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戀六年的鄰居哥哥回國了,身邊還帶了一個漂亮姑娘。


她說他們在國外一直住在一起。他說我的信他一封都沒看過。


於是我獨自一人坐上了飛往瑞典的飛機,卻無意間看到他日記裡,記錄著這六年來關於我的點點滴滴:「徐洛洛,我對你的愛意洶湧,既慶幸思念無聲,又盼它震耳欲聾。」


1


暑假,我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後以為家裡沒人,就一邊放聲高歌一邊頂著凌亂的雞窩頭拉開了臥室門。


然後就跟滿滿一客廳的客人撞了個正著,生生把我那後半句變了調的愛情買賣憋了回去。


我還愣在原地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夏帆屈肘端著一杯水從廚房裡出來,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揶揄道:「後面的部分是要付費才能聽嗎,徐洛洛?」


這是他出國失聯的六年以來,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幻想過無數次和夏帆的重逢。


幻想這麼多年不見,我應該變得如何亭亭玉立,如何落落大方,如何鎮定自若地對他說上一句「好久不見」。


如今,我卻還是像之前那個笨拙的小屁孩一樣,就這樣恍惚地站在門口,覺得面前的人清冷又陌生,好像上次見他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了。


可他懶洋洋地靠著廚房的門框叫我的名字,神情和語氣都熟悉又自然,仿佛他還住在我家隔壁,隻不過是像往常一樣來我家蹭飯而已。


我躲回臥室換好衣服洗漱完,我爸正拍著夏叔叔的肩膀,兄弟長兄弟短地說著好久不見。見到我出來便大手一揮,說要請大家出去吃飯。


飯桌上大人們侃天侃地,我就在一片觥籌交錯的喧鬧中,偷眼去看身邊的夏帆。


他個子高了些,頭發也長了,臉上的輪廓更分明了,吃東西的時候咬肌一動一動的。


「看什麼呢,」他知道我在看他卻不抬眼,往我碗裡夾了一塊肉,「烤鴨長我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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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北歐很冷嗎?你怎麼,比以前還白了,跟個冰雕似的。」


冰雕眼裡帶了點笑意:「不算冷。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怎麼能曬太陽。」


我點點頭,小時候我媽就跟我說,隔壁住的那個哥哥眼睛不大好。所以一到大雪天和豔陽天,我就不能叫他出去玩。


我咬了口夏帆夾給我的肉,話題就止步於天氣了。


其實我很了解北歐的天氣。夏季天空很藍,冬季常常下雪。極晝很長,極夜也很久。


手機上每天都會給我推送哥德堡的當日氣溫,數字的後面總會配合出現一張背景圖。晴天便配太陽,雨天就配水霧,雪天我就會盯著屏幕上的一片白茫茫,想著夏帆如果出門會不會覺得眼睛疼。


我覺得我好像有很多問題想問他,關於他的不辭而別,關於他在國外的生活,關於他這次回來。


還沒開口,夏叔叔忽然隔著半張桌子喊我:「洛洛,上大學了吧?」


「嗯,叔叔,」我趕忙抬頭應了一句,吸氣太急差點把嘴裡的半塊肉嗆到嗓子裡,「馬上大三了。」


「學的什麼專業?」


我喝了口飲料:「建築。」


「建築好哇,」夏叔叔酒喝得有點上頭,「夏帆學的土木,是不是算相關專業?以後可以你來設計,夏帆來動工嘛,你們年輕的小同志要多在一起學習交流!」


飯桌上的大人們笑著起哄,我紅著臉飛快地瞥了一眼夏帆。


他面不改色,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一般。但卻在桌子底下,輕輕地用手機碰了碰我的手肘。


屏幕上是他的二維碼,他見我沒動,挑了挑眉:「學習交流一下?小同志。」


2


回到家,我懊惱地給閨蜜發消息:「如果我有罪,請讓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讓夏帆看見我剛起床沒洗漱的素顏。」


閨蜜連發三個感嘆號:「你那鄰居哥哥回國了!!!」


好家伙,比我還激動。


我一個「嗯」字還沒打完,閨蜜的消息就一連串地往外彈:


「他為啥回來?」


「回來待多久?」


「還要走嗎?」


我:「……不知道。」


閨蜜:「不是見面了嗎?!」


我:「嗯,還一起吃了飯……」


閨蜜恨鐵不成鋼:「吃了飯還一問三不知,要你有何用!」


……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加了微信不是嗎?


我猶豫著點開夏帆的朋友圈,裡面動態寥寥,每張照片的內容都很空曠,湛藍的天,禿禿的樹杈,和遠遠的海鷗。


手機震了震,閨蜜的消息又彈出來:「那你呢,去瑞典交換留學的申請表已經填好了,還交嗎?」


我手一抖,不小心給夏帆點了個贊。


還沒來得及取消,夏帆的消息就秒彈了出來:「恭喜你啊。」


我:「什麼?」


夏帆:「建築啊,是自己喜歡的專業吧。」


我盯著這句話,敲著屏幕,輸入了幾次又刪除。


這是推測的疑問句呢,還是肯定的陳述句?


當年我漂洋過海寄給他的那些載滿心事的信,他究竟有沒有收到呢?


3


夏季的白天總是很長,窗外蟬鳴聲嘶力竭,豔陽拼命散發熱量。


我想起六年前的暑假,我快要升初三,從成堆的書本裡抬起頭來,咬著筆杆對著窗外發呆。


「叩叩叩。」


夏帆敲開我家的門,經過我臥室門口的時候被陽光刺得眯了眯眼。然後大大咧咧地往餐桌前一坐,長長的腿搭在椅子的橫梁上,跟我媽說:「阿姨,給我補補英語。」


我從臥室回頭看,剛好瞧見他的背影。17 歲的他穿著松松垮垮的 T 恤,由於個頭猛蹿而顯得有些瘦削,隔著衣服隱隱約約透出肩背的骨骼線條。


「嗤,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當時我想。


那時我哪裡懂得,有些人的突然消失,其實早有預兆。


「叩叩叩。」


敲門的聲音傳來,我回過神來,愣了一會才意識到聲音是真實存在的。


起身打開門,樓道裡的熱浪和 23 歲的夏帆一起撲面而來。


他站在門外,還是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 T 恤,朝我揚了揚手裡的袋子:「大人又去聚會了,我爸讓我管你飯。」


我趕緊側身讓他進來。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陽光穿過我的臥室打在他臉上,刺得他偏過頭去眯了眯眼。


我一時間有些恍惚,差點以為我們都還沒成年,過了這個暑假我還要努力復習,爭取考上他所在的高中。


差點以為世界依舊是按照少年人的規則運轉,最難舍難分的離別莫過於同桌調去了隔壁班。


差點忘了世界的角落裡還有一個地方叫哥德堡,距離我所在的城市七千公裡,七個小時時差,緊鄰北極圈。


就是這個地方,圈禁了我的青春六年。


夏帆自然地坐在餐桌前,屈起長直的腿搭在椅子的橫梁上,垂著眼睛把袋子裡的餐盒一樣一樣地端出來:「愣著幹嘛?過來吃飯。」


我一邊過去幫他一邊懟他:「怕你給我飯裡下毒。」


「毒先欠著,但是下了藥。」夏帆輕笑,抬起修長的食指點了點自己的頭,「按你往常的劑量配的,專治腦子不好。」


……打小跟夏帆鬥嘴都沒贏過,我何苦還去招他。


我坐下來,把唯一的雞腿夾到自己碗裡:「大人怎麼成天聚會,都不好好在家看孩子。」


「畢竟六年沒回來了,」夏帆習慣性地接自來水喝,被我一把攔下,換成了白開水,「而且再過一個月又要走了,當然要抓緊時間多見幾面。」


「再過一個月又要走了?」我皺眉,「回瑞典嗎?」


「嗯。」夏帆點點頭,「我爸在那邊的業務還沒處理完,這次隻是臨時回來。」


我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有些歡欣,悄悄在桌子底下掏出手機給閨蜜發了條消息:「我想好了,去瑞典的申請表,我會交的。」


4


夏天的天黑總是很晚,我踩著黃昏的太陽出去丟垃圾,回來的時候聽見樓道裡傳來久違的水聲。


老小區通風沒那麼好,所以浴室有一扇窗正對著樓道,我仰頭看著夏帆家從虛掩的窗子裡透出來氤氲的水蒸氣。


心裡好像被撓了一下,痒痒的,忍不住惡作劇地朝著窗子喊了一聲:「夏帆!用的什麼牌子的沐浴露啊這麼香!」


窗子裡的水聲停了,一個年輕的女聲隔著窗子傳出來:「夏帆在給我做飯。」


話音還沒落,大門被急急忙忙地打開,夏帆手裡拿著鍋鏟,臉色很難看:「徐洛洛,別鬧。」


我一下子覺得臉上發燙,估計青一陣白一陣的,五光十色著呢,張了幾次嘴都沒能問出一句「她是誰啊」。


然後一個金色湿發、長相十分精致的姑娘就穿著浴袍從夏帆身邊探了個頭,笑眯眯地問他:「這位是誰?你的小妹妹嗎?」


其實這話也不完全錯,小時候我跟夏帆就被大人教著叫哥哥妹妹的。隻不過後來上了學,再這樣叫會被同學問,我倆都嫌麻煩才慢慢改叫了名字。


「不是。」夏帆沉著臉關門,最後那句回答從門縫裡被擠出來,「鄰居而已。」


我站在緊閉的大門前,心裡莫名酸澀。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像以前一樣追在他屁股後面跑,小時候是從樓上追到樓下,長大了就想從國內追到瑞典。


卻沒想過他在外的這六年,身邊是不是已經有了那個,比我更有資格問出「她是誰」的女孩子。


畢竟,我隻不過是他的鄰居。


不是發小,也不是妹妹,隻是個,鄰居而已。


5


交換留學的申請批下來得很快,老師給我發消息,讓我趕緊把材料交齊,盡早開始辦籤證的手續。


我卻開始有意地躲著夏帆,有他的飯局我能推就推,他發來的微信我都一概不回。


直到那天夏叔叔有事不在,我媽說夏帆參加同學聚會大半夜也沒回來,威逼利誘叫我去接他。


KTV 裡的音樂震耳欲聾,昏暗的燈光閃得我頭暈。我進包廂的時候,幾個男人正紅著臉潑灑著酒杯裡的液體,幾個姑娘也對著話筒唱著我聽不出調的歌曲。


夏帆一個人遠離人群,孤零零地躺在沙發的一角,小臂擋在臉上,像是睡著了。


於是我穿過人群,坐在了夏帆身邊。


他皮膚很白,下颌角線條分明,許是喝醉了酒的緣故,顯得兩頰很紅,嘴唇也很紅。


我戳戳他的腿,喊他:「夏帆。」


那躺屍的沒動。


我嘆了口氣:「睡得跟個死豬似的,我怎麼把你扛回去?」


死豬把擋在臉上的胳膊放下去,依舊閉著眼:「沒睡。」


我嚇了一跳:「那你幹嘛呢?」


夏帆蹙著眉,神情恹恹的:「眼睛不舒服。」


我把手罩在他眼睛上面,投下一小塊陰影:「跟我回家。」


他不說話,朝我伸出一隻手。


我無奈起身,接過他的手準備拉他。


誰知他並沒有借力的意思,抓住我的手猛地一拽,我沒站穩,被他帶得失去重心,一條腿跪在了夏帆兩腿之間,另一隻手下意識就撐在了他肩膀上。


他終於睜開眼,眉毛一擰:「我不走。」


……什麼玩意這是。


夏帆:「但我知道依阿姨的性子,肯定讓你必須把我帶回家。」


……還真讓你猜對了。


他聲音因為喝了酒而帶了點啞,語氣軟了軟:「所以我不走,除非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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