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山莊後,守山門的師兄給了我一封信。
意料之中,京城來的。
隻是沒想到,來信人是皎潔。
見字如面。
阿沐,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在人間了。
別傷心,不值得。
不過若你還能哭上一哭,我定然是高興的。
想來,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瞞你,欺你,傷了你最親近之人。
可我不後悔。
獻媚,進宮,得寵,一切不過逢場作戲,我從未傾心聖上。
相反,我害死他,為爹娘報了仇。
我知道林家滅門不是他的錯,可是怎麼辦呢,李家欠林家的債總要有人來償。
丹藥的事寧王也有參與,我已將與他往來的書信、證物都給了熙王,憑他的本事,多少有些用處吧。
從小到大,一直是你護著我,如今,我也終於能幫你一回了。
娘親走之前叫我無論如何好好活著,十幾年來我試著聽話,堅持,可是,太難了。
Advertisement
我想來想去,腦袋都想疼了,都沒想出一個在這世界上繼續待著的緣由。
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一定會嘰嘰喳喳地與我說哪裡的肘子好吃,歌舞好看,廟會熱鬧,人兒有趣……
山峰俊秀,江水奔流,人間值得。
可我不配。
再沒機會聽你說一句生辰快樂了。
萬千珍重。
33
南境與京城相隔甚遠,既然信已到手上,想必木已成舟。
心中酸楚不已。
我在後山為皎潔立了一個衣冠冢,給她做了碗長壽面。
恍然想起,小的時候,我每每闖禍,就喜歡跑到林家,和她睡一個被窩,拖上十天半月,等爹爹氣消了再回去。
和面的手藝,還是跟林家伯母學的。
以後……再也不做了。
好像京城的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於是,我便向莊主辭行,說想獨自去西北一帶看看。
他們不放心,一定要叫人陪同。
我隻好,偷偷溜了。
但別以為我沒發現,白綾躍這小子一直跟在後頭。
起先是偷偷,後來連客棧都住一家。
我叫他回去,他冷著臉反駁,自己要去西北辦事,順路而已。
我說:「行吧,突然覺得這地兒不錯,打算先住上十天半個月,您忙您先請咧。」
這人二話不說,拿著劍走了。
我舒了一口氣。
可等我到下一家客棧時,好家伙,門口坐著喝茶的白衣劍客忒眼熟了,我怒氣衝衝上前,還沒開口,他倒打一耙:「我先來的。」
這樣的話,我就隻能走心了。
我說我還念著一個人,短時間,也許長時間都忘不掉。
他道:「你不用特意跟我說這些,也無需有負擔,我隻是奉師傅之命護你周全,別的什麼都沒有。」
「哦,行,那就當我自戀一回了。」
他再沒出現。
可我哭了,我碰著了一家黑店。
等意識到飯菜有迷藥的時候,身子已經麻了。
我喊得看似撕心裂肺,實則聲如蚊吶:「白綾躍救命啊。」
再無人應答。
果然,江湖教做人。
我渾身酸軟無力,使不上勁。
同一船艙內約有十幾個姑娘,應該都是被擄掠來的,全驚恐地縮在一旁。
看我醒了,面前的刀疤男有些興奮:「嘿,最有錢的這個醒了。」
我忙點頭:「我有錢,有的是錢,最不缺的就是錢,把我放了,除了包袱裡的那些,我保證還能給更多。」
刀疤冷笑,面露猙獰:「別想耍滑頭,老老實實,有你的好去處。」
我舔舔幹澀的嘴巴,賠笑道:「這位大哥,那請問我們是去哪裡呀?」
他大約無聊,又或者覺著跟我說了也無妨,便道:「有三個去處,大戶人家的丫鬟小妾,山溝裡的媳婦,窯子裡的姑娘,你想去哪裡呀?說著還在我臉上摸了一把。」
我強忍著惡心,笑道:「這麼看,還是做丫鬟吧。」
他淫笑:「倒是個乖覺的,可惜以姑娘的樣貌,做個窯子裡的頭牌都使得,可不能浪費了。」
我面露惶恐,瑟縮著不敢說話。
不知過了幾許,終於上岸。
我流下了悔恨的淚水,找機會一定要去學凫水。
話本子不是白看的,醫術也不是白學的,我身上帶著一些莊裡常備的解藥,原是醒來即可自救,可惜看守人太多,且我不會水,便想著上岸他們分開行動後再想辦法。
逃得還挺順利,那些人武功不是我的對手。
關鍵是,白綾躍終於出現了,那劍法簡直是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要不是我說留活口,他怕是要上法場。
將那些人販子捆扎一起,四周終於安靜下來後,他說抱歉,當日喝了酒,差點鑄成大錯,以後不會了。
我笑道:「沒事,你看,我說過能自保的,這下可以放心了吧。」
34
叫綾躍看著這一串人,我去報官。
他搖頭。
「行吧,那我看著,你去報官。」
他仍是不肯。
我……
最後,我倆拎著刀疤去了官府,原本還想帶個姑娘一起的,可她們基本都嚇得四處逃散,剩下的幾個也已經腿軟得走不動道。
結果,大意了。
到了府衙,刀疤他反咬一口,說好端端在路上走著被我倆劫了。
???
我不禁拷問他的靈魂:「您有什麼好劫的?」
「誰知道呢,財或色我都可以。」
真是沒想到,這大哥還挺幽默。
官差問還有沒有其他證人,我說有,一串,還有一些救下的姑娘,都在城外。
江湖又一次教做人。
等領著官差趕到郊外,那些人販子和獲救的姑娘都不見了。
綾躍查看了一番,道:「應該是被人救走了。」
把我給氣得。
縣衙官差說,跟我倆比,刀疤長得更像壞人,就先下獄,還說一定會查清楚,叫我們放心。
這著實有些草率,我一路上跟綾躍喋喋不休,定要將這些人繩之以法。
受了驚嚇,需好好安撫一下心緒,我便邀綾躍去了當地最好的酒樓吃飯。
自然是他掏銀子,我又沒錢,包袱都丟了。
兩人靠窗坐著,邊吃邊分析,這群匪徒可能會逃往哪裡,那些姑娘不知道得救了沒有……
吃著吃著,我放下了筷子,好家伙,還找什麼線索,刀疤都走街上了。
綾躍提起劍:「走,跟著看看他去哪。」
可惜了一桌好菜。
兩人悄悄跟著刀疤七拐八繞進了城西一處宅子。
綾躍輕功好,帶我上了屋頂,往下一瞅,
哦豁,都在,一鍋端吧。
刀疤既然逃出來,看來縣衙是沒用了。
我道:「這次不能再讓人跑了,綾躍你留在這,我去府衙找人。」
這次他沒再反對,隻說:「你當心,快去快回。」
沒想到一說人販子的事,知府大人親自接見了我,細細地問來龍去脈。
我著急啊,再不去人又跑了。
他卻一直叫我先喝口茶,潤潤嗓子。
察覺一絲怪異,我將茶水放下,說:「差點忘了,城西還有個朋友等著我,再不回去該著急了,我先走了。」
還未走到院外,兩個彪形大漢堵住了前方的路。
我回頭冷聲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他臉上仍掛著憨厚的笑容,道:「姑娘遠道而來,想必定是累了,先歇息歇息吧。」
這……想過水深,沒想到這麼深,敢情你們是一伙的。
我在心裡罵了千萬遍,燁狗子你是怎麼治理天下的?下邊居然有這樣黑了心肝的地方官。
…………
像是有什麼重要人物要來,知府聽到下人稟報消息後,急匆匆走了。
而我,隻能乖乖蹲了監獄,敵人強大,打不過。
裡頭又湿又冷,隻有一扇小小的四方窗透著些許光亮。
心裡並不擔心,相信綾躍一定會來救我。
但我等來的不是他,而是李燁。
想過千萬次再見時的畫面,我一定騎著高頭大馬,腰佩長劍,英姿颯爽地從他面前挺胸抬頭地經過,而不是縮在陰冷的角落裡狼狽不堪。
我站直身子,笑眯著眼睛:「好久不見呀,熙王殿下。」
李燁摘下鬥篷披到我肩上,我想躲,他手勁大,沒躲過。
35
知府在一旁賠笑道:「看來這裡頭有誤會,地牢冷,咱們先出去說吧。」
外邊傳來兵器打鬥聲,一名官差匆匆而來,道,外邊有個白衣少年叫囂再不把人交出來就把府衙給拆了。
定是綾躍。
我急忙跑到外院,告訴他,沒事了。
他見我無礙,面上一松,難得露出一絲笑意,眼神掃過我身後之人時,將我一把拉了過去,復又板起臉。
我輕輕掙脫,給兩人互相介紹:「這是李燁,這是綾躍。」
李燁冷哼一聲:「從前叫人家燁燁,如今到底不一樣了。」
???
我說你別指東劃西了,你下邊的人勾結人販子你知道嗎你,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麼,屍位素餐。
那知府惶恐下跪,說:「下官不敢,請王爺莫聽信這位姑娘一面之詞。」
李燁負手而立:「這事我會叫巡撫查清楚,不過,」他指指我,「這個人已經嫁人了,也不好總叫人家姑娘,叫王妃吧。」
知府從善如流:「哦,原來是王妃娘娘,難怪如此聰慧機敏,俠肝義膽,為民所憂,真是神仙菩薩……」
我和綾躍折騰了這麼久,燁狗子一個眼神就辦完事兒了?
…………
那麼多人執著追逐廟堂是有道理的。
綾躍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帶人去了城西的宅子。
我抬步就要跟上,卻被李燁一把拉住。
「陪我躺一會兒,我連著趕了好幾天路,有些累了,」他半拖半拽地帶著我往廂房走去。
進了屋子,李燁自顧自脫衣裳,還問我:「你脫不脫?」
我罵:「臭流氓,不要臉。」
他笑:「你想什麼呢,我就是單純想睡個覺,怕不是你太久沒見我,腦子就忍不住琢磨那檔子事,那我隻能勉為其難地……」
「睡覺吧你。」我抬腿就是一腳。
他笑嘻嘻地躺下,沒過多久,呼吸均勻。
我小心翼翼走到床前,他比之前黑了,也瘦了,五官顯得更加硬挺,下巴上長著瀝青色胡茬,有些密,鬼使神差地,我竟伸手去戳了戳。
待反應過來,已然太遲。
李燁單手枕頸,眼睛卻沒有睜開,嘴角輕輕上揚:「怎麼樣,我是不是更好看了,周沐你是不是很後悔,當年狠心將我拋下。」
我毫不客氣地將枕頭砸他身上,後悔個錘子啊後悔,本姑娘日子過得逍遙得很。
巡撫辦事很利落,很快將匪首帶到李燁跟前。
連我不知丟在哪兒的包袱也一並帶了回來。
問了才知道,這柳城知縣確與匪徒勾結,行人販便利以謀私,知府並未參與,不過是得知攝政王要來,才特意回護下屬,想將事情壓下,待後再處理。
我問:「那些姑娘們救回來了嗎?」
巡撫恭敬回話:「王妃放心,下官定一一將人尋回歸家。另外,白少俠讓我給您帶個話,他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您去西北了。」
我這才發現,綾躍沒有回來。
這樣也好。
我跟李燁道別,想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