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就像是現在,他握住白悅的手說:「你的手是用來畫畫的,我怎麼舍得你做這些事。」
那我的手呢,難道天生就是用來做家務的?
我抬起雙手,不似白悅的那樣柔嫩,指節有些粗,指頭上有幾層硬繭,一看就是勞碌的命。
也對,畢竟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在幫我爸做飯了。
我媽生我時,難產大出血死了,我爸很愛她,自然也不會原諒我,對我就像是仇人一樣。
這麼一想,我這一生還真是不太幸福。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霍溫舟拿起芒果,動作有一絲停頓,盯著芒果看了一會兒,神色凝住,不知在想什麼。
白悅握住他的手,問:「怎麼了?」
霍溫舟回過神來,拍拍她的腦袋,搖搖頭。
「想吃嗎?我剝給你。」
我很確定,這一個瞬間,他一定想起了我。
因為我對芒果過敏。
霍溫舟卻很愛吃芒果,我曾經為他剝過一次芒果,他還沒吃上,我就因為過敏起了一身紅疹,被他送去了醫院。
那一天,他很生氣,一路上沉著臉,不說話。
我拽拽他的衣袖,怯怯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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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敏為什麼不說?」
霍溫舟朝我看過來,目光中有一絲疼惜,但更多的,是恨我不成器。
「好在醫生說情況不嚴重,月月,如果你出事了,我該怎麼辦,你有為我想過嗎?」
原來他這麼在乎我啊。
看,我當時多麼戀愛腦啊,還以為他是心疼我。
說不定人家隻是怕我死在他面前,要擔責。
我紅著臉,小聲哼哼:「因為你愛吃啊。」
「為了我,命都不要了?」
我沒再說話,他嘆了口氣,把我拽進懷裡,我能聽到他胸口不平穩的起伏,他一定是擔心慘了。
好久,才聽到霍溫舟說:「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吃芒果了。」
「那怎麼行?」
我從他懷裡抬起頭來,他按住我的腦袋,說:「乖乖的,不許亂動,讓我抱一會。」
好久,他才沉沉說道:「月月,不許傷害自己,哪怕是為了我,也不許。」
其實,我也很想問問他。
他叫我月月的時候,到底是在對我說話,還是透過我對那個遙不可及遠在他鄉的他的悅悅說話呢?
霍溫舟,你能不能告訴我?
07
霍溫舟剝好了芒果,還用水果刀切成小塊,喂給白悅吃。
白悅也插起一塊,遞到霍溫舟唇邊,霍溫舟一愣,往後退了退。
白悅挑眉,問:「你不吃?」
霍溫舟沒說話,隻是到一邊洗番茄。
白悅也不吃了,站在他身後,伸出雙臂從身後抱住他,說:「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芒果。」
「嗯。」
「你記得嗎,有一年你過生日,我去蛋糕店,給你做了芒果蛋糕,結果回來的路上,被人撞了一下,蛋糕摔地上了,不好看了,然後我就一直哭一直哭,你為了哄我,就蹲在我旁邊,把蛋糕拿出來吃,還說隻要是我做的,怎樣你都喜歡。我還記得,那一天你許的生日願望是再也不讓我掉眼淚。」
「嗯。」
番茄洗完了,霍溫舟放到了菜板上。
白悅握住他的手,說:「你這個混蛋,後來讓我哭了好多次,霍溫舟,現在我又想哭了。」
霍溫舟轉過頭,看著她,抬起拇指,擦掉了她的眼淚,問:「哭什麼?」
「你不吃芒果,是不是因為她?」
霍溫舟愣了下,說:「別胡思亂想了。」
這話多耳熟啊。
霍溫舟對我說過好多次。
我還以為他隻會拿這種話來敷衍我,卻沒想到,他對自己愛的人也不過如此。
但是,白悅不是我,被偏愛得總是有恃無恐。
她一點都不接受被敷衍,抓住他的手,說:「說清楚,是不是因為她。」
霍溫舟站了一會兒,垂頭看著盤子裡黃澄澄的芒果塊,淡淡說了句:「她,芒果過敏。」
「所以你就為了她,再也不吃芒果了?那我算什麼,我們的那些回憶算什麼?」
霍溫舟捏捏眉心,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就證明給我看。」
白悅用牙籤插起一塊芒果塊,遞給霍溫舟。
事到如今,他吃不吃,我都不在乎了。
我隻想快點投胎,怎麼黑白無常還不快點來接我呢。
霍溫舟吃了,一塊接一塊,我看見了,還有一點點難過,但隻有一點點而已。
不就是一顆芒果,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別開了眼,聽到了很大的動靜,我轉過頭,看到霍溫舟推開白悅,衝進了洗手間。
我飄到他面前,看到他在吐,臉色蒼白,看上去痛苦又執拗。
吐什麼,是覺得對不起我嗎?
別傻了。
白悅追過來,也愣住了,問:「霍溫舟,你這是什麼意思?」
霍溫舟漱漱口,轉過頭,看著白悅,說:「我已經選了你,你還想怎麼樣?」
多耳熟。
這話他也對我說過。
看,這就是真愛,如此脆弱,那麼容易就分崩離析。
白悅嘴唇微張,有些不敢置信,說:「霍溫舟,你現在吼我,是為了她嗎?」
「你不是說要跟她說分手嗎,這都兩天了,你怎麼還不說?霍溫舟,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是不是還忘不了她?
我猜白悅想問的是這個問題。
因為,這個問題我曾問過無數次。
在他拋下我的那些時候,在他陷入回憶的那些時刻,在他聽到她近況時的那些瞬間,我都很想問問他,是不是還是忘不了她。
後來,我終於問出口了,霍溫舟看著我,看著我變成哭包,上氣不接下氣,冷靜伸出手,擦幹了我的眼淚。
「秦望月,不要胡思亂想。」
其實,我覺得他想表達的是,秦望月,不要多管闲事。
風水輪流轉。
如今,白悅也總算是嘗到了我的滋味。
三年啊。
我和霍溫舟在一起三年,哪怕是養一條狗,也該有些感情了。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怎麼可能完全把我撇除幹淨,就算他想,他的習慣、他的大腦、他的回憶,也不允許。
更何況,我和白悅天差地別,至少我從來不會逼著他去做自己不愛做的事。
被我慣成這樣的他,真的還能忍受白悅的任性嗎?
答案,其實顯而易見。
霍溫舟看著白悅,眼神清冷,已經沒有前兩天的熾熱,說:「你一直拿著我的手機,我怎麼和她說分手?」
「好啊。」白悅把手機遞給他,說,「說吧,現在,說啊,說你要和她分手,說你要和我結婚,霍溫舟,你怎麼不說了?」
霍溫舟沒說。
因為他開機了,手機一瞬間湧入了好多條消息,對話框一直在跳動,舊的還沒看完,就被新的覆蓋。
第一條消息,就是我爸的。
「小舟,你到底在哪兒,醫生說,月月快不行了。」
哦,不錯,他終於要知道了。
我死了。
08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回到了霍溫舟給我求婚之前。
其實,白悅回來之後,我提過一次分手。
說完分手後,我就跑到海邊散心,喝了幾瓶酒,吃了幾個鴨脖,才發現手機凍關機了。
我回到便利店,充上電,手機剛開機,霍溫舟的電話就撥了過來。
「秦望月,你跑到哪去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一愣,眼淚滑過臉頰,平復了好久的情緒又一瞬間瀕臨絕望。
「關你什麼事?」
他愣了一秒,說:「哭了?」
「又躲起來哭,我不是說過,不許躲起來哭嗎?」
「你不是去找白悅了嗎,幹嘛管我?」
霍溫舟語氣放緩了不少,沒了剛才的緊張,說:「白悅媽媽給我打電話,說白悅跟老頭相親去了,我不放心,才跑過去看看。」
「今天,是我們在一起三年的紀念日。」
「是啊,所以我確認她安全之後,給她媽媽回了個電話,就跑到大西邊去給我女朋友買她最愛吃的大龍蝦了。」
「女朋友,能不能賞個臉,陪我嘗嘗龍蝦?」
我早在電話裡哭得稀裡哗啦,一直哭,一直哭。
「我手機沒電了,我打不到車,回不去了。」
「不哭了,不哭了。」霍溫舟溫聲哄我,說,「你站在那兒別動,我去接你,好不好?」
我很乖,擦幹了眼淚,還笑了出來,說:「好。」
那天晚上,霍溫舟主動要下廚。
他哪會處理龍蝦,還被夾到了手,我讓他先放尿,他驚異地看著我,說:「月月,沒想到,你原來喜歡這一口。」
「你想什麼呢?是給龍蝦放尿!」
後來,還是我蒸的龍蝦,不過是他給我剝好了龍蝦肉。
飯飽酒足,我倆窩在沙發上看電影,霍溫舟抱著我,看著電影裡女主角寫信,決定要離開男主角了。
他視線未挪開,隻是抱我更緊了,說:「月月,我還以為你真的要跟我分手了。」
「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和你分手。」
「不許說分手。」霍溫舟轉過頭,用吻封住我的嘴。
「月月,我不想再弄丟你了,別再說分手了,好不好?」
但是,他還是徹底弄丟了我。
我很想知道,霍溫舟得知我死了之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是懊悔嗎,是難過嗎,還是解脫,或者是慶幸。
但我看不到。
我陷入了一片黑暗,隻能聽到耳邊時不時傳來霍溫舟低沉的碎碎念。
「月月,我回來了,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丟下你,也不會惹你生氣了,求求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月月,你一定是生我氣了,是我混蛋,你不用現在原諒我,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好不好?
「月月,你還是不肯起床,你很少這麼賴床的,我知道,你一定是最近太累了,睡吧,我會一直陪著你,隻要你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會是我。」
……
「月月,醫生說你已經睡了七天了,可能……可能很難醒過來的,我就在這裡陪著你,等你想睜開眼的時候,看看我好不好?
「月月,就算你,就算你再也醒不過來,我也會陪在你身邊,照顧你一輩子,因為,我愛你。
「秦望月,我愛你,你聽見了嗎?」
……
「月月,白悅來了,我和她說清楚了,我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瓜葛,其實,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早就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愛上你了。
「還好,我還有補償的機會,月月我好想你。
「月月,你不是問過我,是不是還是忘不了她嗎,不是的月月,現在,未來,我的心裡隻有你。
「我發誓。」
……
「其實,那天來電話的是白悅,她說家裡來了小偷,讓我過去救她,對不起,如果我知道……
「月月,我和白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時不時就想起你,你不能讓我發現自己愛上你之後,又離開我,求你別這麼殘忍,好不好。」
……
「月月,我愛你。
「別離開我。」
……
09
原來,我沒死啊。
但我醒不來,什麼也看不到。
隻能很偶爾聽到他們的聲音。
我爸不怎麼說話,總是在嘆氣,霍溫舟一直給我爸道歉,我爸還是那樣,對別人仁慈,對自己的女兒殘忍。
「小舟,不關你的事,是月月太不小心了,你放心,月月從小就是一個堅強的孩子,她一定會醒過來的,我們要相信她。」
還有霍溫舟的媽媽,經常勸他吃點東西,霍溫舟總是拒絕,說:「月月膽小,如果醒來後發現我不在她身邊,會害怕的。」
如果他之前能這樣對我,哪怕隻有萬分之一,我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後來,我見到了媽媽。
她跟照片裡一樣溫柔,她抱著我,說:「月月,回去吧,你還不該來這裡。」
是啊。
我憑什麼要死?
我又沒有做錯什麼,憑什麼是我死?
我還有無邊的大好年華,我才不要為了一個男人死!
我醒來的那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我睜開眼,一片白光,照得有些刺眼。
我望著窗外,雨停了,彩虹出來了。
我轉過頭,看到霍溫舟呆滯的表情,他變得很憔悴,眼下青黑,胡子拉碴,他好似不敢相信,眨了眨眼,才低下頭,湊到我身邊,說:「月月,你醒了,月月,我去叫醫生!」
他狂奔出去,我嘆了口氣,又閉上了眼。
檢查完,醫生說我意識很清醒,沒什麼大礙,隻需好好調養,很快就會恢復的。
但我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的下半身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樣,一點感覺都沒有。
太久沒說話,我的嗓子很啞,緩了好久,我才聽到自己枯啞的聲音,問:「我這是怎麼了?」
「月月,你聽我說……」
「我的腿……」
我看著霍溫舟,目光裡全是怨恨,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他被我的目光刺痛了,不敢再看我,隻是說:「月月,醫生說都是暫時的,你很快就會像之前一樣。」
「我不信,霍溫舟,我不信,你別再騙我!」
我的情緒很激動,現在就是換做任何人,情緒都不會不激動。
霍溫舟又一次叫來醫生,給我打了一針,我又沉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