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為治好謝容卿嘗遍天下奇毒,變成一個醜女。
傷好後,他卻在青樓對著兄弟們大倒苦水:「如果我知道要娶她,我寧可當初她不要救我。
「我謝容卿,合該配這天下最貌美優秀的女子,才不是那種無鹽醜女。
「說她是無鹽醜女,我感覺都侮辱無鹽。」
重來一世,我決定讓他自生自滅。
1
「阿姐,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東西,求求你還給我吧。」
我睜開眼,面前是庶妹紀雲柔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她的手死死拽住一條羅裙,我冷不防地一松手,她猛然跌坐在地,蹭破了手掌,血跡也滴到了羅裙上。
她愣了愣,不由得抱住那件衣裳哭得更加悽慘。
不遠處匆匆趕來的父親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滿眼失望。
「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嫉妒成性、殘害親人的女兒!」
由於重心不穩,我被這一巴掌扇倒在地,匆匆趕來的哥哥也隻是漠然地看我一眼,轉頭扶起紀雲柔溫聲安慰。
我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父親氣得手抖,指著我:「你莫要以為攀附上謝家就可以為所欲為,那謝容卿將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對謝家來說,也不過是個試毒醫女罷了!」
我神思恍惚,依稀記得上輩子的這時候,我大聲地反駁著父親:
「有我在,謝容卿一定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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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比你死得遲,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你自己吧!」
父親捂著胸口,被我氣得一口氣上不來,昏死過去,從此我落下個「大不孝」的名聲,就連謝家看我的眼神都帶著嫌惡。
可當時的我隻是委屈,覺得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地向著庶妹,心底的委屈又在聽到他的話後變為憤怒。
誰都不能在我的面前說謝容卿不好。
哪怕是父親也不行。
回過神來,我看著父親起伏不定的胸膛,再看看窩在兄長懷中啜泣的紀雲柔。
我沒有忽略她眼中閃過的一抹嘚瑟,她似乎是在等著我發火。
我深吸一口氣,斂下神色。
「父親說得是,是女兒唐突了。
「女兒任性妄為,願受責罰,隻求父親莫要為此生氣,免得傷了身體。」
我這番言語一出,四野俱靜。
就連紀雲柔都不哭了,而是睜大雙眼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父親驚疑不定:「你莫要以為退讓了,我就能讓你去中秋宴,那裡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去的。」
「父親,女兒自知罪孽深重,願在府中自省,非詔絕不踏出院門一步,您看可以嗎?」
哥哥皺眉:「惠娘,以退為進是沒用的。」
我抬頭看著他,似笑非笑:「那依哥哥所言,應該怎麼辦?」
「你若真有心反省,就該去昭仁寺苦修才是。」
昭仁寺,出了名的苦寒,最主要的是從京城出發,需走七日才到。
按我以前的性格,為了謝容卿,我是半步都不肯離開京城的。
可現在,我隻是淡淡點頭:「我去。」
2
收拾行李的時候,小翠在一旁咬著手指頭擔憂。
「小姐,再有倆月就到試藥的日子了,你走了,謝公子怎麼辦?」
我不答話,而是轉頭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我很胖,足足有二百七十斤。臉若滿月,最可怕的是,一堆堆肥肉擠在一起,讓雙眼顯得如此狹小。
皮膚也不平整,上面坑坑窪窪,有時候還會流黑色的膿水。
京城內沒有我能穿得上的成衣,我所有的衣服都是謝家織造專門為我量身定做的,布料也都是貼合我的身材和舒適度來的。
我曾別別扭扭地想去拒絕,但謝家老太君拉著我的手和顏悅色道:「好孩子,且不說你為了容卿吃了這麼多苦,就說你作為謝家長媳,享受這一切也是應該的。」
那時我羞紅滿面,完全沒有注意到老太君眼中明晃晃的嫌棄。
也對。
謝容卿那樣的天之驕子,若非一朝中毒昏迷不醒。
又怎能輪到我這個六品小官之女染指呢?
當年,謝容卿正是十五歲的年紀,他意氣風發地率兵出徵,一路高歌猛進,節節勝利。
卻在回程途中被敵軍埋伏而中箭。
那箭上抹了毒。
謝容卿被送回京時隻剩了一口氣,謝家請出了神醫蕭楚,但拼盡全力也不過是讓他昏迷保命。
從那以後,蕭楚走遍大江南北隻為配出解藥。
可解藥也需要人試才能知道有沒有效。
在死了無數藥人後,謝府終於門庭冷落,無人再來,老太君急了,放話隻要肯做謝容卿的藥人,什麼條件謝府都答應。
依舊無人。
那時的我對謝容卿芳心暗許,瞞著家人偷偷來試藥。
我也是唯一一個堅持了一個月沒有死的人,這讓蕭楚激動不已,看到了配出解藥的希望。
我的容貌和體型也在一個月後逐漸開始產生變化,逼不得已,我坦白了。
父親雖惱恨我一意孤行,卻也無可奈何。
最終兩家達成協議,我若救活了謝容卿,我就是他唯一的妻。
若救不活,那便放我自由。
如今一救就是七年。
我成了這副鬼樣子,謝容卿還是躺在床上做他的睡美人。
後來他蘇醒了,也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他還是那個冠蓋滿京華的謝公子。
隻有我,徒留惡名和一身病症。
「讓他們再去找藥人便是。」
回過神,我收拾著衣物:「反正這麼多年,謝府也從來不止我一個藥人。」
許是為了拿捏我,謝Ŧů⁴府總是給我造成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讓我為了不失去「謝容卿夫人」的地位而更加努力試藥。
事實上,那些所謂跟我一樣的「藥人」,不過都是用來哄騙我的幌子罷了。
3
離府那日,紀雲柔站在門口滿臉驚訝。
「姐姐真的要去?」她ṱù²絞著手帕,一臉擔憂,「寺廟清苦,姐姐這樣的人去了又如何受得了?」
我似笑非笑:「我也不是非去不可,妹妹這麼擔憂,不如你替我去?」
她退後一步,眼光一瞟,頓時掛上楚楚可憐之色,聲音中充滿委屈:「若是妹妹代替姐姐能讓姐姐開心的話,妹妹自然願意。」
「紀蘭心!」哥哥飛奔而來,滿眼厭惡,「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輕易離開京城,卻不承想你竟然打著主意想讓柔柔替你?我告訴你,做夢!
「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傷害柔柔一分一毫!」
我看著他擋在紀雲柔面前,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不由得輕聲問道:「哥哥,你還記得,我才是你的親妹妹嗎?」
他一愣,面上現出些許遲疑。
紀雲柔「撲通」一聲跪在我的面前,泣聲道:「我知姐姐不願哥哥與我走得太近,都是我礙了姐姐的眼,是我不好,姐姐莫要怪哥哥了,要怪就怪我吧!」
哥哥立馬轉身扶起她,一臉心疼:「你這是做什麼?我願意與誰走得近是我的事,還輪不到別人置喙。」
別人。
我自嘲一笑,再看他們轉身離開。
身後紀雲柔猶豫的聲音響起:「姐姐,你鬧脾氣一兩日也就罷了,可千萬別忘了去謝府的日子呀。」
我看到不遠處一閃而過的人影,微微一笑。
「妹妹這話說得可笑,我是去昭仁寺反省的,若是來回跑,豈不是要被人說是在給自己的清修找借口?」
紀雲柔瞪大眼:「可容卿哥哥……」
「妹妹不是總說愧對於我,恨不得代替我受苦嗎?」我打斷她的話,「那不如你去做這個藥人,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行!」
異口同聲的反對,出自哥哥和父親。
哥哥一臉不贊同:「柔柔怎麼能去受這份罪。」
「我不是也受了七年?我可以,為什麼她不可以?」
「你怎能與柔柔相提並論?」哥哥脫口而出。
父親責怪地看他一眼,他自知失言,轉過頭不再說話。
我嗤笑一聲:「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
「你們這些年靠著謝府賺了多少好處?這些好處都是我用血淚掙回來的,你們看不見沒關系,如今我身體漸弱,去不了了,若是還想要謝府的扶持,那就自己想辦法吧。
「至於謝府那邊怎麼想,就和我無關了。
「畢竟,我可是奉父親的命令,去昭仁寺自省的呀。」
說完,我不顧他們的臉色,轉身上馬離開。
4
馬車到達昭仁寺的時候,有一名小和尚來接我。
他目光平靜,看我就和看世間萬物沒有任何區別。
沒有嫌惡,沒有疑惑,沒有厭棄。
我雙手合十行禮,他回了一禮,開口:「昭仁寺乃先皇賜名,來此之人無不為鍛煉心性,在這裡眾生平等,女施主明白嗎?」
我點點頭。
他側身讓開:「若女施主明白了,就請上臺階吧。」
我抬頭看著一眼望不盡的臺階,咽了口唾沫。
「請問,這有多高?」
「臺階一千零八十階,旨為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若女施主連這點都做不到,不如現在就請回吧。」
咬咬牙,我撐著沉重的身軀踏上第一階。
這副身體太重了。
從前在家,我也算養尊處優。
除了給謝容卿試藥之外,可謂是什麼都不幹,其他女孩需要學的,我不需要。
其他女孩需要讀的書,我也不需要。
我隻需要吃吃喝喝,養好精神和身體,給謝容卿試藥,偶爾做一下謝容卿醒後他感動不已求娶於我,然後與我白頭偕老的美夢就好。
爬到第十階,我已是眼前發花,頭腦發暈。
眼前不斷閃現的,是謝容卿上一世醒來後的場景。
當他滿眼驚喜與感動的眼對上我的臉時,那份感動就僵住了。
他帶著不可置信:「你就是紀蘭心?真的是你救了我?」
我瘋狂點頭。
他像是一瞬間心如死灰,表情恢復淡漠,從此再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一直到成親前,我在青樓聽到他和兄弟們大倒苦水:「如果我知道要娶她,我寧可當初她不要救我。
「她真的好醜,一身肥肉,我看都看不下去,更別說上手了。
「不過我也很慶幸,救我的人不是柔兒,她那樣嬌弱,怎能受得了試藥之苦。
「我跟柔兒說好了,等我大權在握那天,我一定要給她一個最風光的婚禮,讓她做全天下最美麗的新娘。
「我謝容卿,合該配這天下最貌美優秀的女子,才不是那無鹽醜女。
「說她是無鹽醜女,我感覺都侮辱無鹽。」
第二十階。
我看到自己狂奔在大雨中痛哭,路過的行人紛紛避讓,還有人竊竊私語地侮辱。
我跑回府趴在床上大哭,用僅剩的自尊心大吼著「你若無情我便休」。
小翠嘆口氣,無奈勸我:「小姐,你若是離開姑爺,又有誰肯要你呢?
「不如咽下這口氣,好好做謝府大夫人,看在往日恩情的份上,姑爺不會對不住你,以後過繼一個孩子傍身,也算體面了。」
我抹著眼淚:「可他不愛我,小翠,我不要他感激我,我要他愛我。」
小翠沒忍住:「小姐,做人不能太貪心,你自己看看,渾身上下,你有哪一點值得姑爺去愛呢?」
發泄一通後,我呆呆地坐在床上,想了很久,想到日暮西斜,終於承認,小翠說的是對的。
我無才無德無貌。
又怎能奢望別人來愛我。
第五十階,我終於暈了過去。
5
醒來,是在一間幽靜的禪房裡。
小和尚站在身邊,見我醒了,躬下身行禮,語帶歉意:「施主體型特殊,一味強求反而適得其反,是小僧唐突了。
「施主可以在此休息,等養好後再循序漸進。」
我默然片刻,對小和尚認真道:「你相信我,總有一天我一定可以爬完一千零八十階。」
他一怔,微微一笑:「我信。」
離開時,他對我說:「貧僧法號『了悟』。」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昭仁寺的下一任主持。
在山上的日子寂寞而安穩。
早起,先打掃衛生然後上早課,早課完畢後吃飯,飯後繼續念經。
也可選擇習武。
我第一次早課就鬧了笑話。
無他。
書上的字,我一個都不認識。
那些曾經荒廢過的時光呼嘯而來,洶湧淹沒了我剛剛建立起的勇氣。
我不得不找到最淺顯的蒙學開始認字。
別人在參禪悟道,我在跟寺中的小孩們一起學習。
然而這份學習也不是那麼順利,因為他們嫌棄我。
那種明晃晃的嫌惡,不是嫌我出汗太臭,就是嫌我流膿惡心,要麼就是覺得我長得太醜。
不得已,我決定先解決外在問題。
我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毒素堆積。
前世我也問過蕭楚,他表示隻要停止試藥,自我調節任由毒素排出體外便是。
可謝容卿醒後,我想停止試藥,蕭楚卻表示,我是天生的藥人,如果跟他配合,也許可以煉制出全天下最好的毒藥和解藥。
並且他說,這是我唯一的價值。
然後我直到死,都沒有得到解脫。
現在我開始學著鍛煉身體,每天起床後,我偷偷去武場看武僧們練習,然後跟著學。
中午,我隻吃齋飯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