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巖山點頭,“嗯。”
中年夫妻你一言我一語地一唱一和,跟唱雙簧似的,搖身一變就成了白珊珊的慈父與慈母。
白珊珊覺得這情景還挺有意思,眨眨眼,津津有味地當看戲了。
就在她為白巖山餘莉夫婦的精湛演技深深折服時,身旁冷不丁響起一句話,調子冷冷淡淡,“你們誤會了。”
白珊珊微愣,抬頭轉眸。隻見商遲坐在沙發上,兩隻大長腿以一種非常隨意而又優雅的姿勢交疊著,那張冷漠的臉已恢復他一貫的常態,面無表情,連那絲敷衍式的淡笑也不見了蹤影。
顯然,與她“樂呵呵看戲”的心態不同,這位大佬本就不多的一點兒耐心已經被這對戲精中年夫婦消磨殆盡。他眼底的光冷而沉,漆黑深邃,平靜無波。
不知為什麼,看著商遲冷黑的眸,白珊珊忽然聯想到了暴風雨和海嘯來臨前,深黑色的平靜海面。
白巖山和餘莉也是一怔。
“誤會?”白巖山語氣裡帶著一絲疑惑,笑容不減,“什麼誤會?”
商遲語氣慢條斯理:“我並沒有要跟你們‘商量’我和白珊珊婚事的意思。”
“……”白巖山笑容驟僵,眼底浮出詫異。
饒是心機深沉如餘莉著實吃了一驚,面露困惑。
日光晴好,微風輕拂。別墅外的花園內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幾秒後,商遲淡淡地說:“從今以後,白珊珊的人生由我負責,和你們不再有任何關系。”
話音落地,整個白宅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瞬間都靜了。
連屋外的風聲似乎都有一瞬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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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完全沒料到變態大佬會這麼直白地對自己宣誓主權、要求白家跟自己劃清界限的白珊珊。
“……”這是太過驚訝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的白巖山。
“……”這是詫異得表情都有點扭曲的餘莉。
白巖山怎麼也是在商界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物,短暫的幾秒鍾震驚之後,他回過了神。霎時又驚又怒,皺緊眉,竭力克制著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看著商遲,道:“商總,白珊珊是我的女兒,是白家的二小姐,請問‘沒有任何關系’是什麼意思?”
商遲勾了勾嘴角,黑眸深處卻如布嚴霜。他寒聲:“意思是,白珊珊是我的女人,是商氏集團的女主人,是商家的主母。任何傷害過她、或者試圖傷害她的人事物,都必須從她的生命中消失。”
這番話直白露骨,根本不留絲毫情面。白巖山聽完再也忍不住,怒極反笑地質問:“商總是要我們和我們的女兒斷絕關系?”
話音落地,安靜站在商遲身後的江旭提步走了過來,一笑,溫文爾雅從容不迫,態度有禮有節又絲毫不顯低微。他打開手裡的公文包,從裡面取出了兩份文件,放桌上,推到白巖山面前的桌面上,道:“白老先生,稍安勿躁,這是我們擬定的一份協議書,一式兩份,是給你和尊夫人的。二位先過目,如果沒有什麼異議的話,就在結尾處落款籤字。協議即時生效。”
白巖山和餘莉的臉色都不好看。兩人看了眼那份協議書,都沒有任何動作。
白巖山皺眉,滿眼警惕防備:“什麼協議?”
商遲嘴角挑著一道冷淡的弧,沒說話,抬手比了個請。高大身軀懶洋洋地往沙發靠背上一靠,長臂環住白珊珊,修長的手指習慣性地在她光滑雪白的臉頰上摩挲。
片刻,白巖山拿起那份文件夾,翻開,瀏覽起來。
餘莉也拿起協議書開始看。
協議書的內容並不多,精煉簡潔,言簡意赅,條款隻有幾項。看完後,兩人的面色均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黑成了鍋底色。
白巖山把手上的協議書往桌上狠狠一砸,直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商遲怒目而視,道:“商遲,我們白氏和你們商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也從不涉及任何利益衝突,你休想用對付司馬邢那套來對付我!白珊珊是我白巖山養大的,我絕不會同意和她斷絕關系!”
與白巖山的情緒激烈不同,商遲坐對面,整個人泰然自若從善如流,淡淡地說:“協議上寫得很清楚。你同意斷絕關系,她不再需要對你們盡任何義務,那麼我保證,在未來至少二十年時間內,白氏在全球的發展會一帆風順。反之,白氏就消失。”
“商總的如意算盤打得還真好。早就聽聞,你作風霸道心狠手辣,今天倒真讓我長了見識。”白巖山冷笑,說著忽然頓了下,側目看向白珊珊,沉聲,“珊珊,你也想跟爸爸媽媽斷絕關系麼?”
白珊珊沉默數秒,抬眸,沒什麼表情地望向臉色鐵青的中年男人,眸色沉靜,語氣淡而冷,“爸爸。在你心裡,真的把自己當成過我的‘爸爸’麼?”
“……”白巖山被問住,臉色突的一變。
“至於媽媽。”白珊珊視線冷淡掃向對面沙發上的餘莉,微挑眉,語氣輕柔譏諷,“白夫人,白太太。從你決定改嫁進白家的那一刻開始,在你心裡,就沒有我這個女兒了吧。”
餘莉沒有出聲。她嘴唇緊緊抿著,臉色蒼白睫毛微顫,但那坐姿儀態卻一如既往的端莊優雅。
對面的中年夫妻俱是沉默。
白珊珊微微吸了一口氣吐出來,道:“這一聲‘爸爸媽媽’,我早就不想喊了。”
姑娘面容平靜,嗓音也四平八穩,但十指的指尖卻在輕輕地顫抖。她背脊挺得筆直,那根纖細的脊梁骨柔弱而堅強地支撐著全身重量,使得她看上去淡漠如常,仍舊是那副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漠不關心的模樣。
商遲一眼看穿她內心的波瀾,眸色微沉,伸手握住那隻雪白的小手。
白珊珊滯了下,側目對他露出一個寬慰式的淺笑,纖細的五根手指頭張開,反握住他。緊緊的,牢牢的。
十指交扣。
就在這時,那頭沉吟數秒的白巖山忽然開口,終於說出了真實目的:“白珊珊從小到大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你要我和她斷絕關系,可以,這筆賬怎麼清?”
話音落地的瞬間,一道男聲忽然從二樓樓梯方向傳來,說:“爸,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
客廳裡的幾人聞聲,紛紛轉頭看過去。
一身休闲裝的白繼洲從二樓走了下來。他徑直走向白巖山,站定了,冷冷一笑:“白珊珊是我的妹妹,是你的繼女,你要把她‘賣’給商遲?”
不等白巖山開口,白繼洲又側過頭,看向餘莉。挑挑眉毛,說:“這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也同意這麼幹?”
餘莉低著頭咬了咬唇,兩隻手無意識絞著披肩下擺,沒有說話。
屋子裡有片刻死寂。
半晌,白繼洲緩慢地點了下頭,扭頭看向白珊珊,嘴角微勾,彎起一抹帶著幾分戲謔和吊兒郎當意味的苦笑,說:“看來你的決定沒有錯。這個‘家’,這樣的父母,確實不要也罷。”
白珊珊也笑了下。但笑容裡不摻雜任何的苦澀和遺憾,隻有釋然和解脫。
那頭的白巖山凜目,問商遲:“我養了白珊珊將近二十年,吃穿用度,這筆賬怎麼清?”
“白老先生放心。”江助理微微一笑,“這些年你花費在白小姐身上的所有費用,我們會以三倍形式歸還。如果沒有其它問題,請兩位在協議書的右下角籤字。錢款會在明天下午五點之前匯至你的賬戶。”
白巖山聽完沒有再說什麼,拿起筆,把協議書籤了。
餘莉也拿起筆。在籤下名字的前一秒卻又忽的頓住。
江助理:“白夫人,還有什麼疑問麼?”
餘莉好幾秒沒有說話。隨後轉過頭,看向在雙方攤牌之後,就一眼都沒再看過她的白珊珊。
餘莉忽然開口:“珊珊,我們母女能單獨聊聊麼。”
白珊珊看她一眼,須臾,笑了下,語調無波無瀾地說:“好啊。”
——
白宅書房內。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屋子裡,一室都籠罩在一片淺金色的光線中,寧靜祥和。
白珊珊迎著光走到窗前站定,沒什麼表情地看向窗外,淡淡地說:“你要聊什麼。”
餘莉站在距離她半米遠的位置,沉默了會兒,道:“珊珊,你真的這麼恨媽媽麼?”
聞言,白珊珊不由輕聲重復了一遍,“恨?”
她回轉頭,目光有些奇怪又有些好笑地看著餘莉,道,“你怎麼會覺得我恨你?”
餘莉眼中浮起疑惑。
“你錯了。我不恨你。”白珊珊說這話時,冷靜平淡,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極輕微的上揚,“很多年前,的確恨過。恨你為什麼眼裡隻看得見弟弟和白巖山,看不見我,恨你為什麼對我不聞不問不管不顧,恨你為什麼總是忽略我。”
餘莉微皺眉。
“但是後來,這些感覺就都消失了。”白珊珊說著話,指尖輕輕撫過書櫃上的雕花紋路,“當你完全不在乎一個人,不再對那個人抱有任何期待和幻想的時候,你對她是不會有任何情緒起伏的。所以我早就不恨你了。”
聽她說完,餘莉眼底忽然湧現出濃烈的悲傷,道:“珊珊,媽媽不是故意的……”說著,餘莉哽咽了下,又繼續道,“你也知道我們是什麼處境。從小縣城嫁進大城市,嫁進白家,多少人指著我的脊梁骨看我笑話,我如果不強大起來,不融入這個圈子,不幫白巖山再生下一個兒子,我們母女倆在白家、在B市的名流圈根本就不會有任何地位。”
“嫁進白家以來,白巖山表面上對我好,但實際上呢?他心裡根本就看不起我。”餘莉越說越傷心,流出眼淚,又連忙拿紙巾擦掉,“他覺得我是鄉下地方的女人,英語說得不好,肚子裡沒多少墨水,連那些奢侈品都不認識。在事業上幫不了他,帶出去也沒面子……剛嫁進白家不久,我就感受到了自己和這個環境格格不入。沒有辦法,我隻能努力學習各種知識,努力再冒著高齡生產的危險生下小洋……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鞏固地位,讓我們母女倆不會被人看不起而已。”
白珊珊安靜地看著她,沒有打斷。
餘莉:“我是個做母親的。天底下有那麼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
餘莉說著,忽然抓住了白珊珊的手,淚眼婆娑地抱緊她,道:“媽媽知道自己以前做得不對,做得不好,冷落了你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媽媽知道錯了。珊珊,你原諒媽媽,不要跟媽媽斷絕母女關系好不好?媽媽是愛你的,媽媽真的很愛你,舍不得你。”
婦人的容貌本就柔媚眼裡,雖已年過五旬,但長期健身又保養得當緣故,梨花帶雨這麼一哭,著實我見猶憐。
換做尋常人,看見自己的母親在自個兒懷裡邊訴苦邊哭,隻怕早就心軟原諒,和她一起抱頭痛哭。
然而,白珊珊打小就不是什麼正常人。
在餘莉聲淚俱下向她哭訴的這數分鍾裡,她全程都表現得非常冷靜且理智。就連餘莉最後直接過來抱著她哭,她的反應也很平淡。
她雙手垂在兩側,沒什麼表情地邊聽餘莉哭,邊被迫聞著餘莉身上Dior最新款的女士香水。
良久,餘莉似乎哭累了,她抱著白珊珊抽泣道:“珊珊,你是我和傑凱唯一的回憶……媽媽不能失去你。你肯原諒媽媽了麼?”
一聽“傑凱”二字,白珊珊的眸色突的冷成冰霜。
白傑凱,她父親的名字。她親生父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