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

千鈞一發之際,忽而有道狹長的黑影自二樓躍下,蒼勁有力的手臂攬起我的腰。

是個戴著面具的男人。

他抱起我遠離重災區,一腳踹開橫梁,絲毫不在意衣擺沾滿了火苗,將我扔給裴爍。

「你是……」

我眼眶濕潤,想叫住那人。Ⴘź

但手剛抬起,便感到後頸一麻,暈了過去。

……

醒來後,京城變天了。

刺殺太子計劃失敗。

先帝於三日前駕崩,太子沈霧初繼承大統,權傾天下。

他上位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徹查江南刺殺案。

紙包不住火,那夜抓獲的攝政王府暗衛經不起逼供,供出了季君鶴。

於是,舉國皆知,攝政王及其黨羽企圖謀權,危害太子,被處以斬刑。

原本隻手遮天的季家一夜隕落,連貴妃也受牽連,被打入冷宮。

季家十五歲以上者連坐,處以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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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因為根本沒在族譜中,和暗衛隊一起被關入紫荊城地牢,淪為階下囚,不日後再集體斬首。

20

地牢很冷。

我面無表情地躺在地上,和死屍沒什麼區別。

裴爍關在我隔壁,仍有心情玩笑:уȥ

「季君鶴也算做了樁好事,他死活不承認你是他女兒,你就不用被當成家屬絞殺了。」

我又餓又冷,虛弱地翻了個白眼:「在菜市場當眾斬首更有面子是吧?」

裴爍吃吃笑了。

下一秒,他的表情又黯淡下去:「早知如此,當初讓你跟那小白臉私奔算了。」

我艱難地翻了個身:「別提他。」

裴爍嗤笑:「你就裝吧,明明想他想得發狂。」

懶得理裴爍,我閉上眼,無端想起那個肌膚相貼的雪夜。

明天,便是斬首之日。

阿無,我就要死了,你過得怎麼樣?

身上的傷還會疼嗎?蠱毒有沒有再犯?有人欺負你嗎?冷嗎?

會……想我嗎?

恍惚中,聽見牢門外傳來一聲高亢的稟報。

「皇上駕到——」

吵嚷的地牢頓時安靜。

獄卒們跪在地上,獄卒長恭敬道:「陛、陛下,您怎麼親臨地牢了?」

響起的,是一道清冽幹凈的嗓音:

「朕來接朕的皇後回宮。」

我的心臟猛地抽痛了一下。

餘光裡,瞥見一道身著玄青色龍袍的模糊長影。

這是沈霧初?

與傳聞中「貌似惡鬼,身如侏儒」不同,來人分明是一個身型頎長的翩翩公子。

吱呀——是我的牢門打開的聲音。

嗯?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眸,眼前畫面如夢一般。

我終於看清了新帝的臉。

許久未見的小啞巴俯身,抱起奄奄一息的我,眼眸中的佔有欲幾近癲狂:

「阿月,睡完就跑好玩嗎?」

21

腦中的某根弦斷掉了。

明明此刻,我隻要抬起手,就能碰到那顆日思夜想的朱砂痣。

卻隻會呆呆躺在沈霧初懷裡,失神仰望他。

啞巴就是太子。

阿無就是沈霧初。

和我共度過無數春宵的,是我要暗殺的對象,也是當朝帝君!

再回過神來,我正泡在偌大的池子裡。

阿無——不,沈霧初,九五之尊的陛下,正哼著歌,親手給我洗掉血汙。

他笑眼彎彎,心情很好的樣子。

「阿月,你還記得嗎?第一次見面那晚,你也是這樣扒光我的。」

「……」

我掬起一捧水潑到他身上。

沈霧初眨了眨眼,那無辜的神情和從前別無二致:「阿月,你又欺負我。」

我咬牙切齒:「到底是誰欺負誰?」

「狗東西,你要不要先解釋一下?」

沈霧初笑得渾身都在抖:

「這天下敢罵我狗東西的,就隻有你了。」

說完,他也浸入池子,從身後擁住我,下巴搭在頸窩:

「對不起,騙你是我的錯。還有,我好想你。」

我抓著他的手指,不說話。

從前他裝啞巴時,我就覺得那偶爾泄出的嗓音很好聽。此刻貼著耳畔低語,諄諄善誘,我半邊身子都酥掉了。

陛下把我從浴池抱起,憐愛地擦拭全身。

我忍著癢意,小聲道:「我是罪人,陛下不該如此。」

「阿月才不是。」沈霧初認真地說。

「你是我的恩人,初見那日我被叛軍偷襲,若不是你好心相救,我早就死了。」

我半躺在床上,也實話實說:「其實……我一開始以為你是鶯燕館的小倌,還打算去贖你來著。

沈霧初笑笑:「我知道。」

「現在來贖我也不遲。」

紗幔垂下,麝香醉人。

萬人之上的帝王,跪在我腿邊,虔誠地吻我腳踝。

沈霧初嘆道:「皇後,垂憐朕吧。」

22

其實從沈霧初出生之前,這盤棋,就已經開始布子了。

京城人人自危,蝶嬪懷孕時的胎夢,是個噩兆。

她夢到自己會生下一個漂亮聰慧的皇子,但未滿一歲,他便會因為聖上的寵愛遭手足嫉妒,被人剁成肉泥,死無全屍。

於是她讓沈霧初遮掩光芒,扮醜裝傻,做襯託皇兄的綠葉。

沈霧初生了張謫仙般清純的臉,實際狼子野心。

因為步步為營,他夜不能寐。

唯有在我身邊才得以安然入睡。

我在宮裡調養了數日,季君鶴處刑當天,我去看了他。

跪在地上的季君鶴頭發凌亂,狼狽至極,像個瘋子。

看到我,他啐道:「婊子生的白眼狼。」

還沒等我開口,已是錦衣衛的裴爍拔劍,割下季君鶴的舌頭:

「不得對皇後娘娘無禮。」

我告訴季君鶴,我娘親被追封為凌霄夫人,靈位放在了皇家祠堂。

凌霄是娘親最喜歡的花。

「你遺臭萬年,我娘卻可以流芳百世,季君鶴,你可真是個廢物啊。」

我用手帕捂住口鼻,仿佛聞到什麼腐臭之物。

「娘親想要的東西,我來替她掙。」

回宮後,七皇子讓我去看他練劍。

沈霧初下朝便來陪我。

他安靜地站在我身後,像個知道主人難過的狗勾。

我笑道:「幹嗎?我又沒有哭。」

沈霧初神情溫柔:「朕知道,  隻有朕能讓皇後落淚。」

我:「……」

懶得理他,我繼續看七皇子和侍衛比劍。那侍衛姓文,是沈霧初最忠心的手下。

看著看著,又覺得小文子出手的招式如此眼熟。

似乎不僅見過,還對過招——

我猛然醒悟。

這家伙是冷泉邊襲擊我們的狗刺客!

我定定轉頭,  咬牙切齒:

「沈霧初!」

「那害我差點被……死的蠱蟲,  原來是你讓人放的!」

23

後來,  我又知道了許多事。

原來沈霧初的母後,即如今的皇太後,  在入宮前與我娘親情同姊妹。

她們在亂世相知,  約定往後若誕下一男一女,便為兩個孩子定下娃娃親。

但最終,一個成為繡娘入宮,一個懷上攝政王的孩子,就這麼走散了。

「阿月,你在鶯姨娘肚子裡的時候,就是朕的皇後了。」

沈霧初說這話時,已是夜深,我剛被蹂躪完一輪,  汗涔涔地坐在他懷中,  對著敞開的窗戶。

微風浮動,月影婆娑。

今晚是個滿月夜。

我披著沈霧初寬大的龍袍,  輕晃腳踝銀鈴,嘆道:「好美啊。」

沈霧初的吻落在我鬢邊:

「阿月,你還記得在冷泉那晚問我的問題嗎?」

「什麼?」

掌心發癢,  是沈霧初又在我掌心寫字了。

這次,  我閉著眼,  感受他指尖的每一筆一畫。

是一個簡單、又不簡單的字。

——愛。

我記起來了。

那日我問殘月,我與阿無為何能茫茫人海相遇?

月亮沉默,  我的戀人卻悄悄作答。

因為愛,  愛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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