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城第一俏寡婦的養女。
十二那年,黃河決堤,江城被淹了。
逃難途中,俏寡婦得了重病,臨死前拽著我的手,猶豫許久後讓我在她死後去京城找她的相好。
我跟著流民一路走了半個月,終於在洪陽王府裡,見到了和我五分像的洪陽王。
1
「你叫什麼。」
「小茗。」
「梅娘,和你說了什麼?」
我抬頭,看著主座上的那人,雖然大胡子遮了半張臉,可是劍眉星目和我幾乎一模一樣。
剛才第一回見面的時候沒注意,以為尋人冒犯到主人家了要罰我,嚇得我顫顫巍巍把來意全招了。
可沒想到大官一聽到梅娘子死了,又心平氣和的問了十幾遍,確認梅娘子真的死了,然後不說話了。
我跪在厚厚的地毯上覺得不太對勁,剛抬頭就被下人帶下去洗刷幹淨,等收拾利落了這才又把我帶上來。
剛才洗澡的時候,我有些明白梅娘子說的「看你本事」是什麼意思了。
雖然富貴險中求,可是思慮再三,我還是說道:
「梅娘子說,她舊友在洪陽王府當差,我如果來投奔的話,能夠保證我不餓死。」
答案仍舊平平無奇,那人可能失望了,不再說話,身邊的狗腿子看著主子不高興了,催促著我再說點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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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又將剛進來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我是江城梅樓老板娘的養女,黃河把整個江城都淹了,老板娘帶著我出城逃命,半路染了風寒,病死了,她讓我投奔她舊友,給口飯就行,別讓我餓死……
「她死後,後事如何處理的?」
「官兵催的緊,說怕是時疫,一把火燒了,我也沒什麼罐子裝,挑了株枯梅,灑那兒了。」
他又不說話了,顯然是不滿意這個答案。
第二次進來倒是沒讓我跪著,可上位者的威壓讓我如坐針毡。
「她,關於那位舊友,還和你說了什麼?」
又來了。
我看著腳下的地毯,是塊西域貨,梅娘子有一塊兩尺長兩尺寬的,薄薄的也就比圍巾厚點,被她掛在大廳牆上當裝飾,說能頂我十年的工錢了,但在這王府裡,就是塊任人踩的地毯。
「舊友有錢,能保證我不餓死。」
「還有呢。」
「舊友一定會管我的。」
「你多大了。」
「十三。」
「生辰呢?」
「不知道,我是梅娘子撿回去的。」
2
我被留了下來。
一間不大卻有山有水漂亮的院子,不用幹活還有人伺候。
對外的身份是王爺舊友孤女投奔,至於另外一層也是有人知曉的。
洪陽王妃溫柔和善,對我細細打量的時候差點讓我有些後悔撒的那個謊。
但很快,我知道了這裡根本沒有善茬。
她主動和洪陽王提議,要認我當幹女兒,洪陽王感動之餘拒絕了,她又說,給我辦個接風宴,讓大家和我認識一下,這條洪陽王答應了。
也就是在宴會上,我知道了世界上哪兒有大度的人。
王爺王妃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女兒思圓才十歲,她戴著一對大東珠,蹦蹦跳跳的像隻兔子一樣闖進宴會,天真的指著我說和她爹真像。
我看著她,她也直直的看著我。
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故意的。
我低頭,該吃吃,該喝喝,當什麼都沒聽見。
宴席上安靜了許久,善解人意的王妃這才開口道
「你吳叔叔就是因為和你父王想像才結拜的異性兄弟,所以你思茗姐姐和你父王像才正常的啊。」
其他人和思圓一樣恍然大悟,而我依舊忙著吃東西沒有說話,氣氛又尷尬起來,直到身邊的侍女偷偷提醒我,我這才傻乎乎的抬頭問怎麼了。
後來,王妃還找我說思圓不是故意的,還讓她和我道歉,思圓可可愛愛的和我說對不起,我誠惶誠恐的說沒關系。
下馬威給了不少次,一來二去的,我在院子裡深居簡出,給什麼吃就吃什麼,給什麼穿就穿什麼,反正多一分少一分我也感覺不出來,畢竟當初樹皮草根都啃過。
就這樣,我很有寄人籬下的自覺性,這才能不礙眼,少了些事端。
3
一眨眼,三年就過來了。
府裡熱熱鬧鬧,據說是哪家夫人來做客,是要給思圓相看未來夫婿的,我身邊的大丫鬟對我欲言又止,又要老生常談了。
我描著大字,今天被先生罰了,沒功夫理她。
去年八月十五,洪陽王府闔家團圓外帶一個我,席間熱鬧,某個哥哥姐姐的提議要行飛花令,等到了我,我隻有三個字,我不會。
有人打圓場說我謙虛,我誠懇的說我隻認識幾個字,實在不會做什麼詩詞,然後不好意思的自罰了三杯。
大家吵吵鬧鬧的過去了,洪陽王臉色不太好,第二天王妃又對我親親熱熱,總結一下就是她的疏忽,然後讓我和其他人一起上學,後來因為我基礎太差,又單獨給我請了先生,現在是一對一授課。
我沒什麼意見,畢竟我真實水平真不怎麼樣,能練好點就行了。
至於成親的事兒,還輪不到我操心。
因為梅娘子死的太徹底,洪陽王對她念念不忘,這些年不光給了我他女兒用的「思」字,在這個王府裡我也沒受什麼委屈。
至於王妃,聽說早年和王爺是對恩愛夫妻,後來聚少離多才有了妾室姨娘,可算著日子,梅娘子出現在「聚少離多」之前,所以王妃才對我有些介意吧,但礙於身份,明面上都說的過去。
我覺得,這個洪陽王府裡沒什麼壞人,所以啊,我的親事肯定不會差。
再說,我覺得我年紀小,晚幾年無所謂。
我是很平和,一點也不急,可是他們還是沒忘了我,王爺提出讓我先思圓訂親。
4
我本來心裡打鼓,等看到思圓比我還積極,心裡就有譜了。
屏風後面是洪陽王麾下的後起之秀,齊巍。
二十歲,沉穩,模樣也可以。
思圓被拽出去了,涼亭裡隻剩下我們倆。
他說他家貧,還有老母和兩個妹妹,我問他,我的底細他可聽說了。
我們相對沉默。
可我擔心的還有一件事。
這些年我張開了點,平時描眉畫眼和洪陽王也就兩分像了,但畢竟是上司,我擔心他看到我會有心理陰影。
我叫丫鬟將屏風撤下。
對面的人寬肩窄腰,坐姿端正,見到我的模樣後有些緊張,我善解人意的說,成親是為百年好合,大人可回去好好想想,不需勉強。
我們相互行了一禮後分別了,洪陽王問我什麼想法,我開玩笑的說
「青年才俊,別不是王爺綁過來的吧。」
洪陽王冷哼一聲
「有本王牽媒拉線,是那群臭小子的福氣,有誰敢不樂意!」
說罷又擔心的道
「他家裡底子薄了點,要是看不上咱就換一個。」
我搖了搖頭
「這倒是沒什麼,又不是窮的叮當響,再說我會算賬做些小生意,能把日子過好的。」
這句話讓我們不約而同想起了某個人,空氣中一時安靜了下來。
我不願意鬧太大動靜,省著讓別人覺得我挑三揀四,我也相信洪陽王的是為我好的,所以這次相親的結局,就是我和齊巍訂親了。
一年之後六禮過完,春花正開,我就嫁給了他。
5
成親之後的日子比我想象之中好多了。
齊巍家和王府沒法兒比,但也不是一窮二白。
齊巍母親雖然強勢,但並不是不講道理,她早年守寡,靠打理個豆腐鋪子養了三個孩子,厲害些也是沒有辦法。
果妹兒和桃妹兒是對雙胞胎,九歲了,生下來他們的爹就死在了戰場上,本來婆婆不想讓齊巍從軍的,可是覺得洪陽王可靠,便答應讓齊巍去闖一闖。
我成親半個月後,齊巍就回軍營去了,我和婆婆平日裡打理著我的陪嫁鋪子和豆腐鋪子,果兒桃兒也會來幫忙。
每月齊巍兩天假,回來一桌團圓飯,第二天再走,桃妹兒調侃道,說他大哥成親前放假可從來不著家的,惹的婆婆追著打她。
舒心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年,我以為千年難得一見的好夫家被我遇見了,夜裡做夢都是笑著醒的,直到新年去洪陽王府拜年,王妃拽著個丫鬟說是我的姐妹,今後是一家人,笑著要給我引薦。
6
「當初你嫁人的時候我說要給陪嫁,可是你和王爺都說不用那麼麻煩,就帶了幾個小丫頭婆子,可是他們男人不懂咱們女人的難處,生孩子就和過鬼門關一樣,能有個幫著開枝散葉的姐妹是件多好的事兒啊……
「你那婆婆本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現在成親一年都沒消息,再過一陣就該給你臉色看了……
「秋水不光脾氣好針線好,還是良家子,給你們家齊巍做妾還是委屈了,你們倆可要好好對她,別欺負她……」
下首的姑娘人如其名,一雙眼睛如同含著一汪秋水,更別說在王妃一句句心疼、誇贊下,那汪水就要流出來了。
我該怎麼做呢?
「你願意做妾嗎?」
我的發問打斷了她們主僕惺惺相惜,秋水反應極快的跪在我腳下,磕了一個頭說道
「奴婢聽說大人和夫人都是極好的人,奴婢是願意伺候大人和夫人的。」
「你覺得他是個好人,難道不覺得是因為他娶了個好娘子嗎?」
我的大言不慚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可我恍若未聞,接著說道
「還有,我這個齊夫人脾氣不好,私底下很愛發脾氣,你說伺候我,你願意受我的壞脾氣嗎?
「王妃說你是來幫我生孩子的,那生完的孩子是要送給我養嗎?你真舍得?」
我瞪著一雙大眼睛,一臉好奇對著秋水的目瞪口呆。
「瞧姑娘這話說的,您是頂頂心善的人,等秋水有了齊家的金疙瘩,您還能不放心尖上?您可別嚇她了,不然齊家老夫人也不幹。」
旁邊婆子搭完話又扶著秋水起身,看到秋水手腕上的碧玉镯子,我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這镯子,好像是我那爽利婆婆的。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