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腦袋往陸老太太的胳膊上蹭了蹭,“奶奶,不管您有沒有錢,我肯定不會不孝順您。”
“哎,我的大孫子,真乖。”陸老太太抱著他,滿是皺紋的臉膚色白皙,像一朵盛開的白黃花,眼睛一點不渾濁,“走走走,先給你買幾身衣服鞋子,把這一身破衣服換下來。”
換上昂貴的西裝皮鞋,再把頭發打理一下,盡顯中年貴公子的氣質。
舉止優雅,風度翩然。
別說一般人,就是陸逐日的戰友站在陸長生面前都認不出來。
氣質截然不同。
以前的陸逐日,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憨厚樸實,端著豁口大碗蹲在門口和戰友一起吃飯嘮嗑是常有的事兒。
現在的陸長生像天邊的雲、雲邊的月,高不可攀。
陸老太太摸摸孫子粗糙的雙手,“你在國外那些年,一群壞蛋是不是使喚你幹活啊?細皮嫩肉全沒了,隻剩老樹皮。”
陸長生點頭:“不止幹活,還得自己洗衣服。”
組織太窮了,自己開荒種地,自己洗衣做飯,還得養雞養羊哩!
反正,他什麼都幹過。
雖然娶了葉穎,但葉穎有自己的工作,是軍中出了名的巾幗英雄,陸長生自然不可能把所有家務都留給她回家再弄。
陸老太太帶他去化妝品櫃臺,“我記得有一種油膏,抹手最好了。”
陸長生傻眼,“奶奶,我是大男人,抹什麼手?”
陸老太太哼了一聲,“大男人怎麼了?看看你爸,從小到老都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還用古方保養,你們爺倆站在一邊,在外人看來到底誰是父親誰是兒子?你出了車禍,又吃了苦,比他少享受四十多年的福,再不保養,看模樣,你就成他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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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都聽您的。”陸長生覺得自己確實需要保養。
保養得越年輕,越沒人覺得自己是陸逐日。
謝君峣提供的玉容散就不錯,快用完了,趕明兒見他再問他要兩罐,想必不會被拒絕。
陸老太太給陸長生買一大堆東西,吃的穿的用的應有盡有,叫保鏢開車往陸明珠那裡送了好幾趟,吃完午飯,再到陸父經常光顧的知名洋服店給陸長生定制十幾套西裝。
在家整理《香江日報》來信和匯款單的陸明珠目瞪口又呆。
一堆一堆的東西拿進來,直接堆成小山。
第四趟時,保鏢們跟陸明珠說:“老太太歇手了,我們得去接大少爺。”
“去吧,去吧。”陸明珠衝擺手,合上自己的下巴。
陸老太太帶陸長生空手回歌賦山道,見二姨太在家,便知是被陸長齡叫來的,除了早就來的陸長齡,還有陸長盛,以及他們兄弟兩人的老婆。
比之陸長齡,陸長盛懂規矩些,垂手站立,恭敬地道:“大哥。”
還真回來了啊!
陸長生衝他微微頷首,又對二姨太一笑,“二姨太,好久不見。”
二姨太趕緊起身,兩個兒媳婦也不敢坐著,不管心裡怎麼想,二姨太臉上都是笑,聲音柔和婉轉:“大少爺回來了,老太太肯定很高興。”
知道他終有一天會回來,但沒想到這麼快。
目光悄悄地打量他們身後,沒見有佣人提著大包小包。
是沒買?還是買了放在車裡?
“別看了,我就給長生定制兩身衣服。”陸老太太開口,先發制人地道:“不是說你們婆媳三個逛萬古洋行嗎?怎麼沒見到你們?”
二姨太心下懊惱。
當然是因為正逛得起勁,陸長齡派人把她們叫回家,所以自始至終都沒碰上祖孫二人,也不知道他們在進萬古洋行之前又去了何處。
“我們回來得早。”二姨太笑笑,如此回答老太太,“老太太您累了,快歇歇。”
她生於舊社會,在苦痛中裹成一雙小腳,平時隻在家中溜達,鮮少外出,沒想到她竟為了陸長生出門逛街,回來後沒有半點疲態。
“我不累。”老太太道。
要不怎麼說她疼大孫子呢!
逛街時,還沒走兩步路,陸長生就問她累不累,然後蹲下來把她馱起來繼續往前走,不肯假手保鏢,說孫子背祖母是應該的。
他可瘸著,還拄著拐棍。
雖然老太太生得纖瘦,但個頭高,也有快一百斤的重量。
得虧她因自己是小腳,平時不敢多食,若是吃得太胖,雙腳撐不住身軀,連路都走不成,往後隻能躺在床上,還得累著大孫子。
新社會好啊,女孩子們不用裹腳。
老太太越想越憐惜她的大孫子,“你不是說要把花冠捎給陸明珠麼?走,跟我去拿。”
陸長生乖巧地跟上。
莫說兩位孫媳婦,就是二姨太母子也露出嫉妒的神色。
他們見過老太太嘴裡說的那頂花冠。
是古董,漢代的,造型獨特,無數精致的花枝攢簇,鑲嵌在金環上,每一朵金花的花心都鑲嵌一粒寶石,有紅藍綠寶石,有青金石、綠松石等,歷經兩千年的歲月,依舊絢麗燦爛,華美無雙,堪稱無價之寶。
陸長生捧著裝花冠的盒子出來,一臉感激地對老太太說:“奶奶,我得回去吃藥,明天再來給您老人家請安。”
“良藥苦口利於病,你不能嫌苦,得聽大夫的。”陸老太太又叫貼身丫鬟阿紅把自己收藏的人參鹿茸、海參花膠等珍稀之物都拿出來給陸長生裝上,“先問問大夫,有什麼是你能吃的,挑出來叫佣人燉給你吃。”
“謝謝奶奶,我最愛奶奶了。”陸長生說話甜起來的時候,都沒別人發揮的餘地,又稱贊陸老太太,“妹妹那裡什麼都好,就是她年輕,收藏不如奶奶。”
陸老太太得意:“我八十多了,她才幾歲?給你的花膠是我的嫁妝,比你爸歲數都大。”
二姨太忍住了,幾乎憋出內傷。
她安慰自己,老太太目前還住在這裡,等陸長生走了,讓陸長齡和陸長盛好好地跟她聊聊,無論如何不能讓她搬去和陸長生同住。
如果實在阻擋不住,那麼就得留下點東西,不能讓她全部帶出去。
否則,三姨太和四姨太在背後得笑破肚皮。
暫不提二姨太母子等人如何遊說老太太,陸長生卻是瀟灑回家。
到家第一句話就對陸明珠說:“來來來,來分贓。”
啊呸,是分東西,不是分贓。
陸明珠笑嘻嘻地湊過來,“大哥,你這一身是鳥槍換炮了啊!可真有您的,從老太太那兒得了什麼好東西?見者有份。”
“給你。”陸長生先把花冠塞給她,然後坐到沙發上,衝剛拿進來的兩箱補品說:“裡頭有老太太陪嫁的十二對金錢鰲魚膠,收藏近百年,我小時候經常見,老太太跟我說過,這是能補血止血的最佳補品,你收著留當嫁妝。”
打開盒子後正欣賞花冠的陸明珠聞言便說道:“我要一半,另一半給寧寧留著。你可別忘了,你還有個閨女。”
陸長生拍了拍額頭,“行。”
心裡對妹妹的喜歡又多了幾分。
陸明珠收好花冠,拿出六對花膠,心滿意足地鼓勵道:“大哥你再接再厲,爭取把老太太的私房都扒拉到咱們這一房,留給平安和寧寧。以前沒好好養,以後還不得好好養他們?不然他們不孝順你,你隻能無話可說。”
陸長生就笑:“老太太教我說把錢攥在自己手裡,錢在孝心在。”
陸明珠撇嘴道:“對別人有用,對平安可沒用。”
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香江最有錢的富豪之一,以後隻會更富,稀罕陸長生從老太太手裡得到的那點財產麼?
根本不稀罕。
陸長生仰天長嘆:“啊,我忘了平安已經長大成人,不能等闲視之。”
所以,他不來見自己,自己也不敢去找他。
“你明白就好。”陸明珠不想打擊他。
雖然他的的確確對不起陸平安和陸寧,但他實實在在是為國為民,作為既得利益者,無權責怪他一分一毫。
他是運氣好,付出二十多年的青春後還有機會回家,埋骨他鄉的英雄多著呢!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如此。
陸長生靠著沙發椅背,懶懶散散地問道:“謝君峣昨天說今天來,來了沒?”
“你剛出門他就來了,坐一會就去上班了。”謝君峣從來不會放陸明珠的鴿子,她說完,眼睛看向陸長生的臉,“你問他幹嘛?”
陸長生摸摸自己的臉,“問他要兩罐玉容散。”
陸明珠好笑地說:“玉容散是根據《千金方》配制
的,你想用,叫保鏢去口碑好的大藥堂給你配,不用問他要。”
陸長生反應過來,“對呀,我現在有錢了,可以自己配制。”
窮慣了,忘記自己已經有錢的事實。
陸明珠大眼睛上下打量他,“老太太給你錢了?”
“100萬,隻是零花錢。”陸長生伸出一根手指頭,滿臉得意,“以後遇到想買的東西盡管跟我說,哥哥給你買,咱們買得起。”
財大氣粗。
陸明珠酸酸地說:“到底是孫子,光零花錢就有上百萬,我就沒見她一個子兒。”
重男輕女的老太太,可惡!
陸長生嘆道:“她這麼大年紀了,無論如何是沒辦法扭轉她的封建思想,也就別折騰她了,我不重男輕女就行。將來啊,我從老太太那兒得來的東西就一分為三,你、平安和寧寧一人一份,我不偏不倚。”
陸明珠驚喜:“還有我一份?”
意外之喜。
陸長生道:“我不在家的時候,不都是你承歡於父母膝下嗎?而且……”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見客廳中沒佣人和保鏢,他才接著說:“爺爺在世時跟我通信,說把給你準備的十裡紅妝都折成金錢物資支援我們組織了,我一直記著。”
陸明珠緩緩地說:“我的嫁妝被你給花了?”
聽陸父說老爺子給她留嫁妝時,她還挺高興,隻以為是老爺子怕人嫉妒,所以藏起來,但萬萬沒想到真正的嫁妝被拿去支援陸長生了。
陸父肯定知道,他沒說。
陸長生立刻坐直身:“都是過去的事,咱們不興翻舊賬啊!”
陸明珠切了一聲,“沒跟你翻舊賬,我知道媽和老爺子心懷大義才支持你。不過,聽你這麼說,我倒是能坦然收下你對我的補償。”
陸長生松了口氣,告訴她:“別小看老太太的收藏,多得很。”
“見識過。”陸明珠想到陸平安分給她的一箱珠寶。
其實她沒那麼在意自己的嫁妝被用於抗戰,因為不管嫁妝有多少,都是長輩置辦的,他們有權處理,可她不介意陸長生對自己產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