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話，目光卻有微瀾泛起。
而我這半刻的沉默是因為，我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為她而湧起了絲絲憐憫。
真奇怪，她受傷我無感，得知她命運最後一秒自殺的舉動我也沒太多波動。
當下卻被她前一刻的背影觸動。
「給你，祝你高考得償所願。」
我把傘丟給她，轉身躲進了同伴的傘下。
那把傘就當謝謝她給我讓座吧。
走著走著，我回頭看了她一眼。
雨幕中，少女撐著一把印著蒲公英的藍色小傘，靜立在原地。
轉眼便被後來的人群淹沒。
我收回目光，走向考場。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這一眼便是我青春中與陸瑤的最後一次會面。
15
拿畢業證，填寫志願，我都沒有見過陸瑤。
她平日裡便不與他人有過多的來往，班裡的同學沒有人知道她怎麼了。
班主任也沒有過多的透露，隻面露欣喜地宣布了陸瑤省第一的成績。
Advertisement
全校廣播，橫幅高掛。
所有人都在為她的榮譽歡呼，唯獨主角缺席了。
後面，我聽說陸瑤去了第一學府。
而我，上了個普通的大學。
我們徹底沒有了交集。
大二那年，我看到班群裡有人在討論她，說她出國留學去了。
這個偶爾熱鬧的群，也並不是每個班裡的同學都在，例如陸瑤。
我在，但也是扮演一隻沉水的魚。
阿九說過，她會創造一個新時代，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物。
我有點好奇。
那會是什麼樣的時代。
日子無波無瀾地進行，我依舊過著一個普通人的日子。
我畢業實習那年，一個名叫「未知」的公司異軍突起。
宣布全球第一款全息網遊的誕生。
短短兩三年，這款名為星幻的全息網遊席卷全世界，掀起時代浪潮。
而它的開發者，陸瑤這個名字，名聲鵲起。
傳遍大街小巷。
報道上加在她身上的標籤有很多，網絡上各種神話和崇拜。
隨之而來的是各種小道消息的挖掘，各個「知情人士」的透露，將她的身世背景推送到大眾目光下。
「我認識她，我們學校的校花！」
「我是她同學，她從小就是學霸，果然知識改變世界。」
「聽說她家裡很窮，住在最窮最髒亂的城中村。」
「我是她鄰居，她以前挺可憐的，父母感情不好，父親還是個人渣。」
「她讀書的時候就經常外面打零工，據說家裡特別窮，經濟來源是他媽媽。」
「……」
網絡通訊發達的時代，人隱私的外衣輕易就被人扒下，一時間關於陸瑤的討論聲浪排山倒海地鋪向所有媒體平臺。
又在幾天後迅速地回退沉寂，相關信息被壓下。
但這一切並不影響陸瑤本人，依舊有無數追捧者狂熱傾慕。
阿九說，陸瑤的原生家庭不好，但具體的它並沒有透露給我。
這是我第一次間接地獲得關於她家庭的信息，雖然網絡上添油加醋的不少，但估計也是八九不離十。
記憶中，她總是獨來獨往，眉眼間陰鬱又漠然。
她具體經歷過什麼，那份痛苦隻有她自己清楚。
偶爾，我會對看著日歷本出神。
我不知道陸瑤會在哪個時間點結束生命，又或者這一次會不會不一樣。
是否有任務者成功了，是否她不會做出那個決絕的決定。
是否，未來我們還會見面？
16
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裡，我拿著每年例行體檢的報告準備離開。
電梯口處，紅色的數字變動，等了好一會才有電梯駐留。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我被定住了腳步。
冰冷的金屬方格裡，站著一個身穿正式裝的女子，氣質高冷。
四目相對，那雙眼是冷漠的。
但那熟悉的五官，即使褪去了年少稚氣，我也認出了她。
是陸瑤。
我出神的這幾秒，電梯門緩緩關上。
一隻骨骼修長幹淨的手伸出，扣住了即將禁閉的門。
電梯門再次打開。
我走了進去，調整了下情緒。
淺笑著打了聲招呼，「你好，陸瑤。」
「好久不見。」
她凝視著我，眼神波動。
持續五秒的沉默，空氣很安靜。
在我以為她沒認出我的時候，她朝我開口，「好久不見，夏星辰。」
夏星辰這三個字，她念得很慢，像在回憶，在思索。
我點了點頭，沒了下文。
我們之間好像也不是可以寒暄熱聊的關系，這一聲招呼就像用盡了那點年少同桌情分。
熟悉的沉默感，也不尷尬。
距離上次一見，已過九年，曾經的少女變成了成熟氣場強大的女人。
也不知是否有任務者成功了？
她如今功成名就，還會有想不開結束生命的念頭嗎？
眼角的餘光將她打量，卻被她指間一枚銀戒吸引。
她結婚了？
電梯門開，我們一起走了出來，我正要禮貌的道別。
陸瑤說了一句話，讓我很詫異。
「你沒玩星幻嗎.」
「……」
我將這句話反復咀嚼了兩遍，她說的不是有沒有的疑問，而是肯定式的「沒玩」
她怎麼會知道？
「我不喜歡玩遊戲。」
我沒有追究她語句上的意思，隨口找了個說辭。
我確實沒玩過星幻。
不過也不是不好奇，隻是，它太貴了。
即使全息網遊全面普及，技術生熟，成為很多人必不可少的業餘生活，但是它價格高昂，並非人人都能負擔得起。
我平日就不玩遊戲，那份淺淡的熱情不足以讓我掏腰包。
我更願意買多幾本書閱讀。
也有專門的體驗店，隻是我沒去。
不過，被正主逮著這一問……
陸瑤看著我，我頭一次在她面前產生尷尬的情緒。
好在我的手機響了，打破了這凝滯的空氣。
「我打的車到了，先走了。」
我接通了電話，轉身朝大門走去。
入座後，我打開了車窗。
陸瑤也出來了，她站在門口，面前停著一輛黑色轎車。
視線相遇的剎那，年少記憶在時間中沉澱下的塵，這一刻被風揚起。
在意識的海裡漂浮，旋轉。
久別重逢的心情，我在這一刻才遲鈍的感知到。
17
這次與陸瑤相遇，回去後我便做了一個夢。
沒有燈光的房間，陸瑤站在一個空曠的露臺上，他仰首望著夜空。
片刻之後，世界塌陷，她從高處墜下。
落入無底的黑暗深淵。
她閉著眼，帶著笑。
下一秒，我睜開了眼。
視線裡是清早的陽光透過窗戶在書桌上落下的光影，是夢啊。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夢見她。
隻是，夢裡的畫面讓人感到一絲壓抑和悲傷。
我總有預感，會再次見陸瑤。
隻是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又見面了。
五天後，她出現在我工作的圖書館。
穿著一身休闲裝，戴著黑色墨鏡，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書架旁。
我正捧著一堆書籍逐本放回原位，一轉身就被她擋在面前。
手中的書脫手落地，我錯愕地瞧著她這個不速之客。
她蹲下幫我撿起書，「需要幫忙嗎？」
「你怎麼來了？」
陸瑤來找我，我很意外。
她說，有點事情要找我聊聊。
她幫著我一起整理書架，我也沒客氣。
圖書館八點半閉館，當時已經八點了，館內寂靜，唯有呼吸間，空氣裡彌漫著的紙墨氣息格外清晰。
還有她身上隱隱約約清冽的香氣。
18
圖書館旁邊有一家賣中式茶點的風格茶館，我們面對面落座。
我抿了一口茶水後開口，「你找我有事嗎？」
從剛剛陸瑤手裡一直拎著一個牛皮紙袋，這會被她放置在桌面一角。
她將它推了一把，遞到我跟前。
「打開看看。」
我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熟悉又陌生的物件像一顆石頭激蕩著記憶裡的湖海。
一把藍色折疊傘靜靜地躺在裡面，傘把處還懸掛著我當初戴上去的藍色繩結。
這是我高考那天給她的傘。
沒想到這麼多年她居然一直留著，就等著有一天歸還於我。
我想起當初給她筆芯的事情，那時候她也是還了回來。
不欠任何人情，哪怕是細微不足道的小事。
赤誠又疏冷。
「那時候借的傘，現在還你了。」
這傘我從沒想過跟她要回來，但這句話當下沒有說的必要了。
多餘了。
我點頭回了聲，「好。」
「你結婚了嗎？」我轉了話題，在試探。
是不是有攻略者成功了？
她順著我的目光，看向食指上的銀戒。
淡淡道，「沒有。」
「這戒指是星幻的啟動鑰匙。」
「……」
我局促地笑了下，不僅沒玩過人家開發的劃時代網遊，連基礎配件都不知道。
杯中的茶水見了底，我端起茶壺續上，也將她的杯子續上。
杯中的熱茶水汽氤氲上升，和著上方燈籠昏黃的暖光，將陸瑤常年冷鬱的氣息消散了些許。
她握著茶杯的指節動了動，「你過得好嗎？」
我揚了楊眉，這問候聽著總有點不太適應，又或者從她口中說出來有些突兀。
「挺普通，也挺好的。」我笑了笑。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隨後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也許是我的錯覺，也許是熱氣的燻蒸，她的眼眸似乎有幾分湿意。
我們沒什麼闲話聊，還了傘，喝了茶，她便起身告別。
圖書館這一片入了夜便少人煙，夜色如墨。對面是熱鬧的商城區，霓虹燈光照亮了上方夜空。
隔著一條大街，卻是截然不同的時空錯落。
茶館外，路燈下陸瑤的身影顯得孤寂清冷。
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一種時空的撕裂感，那背影和年少時雨中的她重疊了。
夢裡她死亡的畫面浮現腦海。
一股酸脹的情緒，自心口湧動著。
我收回視線，發現她遺落在桌子上的墨鏡。
「陸瑤！」
我喊了她一聲，她停下回頭看我。
我跑了上去，把墨鏡遞給她。
順帶說了句，「忘了跟你說一句，恭喜你。」
「星幻，我會去體驗的。」
19
三天後，我收到一個包裹。
裡面裝著星幻的頭盔和戒指，寄出地址是「未知」公司。
顯然，是陸瑤寄給我的。
我失笑，看來我寒碜的模樣被看穿了。
我想著該道謝，卻發現並沒有關於她的聯系方式。
我看著說明書指導，戴上了星幻。
這是我第一次進去星幻的世界，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平行時空，除開腦海中的電子引導聲和面前的透明屏幕，一切都很真實。
星幻是實名制進入，我直接跳過了信息注冊步驟。
因為這裡已經有了專屬於我的賬號，1 號玩家。
所以，陸瑤才會問我沒有玩星幻嗎？
這個賬戶，截止到這一秒都沒有過使用痕跡。
在星幻裡我收到了兩封信，來自陸瑤的信。
第一封是祝賀我生日的祝詞，這個裝著星幻的快遞是她送我的禮物。
第二封內容很簡潔，是關於那把雨傘。
她在等我上星幻，等著寄還予我。
她預設好了一切，卻沒料到我竟然一次都沒接觸過星幻。
我退出星幻，上網查了它的相關，一份關於陸瑤的高熱報道出現在我眼前。
「陸女士，星幻的圖標為什麼是一把藍色油紙傘和飄落的蒲公英，有什麼寓意嗎？」
「隻是靈感來源。」
「有很多網友揣測，是不是跟你的心上人有關。」
報道上的文字描述：
陸女士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回答，「我時常會想起他，心情也會變好，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喜歡。」
我看著這段話，目光反復閱覽。
內心震蕩。
陸瑤她，喜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