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8

我終於還是等來了楚祁安。

小太監悠長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然而遲遲不見有人進來。

楚祁安一直站在門口。

銀翹腫著兩個核桃似的眼睛,冷冷道:「皇上,要進來便進來,有什麼不敢看的?

「娘娘生前那麼愛你,她就是變成鬼了,也不會傷害你的。」

這句話像是一擊重擊打在了楚祁安的後腦,他的身形再次搖晃了一下,臉上血色盡褪。

宋姝連忙扶住他:「皇上.....」

楚祁安甩開了宋姝的手。

他走進來,來到我身邊:

「阿頌。」

他低聲說。

往日裡,他隻要這麼叫我,我都會高高興興地回應:「哎!」

但這一次,我沒法回應楚祁安了。

「阿頌。」楚祁安仍然在執拗地喊我,「你不可能死的,你那麼健康,那麼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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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太醫為我做了檢查,輕聲對楚祁安道:

「皇上,貴妃大概是死於舊傷發作。

「她的後背有三處箭傷,左肩還挨過一掌,那一掌離心臟很近。」

楚祁安愣住了。

他知道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後背的箭傷是在護他奪嫡時擋的。

左肩是在刺殺奸相時挨了對方手下護衛的一掌。

楚祁安那時問我痛不痛,我一邊啃雞腿一邊搖頭:「不痛,不痛,你看我現在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

其實怎麼會不痛呢?

隻不過是我不習慣說罷了。

「舊傷纏身,又積鬱成疾,微臣鬥膽猜測,姜貴妃是死於心脈衰竭.....」

楚祁安垂眸望著我。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我的臉:

「是朕.....」

是朕害死了她。

但楚祁安並沒能說什麼,銀翹站起身來,擋在我身前:「屍身不吉,為了龍體安康,皇上還是不要接觸了。」

她護在我的屍身前,不讓楚祁安碰我。

楚祁安的臉再度白了白。

他知道銀翹恨他。

連銀翹都這樣恨她,更別說......

他啞聲道:「阿頌離開前,是不是很怨朕?」

銀翹沉默:「娘娘沒有提。」

她拿出一封信,臉色冷淡:「這是娘娘留給皇上的,皇上自己看吧。」

楚祁安屏退了所有人。

他獨自坐在冷宮裡,坐在我的屍體旁,展開了那封信。

[皚如天山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是《白頭吟》,詩歌很長。

然而第一頁信紙上隻寫了這四句就沒有了。

楚祁安翻到第二張信紙。

[對不起,後面的實在忘了怎麼背了。

我還是有啥說啥吧。

楚祁安,我喜歡你。

也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沒關系,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好。

我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於是留下這封信,再跟你說兩句。

湖東有塊黑色巨石,我老在上面睡覺,每次躺在上面都特別安心,所以希望你把它跟我埋在一起,讓我一直睡在上面。

我在宮裡除了你也不太認識別人,隻有銀翹一直陪著我,我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希望你多給她點銀子,然後送她出言,畢竟你應該也知道這個狗屁皇宮真的不是人待的

地方。

唉!其實我也放心不下你的。以後就沒有我替你打架替你殺人了,我不能保護你的日子裡,你要自己保護自己,好好做皇帝,別惹那麼多仇人。

以後就不再見啦!

姜頌。]

9

楚祁安看完了我的信。

室內很安靜,隻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突然,有滾熱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臉上。

我突然意識到,楚祁安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為什麼哭呢?明明是他自己說的,他愛宋姝,對我好也隻是因為我像宋姝。

不愛的人死了,也會這麼傷心嗎?

我不懂,師父也沒教。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太監進來通報:

「皇上,皇後娘娘突發心悸,暈過去了…....」

楚祁安站了起來,他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看著又是平日裡冷淡的樣子。

「知道了,朕這就過去。」

看啊,哪怕我死了讓楚祁安有點難過,他也仍然會去陪宋姝。

幸好,我再也不在意了。

10

我的屍體停放在皇室宗祠,擇日下葬。

銀翹為我守靈,她哭暈過去好幾次,我很心疼,好幾次都想從棺材裡坐起來安慰她。

但我不能,銀翹是個脾氣急藏不住事的,為了後半輩子的大計,我隻能先委屈她。

楚祁安沒有來看過我。

但他遭了我最後的心願,將湖東的黑色巨石搬來,讓我躺在上面下葬。

封棺下葬那一日,楚祁安和宋姝一起來了。

楚祁安一直表現得很平靜。

直到有宮女怯生生地向宋姝呈上一枚東西:「皇後娘娘,這是從蓮花池裡撈出來的,好像是您之前想要的。」

那是一枚玉佩,翡翠為底,上面綴著黃金雕刻的竹節。

是我戴了很多年,然後扔進蓮花池的。

宋姝低聲斥道:「什麼晦氣玩意兒,不要!」

她想把那枚玉佩隨手扔掉,楚祁安卻突然道:

「拿過來。」

也不知怎麼地,翡翠外面的金色外飾在交到楚祁安手裡的那一刻,突然脫落了。

於是那枚玉佩分為了好幾截。

從邊緣處來看,已經碎了很久了。

楚祁安一怔:「斷玉?」

要知道,玉能為主人擋災,但碎了的玉是不詳的,反而還會引災。

我宮裡有那麼多奇珍異寶,怎麼會把一塊碎了的玉戴在身上?

銀翹紅著眼睛道:

「娘娘告訴過我,這枚玉佩,是你第一次見她時送的。」

楚祁安愣住了。

「她戴著這塊玉佩護皇上奪嫡時,太子的手下射了一箭,是這塊玉佩擋了一下。

「玉佩也因此碎了,娘娘找了工匠,用金子打了一個外殼,才將玉佩拼起來。

「她說,戴著這塊玉佩,兇事都可以找她,福氣都留給皇上。

「她愛皇上,所以心甘情願為皇上擋災。」

11

棺木突然掀開了。

人聲嘈雜,有太監言女的阻攔聲,有宋姝的哭叫聲。

楚祁安在喊我的名字:

阿頌,阿頌。

「朕來了,朕來陪著你......

他像是瘋了,雙眸血紅,掙扎著要躺進棺木。

宋姝大喊:「還不快將皇上拉走…...」

一片混亂,最終,楚祁安被言人們強行拉走了。

棺木被封上,葬入地下。

良久,我漸漸恢復了呼吸。

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棺材裡成堆的金銀珠寶,差點閃瞎我的眼。

我知道陪葬品會很多,沒想到這麼多,當場高興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此刻我終於恢復了呼吸,然而棺材裡的空氣是有限的。

上面已經被厚厚的泥土封住,哪怕是絕世高手也很難打開。

但沒關系,我帶了幫手。

「嘿,老伙計。」

我敲敲黑色巨石。

片刻後,黑色巨石伸出了一個頭,和四隻腳,外加一條尾巴。

沒錯,它就是我們閉氣功門派的創始人,我師父的師祖的師祖的師祖-一萬年龜。

它緩慢地頂開了棺材板,然後繼續頂開了上層的泥土。

新鮮的空氣湧入。

我對著天空快樂地伸直手臂

俺終於自由啦!

12

三年後,人人都知道,邊塞的酒樓裡,多了一位美麗的富婆。

英俊的少年們都想得到她的青睞。

顯然,那位富婆就是我。

此刻,八位俊俏小郎君在我面前一字排開,正在各展所長,試圖贏得我的芳心。

第一位當場吟詩,洋洋灑灑地抒發對我的情意。

第二位隨手潑墨,以丹青繪下我的美貌。

第三位彈奏古琴,將心意託付於如水的琴音。

....

每個人的才華都堪稱一絕。

但我全都昏昏欲睡,敷衍地鼓掌。

直到第八位走上來。

我支著快要合上的眼皮,犯困道:「你有什麼才藝,展示一下吧。」

這位少年道了聲遵命,隨後把外袍一掀,露出塊壘分明的腹肌。

我垂死病中驚坐起,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拼命鼓掌:「好!好啊!」

其他小郎君紛紛氣惱。

想不到富婆家財萬貫,精神境界卻並沒有跟上,隻喜歡一些低俗趣味。

我對第八位小郎君道:「今日就由你陪我喝酒吧!」

他走過來,貼著我坐下。

這是位極其英俊的西域少年,高鼻深目,肌膚雪白,身材高大健碩,出眾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但我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因此表現得十分淡然。

我淡然地摸摸喉結,再摸摸胸肌,最後是腹肌,然後淡然地稱贊:「的確是極品。」

我賞了西域少年一大把金珠子,西域少年說:「久聞姑娘美貌,能侍候姑娘喝酒乃是小生的榮幸,不收錢的。」

我霸氣道:「話多。給你你就拿著。」

西域少年喜不自勝,顯然是對我這個霸道美麗女富婆更加仰慕了,他給我斟酒:「聽口音,姑娘不是本地人,敢問姑娘從何處來?」

我淡淡道:「我麼?一個死人罷了。」

其實最開始我是不這麼介紹自己的,會給自己編造一些來歷。

但很快我就發現,這麼介紹自己是最酷的。

那份憂鬱和厭世,會加劇我神秘的魅力。

果然,西域少年聽到後,睜大了琉璃色的眸子:「姑娘一定是有許多故事的人。」

酒樓的一層大堂,有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講的是當今聖上和皇後的故事。

也就是楚祁安和宋姝。

在故事裡,楚祁安和宋姝青梅竹馬,奈何楚祁安少年時位卑,護不住自己的心愛之人,眼睜睜地看著宋姝嫁去了北方。

後來,楚祁安九死一生,奪嫡成功,終於成功將宋姝帶回,封為皇後。

這些年來,言中隻有皇後一人,楚祁安再未納別的妃嬪。

西域少年問我:「姑娘,怎麼了?」

我回過神來:「沒事。」

這已經是這段故事最好的結局。

然而,我還沒感嘆完,酒樓下方就出現了一匹快馬。

來人勒住馬,踉踉蹌蹌地跑上來,一把將那個西域少年推出房間,然後抓著我的領子崩潰道:

「不好啦!地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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