例外。


我喜歡烤到微焦的玉米,每天放學,傅聞靳就將烤玉米揣在兜裡來接我。


冬季的每一天,傅聞靳的手總有一塊紅紅的燙痕。


到宿舍樓下後,他笑著將玉米揣進我的包裡,然後跟我說。


「今天一定要夢到我!晚安我的小禾。」


後來,傅聞靳給我的錢足夠我去買幾根金玉米。


可他也不會再笑著看我。


那時候的愛是用金錢鑄成的嗎?


不是啊。


我清楚地記著,我們分一碗牛肉面,煎餅果子也是一人一半。


所有人都知道,傅聞靳最愛的人是我。


所以,當他不愛我的時候,我一點也接受不了。


4.


我那短暫的旅行時光截止了。


傅聞靳沒能找到我,可能他也沒想找。


前一天還遠在異國他鄉的徐玥給我打了電話,她說她要回國了。


要見我。


我不能不赴約,我們兩人約好在春節過後的 A 市碰面。


圈裡的人都知道,每周去市中心的商場裡,七天能遇見我五天。


這也是為什麼,傅聞靳的小情人們總喜歡在那堵我的原因。


可誰都知道的事情,傅聞靳卻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我會去哪。


我站在商場的停車場裡,沒由來地想嘆氣。


等我到的時候,徐玥已經點好了下午茶。


她衝著我揚揚手,「小禾!」


我朝她快步走過去,「你怎麼舍得回來了?」


「想你不行啊?」徐玥嘟囔著拉我坐下,「再說了,我還能在國外待一輩子不成?」


我眯著眼睛看她,「不確定。」


徐玥看著我的眼睛還是敗下陣來,她跟李南一不一樣。


她天生就是撒謊的一把好手。


「其實,是我身體不舒服,我回來看看。」徐玥端起冰咖啡小口喝著。


我看著杯壁的水霧,「哪不舒服?」


徐玥張口就來,「胃。」


我笑了,「那你還喝涼的?」


徐玥手中的杯子一歪,差點撒了出來。


「說實話吧,我都肯回來見你,還有什麼是不能跟我說的呢?」


徐玥緊張地咽口口水,放下咖啡杯緊張兮兮地看著我。


「小禾,其實是……李南一他,他跟我說……」


我衝她挑挑眉,「怎麼?你們兩個和好了?」


徐玥搖搖頭,像是下定決心般說道,「是傅聞靳生病了,李南一拜託我,讓我請你去看看他。」


「我不去。」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


「傅聞靳生病了,讓他去看醫生,我又不是保姆,真指望我去伺候他嗎?」


徐玥表情擰巴了起來,「我也是那麼想的,他傅聞靳生病找你做什麼?!可李南一說,他情況不太好。」


我心裡一驚,「難不成,傅聞靳要死了?」


徐玥默默地看著我,她小聲說:「小禾,別笑了,你表情有點瘆人。」


我收斂起笑來,「不好意思,剛剛想了一下傅聞靳的遺產,有點控制不住了。」


徐玥看著我,一邊咂嘴一邊搖頭。


「真是奇怪,出了名如膠似漆的一對兒,怎麼現在還盼著對方死了呢?」


我呵呵一笑,「我也奇怪,怎麼天生冤家的兩個人也能分道揚鑣?」


徐玥眼神裡的光明顯黯淡下去。


「因為,李南一他明知道傅聞靳對不起你,可他卻總為傅聞靳找借口。」


我一時間沒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不是,你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徐玥認真地跟我講,「我知道李南一跟傅聞靳關系好,如果他勸不了傅聞靳回心轉意,那他分明可以什麼也不做!」


「可他,可他偏偏要替傅聞靳找借口……」


徐玥的語氣裡都帶著哽咽。


我聽懂了她的意思,嘆口氣,揪給她兩張衛生紙。


「我怪不得李南一什麼,他夾在中間做不了什麼好人,我明白。」


我知道,徐玥在擔心,這一刻為拈花惹草的傅聞靳找借口的人,下一刻會不會也用這些借口搪塞自己。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的好。


或許,隻有柳暗花明或撞了南牆後才能知道答案。


我還是答應了李南一去看看傅聞靳。


「堅決不笑出聲,也堅決不問他什麼時候死。」


我站在醫院門口,衝著李南一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邊的徐玥。


李南一點點頭,認認真真地向我鞠了一躬,嚇得我差點當場蹦起來。


「予禾,謝謝你。」


我擺擺手,推門走了進去。


謝我做什麼?來看看我那沒離婚的丈夫什麼時候死,不是應該的嗎?


傅聞靳什麼都要最好的,連住院都是。


我踩著高跟鞋咔嚓咔嚓地直響,喚醒了那個已經進入夢鄉的人。


傅聞靳睡眠淺,從前我咳嗽一聲都能吵醒他。


他看見我的時候有一絲詫異,「你回來了?你怎麼來了?」


我冷笑一聲,伸手拉開他床邊的椅子坐下。


「我來看看你什麼時候死。」


李南一啊李南一,你忘了,我是徐玥的好朋友。


我也會撒謊。


傅聞靳不再像以前那麼神採奕奕了,他手上吊著水,胸口貼著心電圖。


就連他的眼睛,也不再像以往那麼亮了。


可我忍不住,還是會將他跟我記憶裡的傅聞靳聯系到一起。


「我一直在聯系你,可你一直在拉黑我。」


我點點頭,眼神朝著床頭櫃上的果籃瞥了一眼。


「應該的。」


傅聞靳被我懟得啞了聲,「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不錯。」我聳聳肩,「有錢,有時間,就是沒有糟心事。」


傅聞靳嘆口氣,眼睛朝我看過來,我刻意地朝一旁看去,不跟他對視。


「以後也不會有了,你放心吧。」


「你最好是。」我僵硬地撈起一枚漂亮的蘋果拿在手裡。


以前我總想讓他多看我幾眼,傅聞靳做不到。


現在我不想讓他看我了,可他的眼睛卻移不開。


「離婚協議什麼時候籤?」


傅聞靳生了場病,脾氣都好了不少。


他微笑著說,「再等等吧,等我死了,妻子才是第一繼承人。」


他知道,憑借我的手段,那些小情人也不可能落下個好。


我專心致志地削著手中的蘋果,「傅聞靳,你要是死在了十八那年該有多好。」


削蘋果這種事,從來都是傅聞靳給我削。


當我拿起刀來的時候,他本能地想接過去。


我側側身子避開了他的手,「躺著吧。」


大概是看我還能主動照顧他,傅聞靳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因為我十八的時候最帥?」他甚至還有心情跟我插科打诨。


我搖搖頭,「因為十八歲的傅聞靳最愛我。」


往後哪一年的傅聞靳,都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了。


他也不愛我了。


我沉默了半晌,他也反應了過來,漸漸地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小禾……對不起。」


他真的知道我想聽什麼嗎?


我一把將水果刀插在蘋果上,冷眼看著他。


「傅聞靳,你活該,等你死了,公司是我的,錢也是我的,那些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不光一個子都撈不著,我還得讓她們全都吐出來!」


傅聞靳沒生氣,就一直看著我,然後他點了點頭。


「本來就是留給你的,你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是我對不起……」


「呵。」我冷笑一聲出了門。


終於,現在輪到我朝他砸門了。


我愛錢,我當然愛,我能為了每個月五十萬當個傻子,又怎麼能不要傅聞靳的天價遺產呢?


這世界上最盼著他死的人,隻有我。


5


門外的兩個人緊張兮兮地看著我,尤其是李南一,眼眶紅了一圈。


看樣子,應該剛剛對著徐玥哭過。


「他怎麼樣?」李南一湊上來問我。


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平靜地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死,等他死了你再來通知我吧。」


李南一皺著眉,「予禾,我知道傅聞靳對不起你,我不替他說話了,你們回去吧。」


激將法對我可沒有用,讓我走,我是真的要走。


離開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我站在樓下的車旁抽了一地的煙,七樓最中央的病房是傅聞靳的房間,裡面開著一盞昏暗的燈。


沒有人影,隻有傅聞靳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裡等死。


我好痛快,這麼多年,那個孤零零的身影從我變成了他。


我是真的很想笑。


徐玥從車裡敲敲玻璃,用口型示意我上車。


我拉開車門,「走吧,徐小姐,再過一段時間,你就要喊我林總了。」


徐玥笑我,「有錢年輕死老公,怎麼什麼好事都叫你趕上了啊?」


我戴上墨鏡,開車離開了醫院。


「是啊,怎麼什麼好事都叫我趕上了呢?」


敞篷跑車在黑夜中不停地灌著風,我們兩個人穿著黑裙子,凍得瑟瑟發抖,也不肯關。


徐玥痛快地放聲大喊,「去他媽的李南一!去他媽的傅聞靳!」


我揚起紅唇也笑了。


再見了,傅聞靳。


我說過的,如果我跟李希兒再見面,這個場面一定很難堪。


我這個人不說空話,因為我們的的確確再見面了。


也的的確確很難堪。


李希兒坐在咖啡廳哭得稀裡哗啦,鼻涕跟眼淚齊飛。


我撇撇嘴角,照傅聞靳上一個秘書可差遠了。


「林予禾,聞靳病了你知道嗎?」


我漫不經心地攪動著咖啡杯,「知道啊。」


「那你怎麼不去看看他!」李希兒拿起手絹擦擦淚,「你知道聞靳病得有多嚴重嗎?!」


拜託!我知道那個做什麼?


我又不是他的主治醫生。


「知道,我一直在等他死呢。」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啊,還是熱咖啡更好喝。


李希兒明顯怔住了,大概她也沒能想到我如此惡毒。


可她應該清楚,人是會變得。


勸不了我,李希兒又自顧自地說起來。


「聞靳他是在今年病倒的,出事的時候,是我跟我哥哥在他身邊。


「我看著聞靳突然就開始流鼻血,接著又吐了一口血,然後我們打了 120。


「他病了,很嚴重,有錢救不了他。」


李希兒悲憫地看著我,「林予禾,有錢救不了他。」


「幹我何事?」我不解,「有錢都救不了他,更別提我這沒錢的了。」


李希兒咬咬下唇,「我希望你能去做配型試試,我們找了太多人都不行,我哥不願意來找你……」


這話說的,容易挨打。


「李希兒,你希望傅聞靳活嗎?」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當然希望了!我那麼愛他!我要讓傅聞靳活著!」


我嘆口氣,放下咖啡杯。


「傅聞靳現在已經不願意見你了吧?坦白來講,他對你的新鮮感已經過去了。」


就算是這樣,你也要讓他活著嗎?


李希兒眼淚一直往下掉,她想反駁我,可她沒有理由。


她也知道。


傅聞靳對她的新鮮感已經過去了,不隻是現在,將來也是。


這也是為什麼她們要恨我。


因為不管怎麼樣,我都算是傅聞靳身邊最久的人了。


哪怕他不愛我,他也不肯放手。


李希兒崩潰地伏在桌面大哭起來。


也幸虧這是個包間,否則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我知道……可我能怎麼辦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想讓那個意氣風發的傅聞靳活!」


「林予禾我求求你了!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去試試吧!!」


我要什麼?


我看著窗外車水馬龍,「我知道了。」


可是我要的沒人能給我。


我要十八歲那個意氣風發的傅聞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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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我就去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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