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九現在健壯得跟我們村的姑娘沒什麼區別了,雖然我覺得這樣挺好,可她看著自己黝黑的皮膚,還是唉聲嘆氣。


「東南西北你分得清嗎?跑出了這個村,你路都不認得!」


阿九消沉兩天,覺得我娘說得有道理,於是小嘴跟抹了蜂蜜似的開始跟村裡的嬸子婆子們拉家常,就為了套出逃跑路線。


「阿九,你幫我打掃完豬圈,我就告訴你去南城怎麼走最快!」


「阿九!俺家的羊找不到了,你能幫俺找到,俺幫你!」


「就你這沒經過事的蠢樣!活該被騙,別人說啥你信啥。」我娘從人牙子手裡把阿九領回家,臉上陣陣發青,又花了她十文錢!


阿九仍是不肯放棄,她雖然不讓我告訴別人她想回家,可是好像全村的人都知道她要走,還默契地不說,甚至都在幫她。


連我也能看出阿九的變化,她身體健壯跑得更快了,能分辨出哪些野果能吃哪些有毒,甚至我看到過她偷偷藏起來的路線圖,那是她根據村裡嬸子們的口述,一點一點描繪出的回家之路。


「娘。」我悄悄戳了戳我娘的肩膀。


阿九又走了,大半夜的我聽見她窸窸窣窣下地的聲音。


我娘的呼嚕聲停了一瞬,又響得震天動地。


櫃子上有我攢的大餅,還有我娘這幾日趕出的一雙鞋。


各家東拼西湊的布頭,看起來花花綠綠的,底子卻密密地縫了好幾層,最適合走遠路穿。


不好看,卻是我們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了。


我們都沒說,但是好像都知道阿九這次可以回家了。


公主,回家吧,回家去過好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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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用上山放羊撿牛糞,再不用刷豬圈喂雞,去過原本就屬於你的人生吧。


6


沒有阿九的日子,就跟她從來沒來過似的。


隻是我一個人躺在山坡上放牛的時候,會懷念她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地說宮裡的事。


其實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訴她,有個伴也挺好的,我從來沒嫌她煩。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我娘:「宮裡離咱們這多遠呢?阿九還會不會回來看咱們?」


我娘笑著在我頭上點了點,指著天上的大雁,又指了指我家雞窩裡的土雞:「小傻子,這就是你跟阿九的區別。」


我嘆了口氣,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阿九了,居然有點難過。


可阿九卻回來了。


天亮的時候,我看她背著破舊的包袱站在我家院子裡,腳上的鞋已經磨爛了,露了肉。


「阿九!」我用力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在做夢,確定是她後,衝上去抱住了她的腰,「你怎麼回來了啊!」


阿九回來了!村裡都傳遍了!


我家土炕上坐滿了村裡的女人,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問她:


「是不是迷路了?又跑回來了?」


「皇宮大不大?皇帝長啥樣?」


「你好好的公主不當,咋又回來了,不是騙俺們的吧。」


阿九隻是笑笑不說話,隻有我娘看出她眼裡的難過,送走了眾人,我娘跟她對坐在炕上嘆氣。


炕上像有嘴似的,咬得她坐立難安。


我娘什麼也沒問,指了指她腳上的鞋:「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脫下來我給你再做一雙新的。」


阿九瞬間紅了眼圈,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了身上,她倔強地用手捂著不肯讓我們看。


我眼眶也有些發酸,她這一路走來,一定很辛苦。


我娘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帶我走了出去。


我好奇心重,圍著我娘問東問西:「阿九這次是不是就不走了?」


「娘,你說阿九為啥回來了呢?」


「難道阿九不是公主嗎?」


我娘給了我個腦瓜崩,啥也沒說去喂豬去了,隻不過她不再逼阿九幹活了。


以前千方百計逃避勞動的阿九,回來以後像是變了個人,身體還沒好就主動開口要跟我一起去放牛。


「急啥。」我娘把她摁在炕上,打量著她單薄的身子,「身子養好了再去也不遲。」


阿九低下頭,小聲開口:「我不想成為廢人,拖累你們。」


我娘嘆了口氣,在她頭上摸了兩把,就像我生病的時候摸我那樣。


都說媽媽的手有法力,摸一摸病就都消了。


「一家人說什麼拖累不拖累,你有用沒用,殘疾還是傻子,家裡人都不會嫌棄你的。」


阿九扁扁嘴,又哭了。


7


阿九結結實實地病了一場,幾乎是要了她半條命,靠我娘每天掰開嘴,喂八遍草藥湯子才活了下來。


卻不復之前的健壯,瘦得隻剩一把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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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旁點頭如搗蒜:「是啊,娘為了給你補身子都準備殺雞了,過年都沒這樣的好事哩。」


阿九在我們的反復追問下,終於開口。


她費盡千辛萬苦走到了家,可家人卻不認她,嫌她丟人。


當時被擄北上的姜國皇室女都成了金人的玩物,她的存在昭示著當年的恥辱,宮裡容不下這樣的女人,姜國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公主。


皇上給了她兩條路,要麼承認自己是姜國的公主,以身殉國,以示清白。


要麼承認自己是冒名頂替的假公主,痛打二十大板,趕出宮去。


阿九選了哪條路,不言而喻。


她在我和我娘面前哭得很慘,我卻不懂,仰頭問我娘道:「娘,啥叫清白?」


我娘對我的教育從不含含糊糊,天真爛漫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才享有的特權,像我們這樣的窮人,越早地認清這個世界,才能越好地保護自己。


「就是跟男人睡覺!」


我「哦」了一聲,還是不解:「可阿九也沒跟男人睡覺啊!一直睡在咱家炕上?而且誰規定地跟男人睡覺就得去死了?那張嬸,李嬸……嗚嗚嗚。」


我娘捂住我的嘴,不讓我繼續說下去:「阿九,你就安心在咱們村住下吧,那破勞什子的貞潔名聲,沒人在意。」


「他們不要你,我要你。」


8


阿九的身體好了,我們又能結伴去放牛了。


我把熱乎乎的羊糞趁熱塗在她臉上,悄悄問她:「你這次回去見到沈將軍了嗎?」


那個她提起來就會眼睛亮亮的大將軍。


我還等著聽公主和將軍的故事呢。


阿九眼裡的光徹底熄滅了,整個人有一種淡淡的死感。


我推了她一把:「咋啦?跟我有啥不能說的?他死了?愛上別的女人了?因為你醜不要你了?」


不知道哪句話刺激到了阿九,她惡狠狠地抓起腳邊的羊糞糊了我一臉,咬牙切齒道:「大嬸!」


「什麼?」


「他!叫!我!大!嬸!」阿九終於繃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像是受了奇恥大辱。


他倆的故事說起來很簡單,就是阿九回去以後沈將軍沒把她認出來,以為她是宮裡的老嬤嬤,自以為很有禮貌地叫了聲「大嬸」,向她問了個路而已。


心上人的一句「大嬸」瞬間擊垮了阿九的一顆少女心,收了跟他相認的心思,連夜跑回了我們村。


回村的路上,我看見村口又掛起了紅燈籠:「別回去,快躲起來。」


我拉著阿九的手跑得飛快,她大病初愈跑得呼哧帶喘:「……跑……什麼……啊!」


村口掛起紅燈籠的時候,我娘就會囑咐我躲進山裡。


在這亂世中,門閥混戰,硝煙四起,今天金人來,明天姜國兵將路過,後天又是什麼羌人,我們隻是小老百姓,誰也惹不起。


他們一來,我們村就要殺羊宰牛地招待,這還不算,那些長得漂亮的姐姐、嬸嬸們都要去陪客。


笑著去,哭著回。


後來她們死了,走了,村裡就隻剩下我們這些老弱病殘了。


紅燈籠是村裡的大人對我們小孩子的警告,別回去,跑遠遠。


9


我跟阿九躲在後山上,看著村裡熱鬧的殺牛宰羊辦宴席,不知道是哪兒的士兵,手裡啃著個羊腿歪在椅子上喝酒。


我和阿九的心都在滴血,我們村一年都舍不得殺一隻羊,他們一來就殺了四五隻。


阿九的牙咬得咯吱咯吱響:「簡直沒天理了!他們竟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敲詐勒索?」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畢竟年紀小,還沒有我見多識廣。


「隻索要點吃食和錢財,不傷人命就算很好的了」。


有一年不知道哪來的暴徒,喝多了非要比賽射箭,羊啊,豬啊,牛啊,被他們射死了一地,他們還覺得不過癮,非要拿我們村的人當靶子,李嬸瘸了的那條腿,張奶奶瞎了的那隻眼,都是那幫人做的。


阿九嚇得嘴都在抖,滿臉的不敢置信:「你們都不反抗嗎?」她臉上出現一股狠戾之色,「全村這麼多人,他們才幾個人,殺了他們,拼了!」


「反抗?拼?」我從懷裡掏出中午剩的餅子,又冷又幹巴,咬在嘴裡跟嚼木頭似的,「他們第二天若是不回去,同伴就會來找,我們都是手無寸鐵的普通老百姓,人家手裡有刀有槍,反抗隻會被屠村,一個都活不了。」


「阿九,你不知道卑躬屈膝,把尊嚴丟在地上任人踐踏是多難受,可是久了,也就習慣了,不覺得有啥了。」


「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阿九看著下面被迫跳舞助興的嬸子們,難過得都要哭了。


我咬了一口餅,麻木地說道:「天下太平就好了吧,我娘跟我說以後沒了戰爭,我們都能過好日子了。亂世中,小老百姓能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旁邊傳來「喀,喀,喀」的清脆聲,我轉過頭,阿九將蘿卜咬得清脆作響。


「阿九。」我看她的眼神很一言難盡。


「咔嚓。」她又咬了一口蘿卜,安慰我道:「別怕。」


我不是怕,我斟酌再三:「既然你現在已經算是我們家人了,我就把村裡最大的秘密告訴你吧。」


咔嚓,咔嚓,阿九面無表情地又咬了兩口蘿卜,扭頭看我。


「你剛剛說我們為啥不反抗?其實我們反抗過,殺了一個人。他越界了,吃點喝點索要財物,甚至姐姐們陪他睡覺我們都能忍,可他不該欺負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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