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禾自以貼身侍女的身份待在我身邊,整日裡公主長公主短的。
聽得我耳朵都起繭了,我讓她私下仍叫阿姐。
她卻不肯。
「公主多好聽啊,阿姐在我心中就是公主。」
她躺在床上蹺著腿吃綠豆糕,嘴裡嘟囔著渣子噴得到處都是。
我剛一瞪她,她就立馬坐起來好好吃了。
「公主,我錯了。」
小女孩眼睛笑起來像小月牙一樣,這雙眼睛和阿娘的一樣。
每次她一笑我無端氣就消了。
我的靜禾啊,你才是公主,真正的公主。
16
太傅的婚期很快就到了。
我把老賊給的錢全用在婚禮上,也算撐得起「盛大」二字。
那婚服我原還想著去求冷宮一位年歲大了但手藝極好的嬤嬤親自縫制的。
可找過去嬤嬤始終不願,說要縫隻縫我和靜禾的,不替別人縫。
我怎麼哭著求著都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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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從櫃子裡掏出兩身極其精美的婚服,我一看,全然按照我和靜禾的尺寸來的。
「靜禾再長大些就能穿了。」
她用枯槁的手輕輕替我擦去眼淚,
「嬤嬤老了,快撐不住了,原是打算等你結婚時縫的。但歲月不等人,我感覺我快等不住了,就提前給你倆都縫好了。」
嬤嬤眼角的皺紋在淚光下更加明顯,我知我胡鬧,撲進嬤嬤懷裡哭了好久。
之後那兩套婚服我都好好地珍藏起來。
太傅婚禮上的我又請了別人縫制。
我的,就算不結婚我都要留著。
嬤嬤說,該是我的,就誰都不能讓。
17
可是我準備得再細致,沒想到竟會在太傅大婚前一晚出岔子。
我被迷暈了,一覺醒來。
穿戴整齊地躺在了他們大喜的婚床上。
卻被進來辦事的嬤嬤尖叫著吵醒。
明明不是多大的事,但後來事情傳開了。
我成了衣衫不整躺在人家婚床上的晦氣公主。
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易國退了婚,我被直接押到大殿上。
那老賊抬手就把我扇在了地上。
「和親毀了,惹惱了易國,他們打過來怎麼辦!朕的江山都會毀在你手裡」
他怒目而視,無能狂怒。
「還不是多虧父皇,揮霍無度又膽小如鼠,才趴著舔著求易國保你那可憐的江山!犧牲別人來滿足自己的欲望,父皇多年前對母妃就是如此!」
我不想再忍,毫無顧忌地罵了回去,甚至故意提起母妃。
果然,他雙眼猩紅衝過來一把捏住我的脖子將我提起。
「別提那個女人!你們都是賤人!妖女!你們都會毀了朕的江山!」
他衝我大聲嘶吼,像個瘋子一樣開始雙手掐我的脖子。
靜禾怎麼在旁邊拉他都沒用。
還被侍衛押住,我真的怕他一氣之下殺了我的靜禾。
我兩眼開始發白,喉嚨快要斷了,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就在窒息邊緣。
心裡隻求他別動我的靜禾。
求生的本能讓我慌亂抓著他的手掙扎,耳鳴蓋過周圍一切的聲音。
恍惚間我看見阿娘了。
好像死……也不賴。
18
不知道是多久後。
我在瀕死邊緣被甩在了地上。
更不知道太傅是什麼時候擋在我身前。
他一身素衣,ẗũ̂₆發髻都散了隨意掛在頭上。
被雨水打湿的後背狼狽極了。
可卻寬厚強健,擋住了老賊所有狠戾發瘋的眼神。
靜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把我摟在懷裡。
真好,我愛的兩個人此時都在我身邊。
在我意識慢慢恢復的時候,周邊的世界也在一點點回到我身邊。
脖子和胸腔的痛覺讓我開始慢慢和荒謬的現實接軌。
我完全不知道太傅和老賊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交易。
「臣求娶公主!」
耳鳴讓我幻聽了?太傅在說什麼胡話。
「臣!年知辰!求娶珠洛公主!」
他明明傲然挺立地跪在老賊面前。
卻是回頭看著我說的。
一字一字,聲音洪亮堅定,擲地有聲。
他抱著我離開大殿,在我快要昏迷前。
又問了我。
「公主,你願意嫁給臣嗎?」
願意,可是不該這麼不堪的……
那日傳聞說我愛上了清冷至極的太傅,不知羞恥爬上人家的床。
這我隻承認前半句,被人羞辱我不怕,可我知廉恥的。
我對他的感情,才不是自輕自賤的喜歡。
於是大婚夜我甩下一份和離書,裝作一切都不在意。
再後來。
我又結婚了,他告訴我他是易國的太子,是靜禾的親哥哥。
怎會如此呢。
可再回想,到底是我貪婪,動了不該動的心。
原來他所有的出現都是有目的的,為的是靜禾,我卻誤會了。
原來那八年的情愫都也不堪的。
19
我心中苦澀,生氣,自嘲,到疲倦。
身上的大紅喜服都讓我覺得刺眼。
我嫁他兩次了,怎麼次次不能如願。
此時喜蠟搖曳,他身著紅綢金絲縫制的喜服,頭頂玉冠,腰掛白玉。
屈膝半跪在我的椅子旁邊。
因為我一連串地質問垂頭將我的手握住放在他懷裡。
他掌心溫熱,溫柔地包住了我冰涼的手。
就在那一刻起,我突然不想再同他對峙糾結了。
因為我好像,也沒全輸。
他此時不是太傅,也不是易國的太子。
我們之間沒有隔著十幾人席位的距離,甚至也沒了一棵果樹高的距離。
他還一直和我說對不起,同從前因果子砸了我向我道歉一樣。
自責又小心翼翼,還無聲地哭了,眼尾微微泛紅。
我抹掉他的眼淚,他驚訝地抬頭看我。
「你剛一直在說什麼?」
我拉他起身,漸漸靠近他。
「蒼洛,我錯了。」他毫不猶豫地更大聲說了一次,眼神堅定,裡面隻有我。
「我聽不清,再來一次。」
我在他懷裡的手暗裡把他向後推,最後將他抵在喜桌旁。
他退無可退的時候十分詫異,愣在原地。
好吧,還得老娘再主動一點。
他剛剛怎麼勾引的我來著?
我還在腦子中回想。
他突然猛地轉身將我抱起放在喜桌上,一隻手錮住我的手腕。
另一隻手撫在我的脖頸迫使我仰頭,愛意洶湧,我卻自甘沉溺。
「蒼洛,我愛你。」
他在我耳邊沉重的喘息,侵略我的每一處皮膚。
「再說一次。」
我環抱著他,任潮起潮落,卻一遍遍地聽不夠。
一夜纏綿,他最後緊緊把我摟在懷裡,替我掖好被子。
輕輕吻上我的額頭:「蒼洛,我愛你。」
20
天灰蒙蒙地亮了,烏雲遮日,大抵不是個好天氣。
我摸索著拿到了太子的令牌,點了讓人繼續沉睡的香……
「公主!讓臣來幫你!」
他真是太傅當久了,做夢說的胡話都還自稱為臣,喚我為公主。
可我是假公主,他卻是真君王。
夢裡不知發生了什麼,他雙手還在空中揮著似是要抓住什麼。
我見他滿頭冷汗,許是惡夢擾人,忙過去拉住他的手安撫他。
「公主!別一個人!臣陪你。」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攥著我的手,那雙手真冰啊。
我輕聲安撫他,卻暗自抽出手,兀自在那坐了許久。
「可惜果子還沒熟,我沒法摘一個還你。倒不如我現在告訴你。」
「我也愛你。」
21
刀,毒藥,畫像。
出發前我又檢查了一遍,都沒有問題了。
因太子的令牌,我把那老賊從大牢帶到從前的小院子都一路暢通無阻。
「太子妃,人已帶到,毒也已讓他服下,不出一刻就會毒發身亡。」
我揮手讓太子的暗衛退下,把手中滾燙的茶潑在了老賊的臉上。
時間有些短,我得抓緊些。
在我掛阿娘畫像時,一聲慘厲的尖叫劃破我的耳膜,甚是悅耳。
他臉被熱茶燙得發紅,眼睛都睜不開,手腳都被五花大綁在地上像隻大臭蟲蠕動著。
嘴裡還不忘喊著:「來人,救朕。」
這副樣子,到底還是便宜他了。
我輕輕拍掉畫像上的灰塵,畫像裡的美人仍溫婉地笑著。
「阿娘,我這就把他送下去見你。」
22
老賊聽見了我的聲音,以為我是來救他的。
勉強睜開被燙紅的眼睛,這次他倒很有眼力見。
「珠洛!我的好女兒,救救父皇,父皇快疼死了。」
「是嗎?這點疼父皇就受不了啦,女兒都還沒開始呢。」
我亮出在袖子裡藏著的鋒利閃著寒光的刀,瞅準他的腹部來了一刀。
「父皇往日不是罵我罵得最是起勁嗎?這回怎麼不罵了?」
我將刀上的血抹在他的臉上,豔麗極了,他臉上的驚恐害怕被血襯得更令我愉悅。
「饒我……饒我一命……」
他沒有手捂著還在往出流血的傷口,一直在我腳邊求我。
多諷刺啊,許多年前我也是被他打得七竅流血,也是伏在他腳邊,求他放過阿娘。
他的血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滲了一地。
我瞧著惡心,便抬腿坐在凳子上。
「父皇,聽女兒給你講個故事吧,堅持下來,我就救你好不好。」
23
我不是涼國的公主,我其實是易國鄉下的一個野丫頭。
在我九歲那年,易國新帝剛上位,朝政不穩。
便把懷有身孕的愛妃安置於郊外山莊。
我是內莊子附近的孤兒,靠賣草藥為生。
黎妃娘娘心善念我可憐,每日都以安胎需要草藥的由頭。
買下我所有的藥,還給我銀兩讓我住下,做她的小太醫。
我哪學過什麼醫術,不過是看著別人採什麼我便採什麼。
後來回想每日那籮筐的草藥多多少少都有點帶毒的。
真是讓我踩了狗屎運了,生平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好。
我下定決心要好好服侍娘娘一輩子。
可偏偏那老賊打獵路過我陪著娘娘散步的路上。
見娘娘貌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們搶走了,為了保住我的命,娘娘說我是她的女兒,還說若是我死了,她也不想活。
就這樣第一次,我有了母親,她將我視如己出。
第一次,我也有了名字,叫黎蒼洛,是娘娘給我取的。
蒼天之下,洛水之上,我很喜歡。
因著娘娘肚子大了,那老賊想墮胎怕一屍兩命就收手了。
可是偏偏他那後宮魚龍混雜的,什麼人都有。
娘娘還是沒防住被下了藥,早產一個月。
所幸老天有眼,娘娘平安生下來一個小公主,我瞧著可喜歡了。
娘娘給她取名叫靜禾,希望她就像小禾苗一樣靜靜地長大。
但宮裡多的是人心險惡的人,我九歲尚且還能有一些自保意識。
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完全手無縛雞之力。
於是我去偷了當晚同時生產的一個宮女的死嬰,是老賊的孩子。
是個畸形兒,許是在懷著的時候就被下藥了吧。
那老賊見了死嬰,竟不覺得晦氣,笑得滿口黃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