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也曾問過自己,為何不肯將喜歡全盤託出。


那時以為永遠是一輩子的事情,他以為她總能感覺的到,又覺得「愛」之一字太過矯情。


後來他知道,千言萬語在她面前,也不敵他口中的這一字。


到底,是晚了。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10.


因著太後中毒太深仍在昏迷,謝長懷又已伏誅,皇帝失了左膀右臂,他的昏聩無能也逐漸顯露出來,早已引起了大臣們的不滿。


於是朝堂之事他總ťü₂要問過爹爹才肯做下決定。


他總是問爹爹,如何樹立威儀,這時爹爹便會同他說:


「若有一事,能讓臣子知道陛下的英勇,就好了。」


三月十二,長陵渡劫匪橫行,大臣上報時,爹爹忽然上前,請陛下御駕親徵。


皇帝大喜,覺得這是樹立他威信的好時機,當即應下。


此時朝堂之中大多數人已歸順於謝翎羽,反對之聲寥寥無幾。


臨行的前一日,爹爹跑出丞相府,他站在高臺上,儼然一副醉了的模樣。


他問世人:


「何以如此辱罵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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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詰問蒼天:


「為何將吾妻搶走!」


最後,他坐在高臺上,眼角含淚的將這些年娘親受的苦全部說出:


「被招安之日,我說要同她隱居深林,做一對尋常夫妻,可她說,國家有難,焉能蝸居於此?於是兖州,燕洲,瓊州…凡是戰事起,她必是首當其衝的那一個。」


「她因何而死你們知道嗎?!那一戰大獲全勝,在班師回朝之時!路過長陵渡!她聽聞有劫匪擾的長陵渡的百姓苦不堪言,於是她去了,再沒回來!」


爹爹顫著手指著人群中的一個個人,仰頭看向蒼天:


「你們過的好,那是我妻子的命換來的,因何辱她?!憑何辱她?!她何曾…欠你們的呀…」


「隻是因為是女子…隻是因為她生在土匪窩裡,隻因…她不曾為自己辯駁…」


從前沒來得及說的,不能說的,不屑於說的,爹爹今日全說了。


一片寂靜中,買豆腐的大娘忽的舉起手裡的工具,放聲高呼:「楊將軍是英雄!」


接著,眾人舉起手裡的蒜苗,殺豬刀,各式各樣的東西,皆高呼:


「楊將軍!巾幗女將!」


真是諷刺,世人因著丞相越席玉而知道了楊素衣的好。


出發去長陵渡那天,謝無期又來了,他強硬的掰開我的手,把平安符塞了進來。


「那天我把它撿了回來,礙於臉面一直沒再交到你手上,越曖陽,此行,預祝你得償所願。」


我一怔,對上了他含笑的目光。


是啊,曾被稱為天才少年的他,又怎會猜不到我要做的事呢。


「我爹一心寄情於山水,你且放心去做。昏聩無用之人,就應該讓賢。」


「多謝。」


11.


四月十日,大軍抵達長陵渡。


一萬餘人,隻有一個目的,便是保皇帝的安全。


四月十二,皇帝為重拾威信,率一小隊前去剿匪。


行至一山坡,便被爹爹命人將他團團圍住。


皇帝害怕極了,顫著身子問我爹:


「丞相,Ŧũ̂₂這是何意?」


爹爹神採奕奕,指著他腳下的土地:


「這是她走時的地方。」


皇帝當即慌不擇路,朝爹爹道:


「丞相在說什麼?朕聽不懂啊…」


話落之時,我已拉開弓,對準他的眉心。


爹爹今日一身紅衣,頭發被玉冠束起,腰上掛著那個平安符。


是娘親走時的模樣。


他的臉上掛著真心實意笑,輕飄飄的抬手指向皇帝。


「你受謝長懷蠱惑,叫人傳信給她,告訴她長陵渡有匪不到百人,你要她剿了去,她信你呀,隻帶了一小隊人,卻再沒從長陵渡回來。」


「因為是唐銘射的箭,她沒有防備,還笑著問他躲去那裡做甚。謝翎羽的信不過晚了半個時辰,我便晚了那十步。陛下,你該為她償命。」


皇帝終於慌了,他逃無可逃,身上的明黃染上了塵土,他尖叫一聲,朝我爹大吼:


「楊素衣功高蓋主!焉能留她!你乃丞相,焉能叛國!越席玉,你若此時回頭,朕便饒你一命。」


我氣極,當即反駁他:


「功高蓋主?那你朝無能!戰事一起竟無可用之人,若非我娘,你景朝早就沒了!」


「胡說!」


我沒理他,拉弓的力道越來越大,將他射個對穿才好。


圍著皇帝的小隊也有名字——護安,娘親沒讀多少書,這是她給寨子取得名字,寓意,護百姓安,她在瓊州那些年,懲惡揚善,守護正義。


她說此戰結束便同我和爹爹歸家的,可她死在了歸家的路上,死在了君主的猜疑之中。


「丞相,丞相朕知道錯了!你讓朕活著,朕什麼都給你!什麼都給你!」


「你殺了我,你和你那野種也活不了!你放了朕,朕讓你們活著…」


一聲聲求饒中,他竟然朝我們跪了下來。叔叔伯伯們上前,將他整個人架起。


爹爹忽然握住我的手,從我手中拿走弓箭。


「丫頭,爹來。」


說罷,他拉開弓,一字一頓道:


「四月十二,大軍行至長陵渡,聖上一意孤行要隻身前去探前方路況,丞相越席玉擔其憂而跟在聖上身後,路遇劫匪,丞相為護陛下而亡,陛下亦被一劍穿心。」


他學著娘親,高呼一聲:「狗賊,拿命來!」


話落,一聲烏啼後,箭矢劃破長空,正中老皇帝的眉心。


酉時三刻,長陵渡,太陽正好西落。


他是第三人。


我沒管死不瞑目的皇帝,擋在爹爹面前。


「爹爹!你說的什麼話!」


爹爹輕笑一聲,揉了揉我的頭。


「丫頭,這是爹為你鋪的最後一條路。」


「我做了許多壞事,要去找她賠罪了。待我死後,煩請將我與她葬在一處。」


說罷,爹爹拔出寶劍,橫在頸間,他閉上眼,解脫似的嘆息一聲。


再睜開眼時,眼底溫柔無雙,像極了從前。


「丫頭,莫要留我。」


「爹!」


「越席玉!」


一片驚呼之中,爹爹笑著,握緊了手中的劍。


「楊素衣,我來找你了。」


12.


我一生來過兩次長陵渡,一次失了娘親,一次失了爹爹。


大軍回朝之時,謝翎羽已搞定一切,即將登上皇位。


我先是回了將軍府,於酉時三刻將唐銘送上西天,他死時身上全是針孔,那是試藥留下的痕跡。


出來時,遇見了劉太醫,他見我來,忙上前將醫書放在我面前:


「越小姐,解毒的這株這草藥,這怎麼與丞相給我看得那株一樣呢?」


時至今日,他終於反應了過來。


燭臺燃著光,我站在窗下,身後卻是爹爹的影子,那雙幽暗的眸看向劉太醫,我微勾起唇角:


「劉太醫,人要有自知之明。」


劉太醫渾身一顫,朝我作揖行禮:「是的,小姐。」


夜幕之中,我去見了謝翎羽。


空無一人的大殿之上,我跪在地上,將一本書雙手捧起。


謝翎羽要扶起我,卻被我制止。


「陛下,此書是我爹耗盡畢生心血所作,他說,臣已將全部心血奉上,此後謝氏王朝如何,都與吾妻無關,楊素衣ţú⁺便是如何,也無愧於家,無愧於民,無愧於國。」


「還望陛下遵守承諾,將鎮國將軍楊素衣平生之事寫入史冊,若是史冊擁擠…陛下,楊素衣可無夫無女,旦求世人在千百年後仍能記得,世間有位巾幗女將,名喚楊素衣。」


「臣信陛下,亦信千百年之後,女子亦可登廟堂之高而不被人詬病,所行之事皆由己身而不被授以不公,吾妻,無錯!」


「亦無悔!」


話落,我彎下腰,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整個大殿寂靜無聲,良久,在上位的謝翎羽嘆息一聲。


她走下皇位,將我扶起。


「朕亦會遵守承諾,還先生一個太平盛世,教百姓不受戰亂苦楚,教有情人不為此分離,教女子,亦獨屬於自己。」


「隻是你…無期他…」


我抬頭,與她探究的目光相碰。


我笑著,扯下謝無期給我的平安符,交到她的手上。


「陛下不必擔心,婉婉會離開京城去尋自己的一片天,我決計不會成為下一個年少時的陛下,被這宮牆困住一生,此非我爹娘之願,亦非我所求。」


謝翎羽愣了一下,忽然自嘲一笑:


「朕竟是不如你了,去吧,也替朕去看看,這景朝的大好河山。」


「高山流水遇知音,越曖陽,此生遇你,是我之幸。」


我遣散了丞相府的下人,同戍守邊疆不願離開的叔叔伯伯們寫了一封信告別,最後帶著黛青這個小尾巴和那隻不願開口的鸚鵡,走出了城門。


「越曖陽!」


轉過身,少年打馬向我而來,漫天黃沙之中,他從馬上下來,走到我的面前。


我抬頭看他,朝他咧出一抹笑來:


「謝無期,來送我嗎?」


「嗯。」


千言萬語匯成了一字,謝無期再次牽起我的手,將平安符放在我的掌心。


「越曖陽,事不過三。」


他看著我,倏的紅了眼眶。


「若是你能再回來,再丟一次也無妨。」


「無論丟給誰,我永遠都會撿回來。」


我看著他如今的模樣, 心中一陣酸澀, 若他不被牽連其中,他便永遠是長安城中快快樂樂,什麼都不懂的「紈绔」,便永遠是坐在桃枝上, 問我要不要去遊湖的少年郎。


「世子殿下。」


一聲呼喚, 叫兩個人頓時清醒,我後退一步, 朝他行禮:


「此後山水不相逢,願殿下長命百歲,遇一良人, 白頭…偕老。」


「就此, 別過。」


轉過身,在耳邊呼嘯的風忽然變得緩慢, 那隻小東西忽然躁動起來, 它仰起頭看我,忽然開口:


「婉婉。」


我有些震驚的應它:「嗯?」


「我歡喜你。」


身旁的黛青恍若沒有聽見, 她探出頭問我:


「小姐,我們去哪呀?」


「小姐,你眼睛怎麼紅了?」


我抹了把臉,翻身上馬, 笑著道:


「隻是風太大迷了眼,我們先去寨子裡, 把娘親的女兒紅挖出來。」


「好!」


最是人間留不住, 朱顏辭鏡花辭樹。


(完)


番外:


——那年她紅衣烈烈從長街打馬而過, 越席玉抬頭與她眼裡的光碰了個正著,就那麼一面,灼的克己復禮的小公子無知覺的松了手。


書散了一地, 越席玉想,他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和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子有交集。


後來越家落魄,楊素衣趁人之危,將他搶了去。


隻是世人不知,是他先朝她伸的手。


鬼使神差, 紅線千絲萬縷的纏結在一起, 她迎風而來,攜風帶他而去。


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可她站在那,就贏了所有的禮和道。


越席玉咽氣之時, 女兒的呼喚和周圍人的驚呼都已經模糊, 他倒在她走的那片土地上, 恍惚間,竟然回到了那年她以為的初見。


那樣熱烈張揚的楊素衣啊, 她騎著馬,懷裡抱著一壇女兒紅, 一柄長槍將欺負他的世家子弟趕走, 那日陽光刺眼,可他的眼裡明晰的映著她,隻有她。


不經意間,對上那雙含笑的眸, 她笑著道:


「小郎君,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越席玉亦笑著朝她伸出手:


「帶我走。」


一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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