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想必知曉我薛家事,生死面前,妾身怎敢貪心?」
5
當晚,孟天行還是去了顧晚寧那。
他走後,呂嬤嬤好是心疼我:
「這麼多年,你們姐弟幾個對過往諱莫如深,姑娘何必在他面前自揭傷疤?」
我捏著手中的令牌,卻十分滿意。
長姐說得沒錯。
拿出最無助弱小的一面,喚醒一個男人帶有徵服感的保護欲,是在他心裡佔據一席之地的絕佳武器。
孟天行是不喜歡我,但經我幾番服軟示弱,我敢斷定,他必然也不討厭我。
否則,他不會給我代表他身份的定南侯令牌。
更不會答應,我打著他的旗號進出宮廷這種事。
連著幾日,我把令牌掛在腰間最顯眼處。
今日再進宮,長姐一向清冷的啟祥宮,已是門庭若市。
「我還真是沒想到,有一日,能沾上你的光。」
長姐打發了人,才同我說話喘口氣。
「定南侯府不愧是世蔭大戶,方才鎮國公夫人同我說了,相中了你哥哥,想要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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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是吃驚,不過轉眼,看向長姐的肚子:
「想必他們看重的不是定南侯府,而是長姐肚子裡的孩子。」
「興許都有吧。」長姐欣慰挺起不用費心再佝著的腰身。
三月顯懷,而她這肚子,已有五月。
「咱們兄妹三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日後烈火烹油,恐怕誰都不能掉鏈子。」
我牢牢將這話記在心裡。
然而一味地退避三舍,並沒有換來多久的太平日子。
這日我剛從宮中回來,顧晚寧擺出偌大陣仗,領著一眾家丁守在府門外。
街頭巷尾到處有人指指點點。
她絲毫不顧及。
不等我下車,直接放話:
「好你個薛文昔,克扣分例,私吞家產,還明目張膽拿著侯府的銀子進宮貼補你姐姐,侯爺被你玩弄於股掌,我可不會被你蒙蔽!
「來人,直接把她給我捆了,送去見官!」
家丁們得令,圍攻而上。
呂嬤嬤連忙護我:
「都是些不長眼的東西,你們有幾個腦袋膽敢動侯爵夫人!」
顧晚寧譏諷笑開:
「好威風的侯爵夫人,隻可惜,我朝律法嚴明,做了這家賊,一樣要罰要殺!」
家丁們還是遲疑不決,她給了顆定心丸,又以利益相誘。
「你們不用懼怕這老刁奴,我有證據在手,就是敲上登聞鼓她也翻不了身,待侯爺回來我向他稟明,所有降賊之人都重重有賞!」
無人再有顧忌,紛紛撸袖甩手,兇神惡煞衝我而來。
且不論我到底有沒有罪,就是大庭廣眾之下,被這群家丁推搡扯拽,這輩子的名聲都要損毀掃地。
呂嬤嬤深知清譽對女子而言多致命,豁出老命,擋在我面前。
場面一度失控。
顧晚寧袖手在上,得意暢笑。
「且慢!」
亮出手中的定南侯令牌。
所有人忌憚著我,畏畏縮縮,不敢再動。
尤其是管家,眼色轉得極快,揮退那些人,打起圓場,說些誤會的場面話。
顧晚寧尷尬瞪眼,還不依不饒:
「拿著雞毛當令箭,誰知道這令牌是不是她偷來的,都給我上!」
沒人妄動。
可她實在不願輕易放過埋了這麼長時間的誘餌,可以將我一舉鬥敗的機會。
正欲親自下場來拽我。
「都鬧什麼!」
離府京郊巡營,提前一日回來的孟天行,打馬出現在府門外。
卻不是獨自一人。
身旁跟著持節監軍的海公公。
長姐宮中,見過兩面,我端起穩重的姿態,向他躬身執禮。
而顧晚寧自認佔理,公雞般抖起氣焰,搶到孟天行面前,張口閉口要把我這個主母送去京兆府。
海公公撇嘴溢出冷笑:
「我說這京畿軍怎敢如此荒唐,認不清主子,原來是侯爺的手筆,自上而下都沒個規矩!」
甩手揚鞭離去,不聽孟天行任何辯解。
顧晚寧掂量不清輕重還想鬧。
孟天行大喝她一聲:「夠了!」
臉黑成了鍋底。
6
不隻孟天行,顧晚寧的底細,長姐也替我打探到一些。
生她的姨娘,在顧家極為得寵,又有手段。
顧家主母病逝後,把持著整個顧家,硬是沒讓顧家老爺續弦。
她被這樣的姨娘教養長大,難免狹隘。
隻看重自己的得失,從來不把家族的利益放在眼裡。
殊不知,高門宅院的臉面,那可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
我託詞身體疲乏,想避開,讓這事冷一冷。
她偏要不知好歹,趁著孟天行還在氣頭上,扯著我不放:
「還心虛想躲?今日我定要撕了你的臉皮,讓你露出真面目不可!」
孟天行捏著茶蓋,不發一言。
我無奈嘆口氣,打發闲雜人等退下,又封了院門,才到他面前:
「顧妹妹應是與我有誤會,既然她執意如此,還請侯爺做個見證。」
「誤會?」
顧晚寧理直氣壯一揮手,有人搬來從我房中搜出的賬目。
「這月分例遲遲不發,我遣人去要,竟說緊著幾個莊子,賬上虧空,要下個月才能補齊。
「侯爺知道的,我管家這麼些年,咱們定南侯府雖不富庶,卻也不至於短了銀錢,讓人沒了活路,偏偏她薛文昔一掌家,就空虛到一文錢都拿不出。
「定然是她中飽私囊,將咱們侯府當成了冤大頭,把錢挪去宮中,給她姐姐鋪路!」
生怕孟天行不信,她翻開賬冊,一一指出開支大的條目。
正巧,都是我入宮的那幾日。
而後,又招呼門房小廝來作證:
「他們都是瞧見了的,每次進宮,薛文昔都要鬼鬼祟祟帶個大木箱子,裡面怕是塞得滿滿的,都是贓物!」
三下五除二,孟天行被她牽住鼻子。
猛地松開手指,茶蓋重重一落。
他看我的眼神,泛起陰鸷狠戾。
猝然一拍桌子,忿恨惱火,顯然是以為我這些時日的乖巧溫順,全是在做戲,令他放松警惕的。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我施施然欠了欠身,應下:「虧空的事,妾身無話可說。」
話音未落,顧晚寧難掩眉飛色舞。
卻硬是擠出幾滴淚,扭捏到孟天行身前:
「侯爺,我早說過,她這樣的女人,給我姐姐提鞋都不配,結果剛剛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還兇我。」
我很是不以為意地笑開。
趕著孟天行憤怒到達極點,要發落我,我搶先一步,讓呂嬤嬤也搬來一眾賬冊。
「但貪昧的事,的的確確,並非妾身所為,還請侯爺秉公過目。」
顧晚寧的嚶哭,戛然而止。
緊盯住那些賬目,狠咬下唇。
約莫是在考量,她差人做了假賬,送到我房中,又囑咐下人把真賬目銷毀,再撺掇著莊子上的管事齊齊來要賬,無論如何,也能將屎盆子扣在我腦袋上,把我的罪名定死。
怎會在這種緊要關頭,出了岔子?
想來是從未思量過,這下人,他也是人。
趨利避害,是本能。
我再扯著長姐的旗面威逼利誘,哪是他們顧家一個小小的五品就能制衡的。
「不是,不是的侯爺,這些賬目是假的,她房裡的才是真的!」
情急之下,她試圖在賬冊上混淆。
我不與她爭辯,隻兩手各挑一冊,放在孟天行面前:
「同為三年前的賬目,一個字跡沉澱,一個字跡浮飄,甚至有些還有未幹的墨跡在上面,孰真孰假,侯爺一看便知,至於賬目的虧空,也是確有其事。」
呂嬤嬤早等著這一刻,不等我招手,已然帶著那些管事進來,上前為證。
面前兩個說得還含糊其辭,不敢直言全是顧晚寧威脅他們從侯府討要,再從莊子上的賬目克扣,送去顧家的。
最後一個,因著女兒被顧家庶子搶掠去做小妾,直接全撂。
還七零八落地添了許多其他罪證,聽得人膽戰心驚。
我急忙止住,遞給他們些銀兩:
「都是侯府用慣的老人,竟不知你們受了這些委屈,還請諸位看在孟家先輩的情面上多擔待,日後還能與我孟家同心協力,為侯爺解難分憂。」
言罷,我秉持主母之儀,朝他們微微欠身。
天大的臉面,他們紛紛跪首,再三作保定會三緘其口,用心做事。
孟天行看向我的目光,頓時晦澀轉明,又夾雜些許別樣情緒。
但我並不在意。
我隻在意,自今往後,整個內宅,將唯我馬首是瞻。
我才是定南侯府,唯一的女主子。
7
將要跨出院子的時候,我才聞見隻剩孟天行和顧晚寧的屋內,傳出碎盞的聲音。
呂嬤嬤替我憤憤不平:
「一個妾氏如此囂張,半點不把主母放在眼裡,姑娘好不容易瓮中捉鱉,為何不借機發作,徹底收拾了這糟心的東西?
「反正鬧事宣揚的也是她,姑娘就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諒侯爺也說不出來個道理!」
我付之一笑。
還未來得及說話,轉角一抹黑影,猛地撞歪我身子。
「你果然是個壞女人!」
孟承寅臉漲得通紅,絲毫不加掩飾的恨意,剜了我一眼。
扭頭,直衝內院。
我看著他牛犢般天真的背影,按下呂嬤嬤查看我是否受傷的手:
「嬤嬤怕是忘了,顧家還有位世子。
「撇去舊情不談,隻要有他在,顧晚寧就算犯再大的錯,也隻是蜻蜓點水,我又何必自討沒趣。」
烏雲蔽月,悶雷滾滾,眼看是要下大雨。
我加快腳步往自己院中走:
「更何況,我嫁來這定南侯府,從來都不為博得夫君寵愛,執著於宅裡內鬥,豈非本末倒置?」
今日在宮裡,不隻長姐得晉妃位,兄長也得勝歸來。
陛下破格提拔他為郎將,又獨掌了一支親軍。
往常兄長加官晉爵,長姐吹盡了枕邊風,臨到最後關頭,總會被世族勳貴控制的內廷諫退。
是兄長軍功不足以服眾?
不是,隻是我們薛家,門庭敗落,渺渺之軀,始終不曾被他們放在眼裡。
如今我打著定南侯府的旗號,扎進了高門,實實在在為長姐、兄長謀得了好處。
如此,便已足矣。
磅礴的雨滴,轟然墜下。
雨勢正猛,孟天行滿身湿透,叩響了我房門。
我故意訝異愣了一下,才挪開身子讓他進門。
他眼神灼灼,驟然鉗住了我為他擦臉的手:
「你還沒解釋,每日帶去宮中的箱子裡,是什麼?」
我惶然抽手。
顫抖著指尖,別去半個身子。
他執著地將我板正,喝我:「問你話呢,是什麼!」
沒辦法,我隻能讓呂嬤嬤把箱子搬來。
當著他的面,將裡面所有的東西傾倒:
「侯爺放心,這些釵環首飾,雖是我從薛嫔娘娘那求來的,但在宮中都沒入冊,讓下人拿出去當了,不會有人在意。」
他沉默盯在那裡,讓人摸不透到底是喜是怒。
我顫巍巍地又解釋:
「侯府養了這麼多人口,總是要吃飯的,虧空太大,我把所有的嫁妝填進去還不夠,才想了這個法子。侯爺放心,我跟娘娘說的是想置辦田產,並沒有宣揚家宅內醜,所以不會有人……」
後面的話,我說不出來了。
是孟天行,毫無徵兆,一把將我摟進懷裡。
又猛又狠,勒得我呼吸困難,差點喘不上氣。
過了很久。
他長吐壓抑的疲憊,附在我耳畔,輕念一句:
「你是侯府主母,怎樣處置,都隨你。」
8
雨下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