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皺眉,好像在某些地方,發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紀雲柔笑道:「你以為蕭楚的毒是那麼好吃的?你以為藥人經年積累的毒是那麼好清除的?你在為謝容卿試毒的時候,身上當然也會有謝容卿的毒,你以為如果隻是這麼簡單就可以清除掉的話,憑謝家的實力,又怎麼會讓謝容卿病這麼多年?」


「那為何……」


「我也想知道。」她聳聳肩,「說不定這個答案,可以讓謝家出手救我們一救。」


10


十日後,我見到了謝老太君。


她從前總是不拿正眼看我,即便是拉著我說話,也帶著漫不經心和不屑。


如今,她拿著龍頭拐杖,一身華服站在牢獄門前。


「紀蘭心。」她念著我的名字,「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我不懂她的話是什麼意思,紀雲柔倒是眼前一亮,撲到欄杆前痛哭。


「老夫人,我願意給容卿哥哥試藥,我願意一輩子做容卿哥哥的藥人,求求你救我出去吧。」


謝老夫人厭惡地看她一眼,一揮手,有人上前打開了牢門。


「惠娘,你若是肯乖乖跟了容卿,我便救你紀家一命,你若不肯,我便去求聖上,將你們一家男丁斬首,女眷發配,你選吧。」


我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一笑,搖頭道:「不必了,我願意陪著紀家去死。」


謝老太君神色一變:「你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我不屑,「我對紀家原本就沒有感情,父親做錯事,付出代價是應該的,我身為紀家女兒,陪著他們死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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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老太君冷笑一聲:「你不在乎紀家,那昭仁寺呢?」


我脊背一僵,隨後想到了悟。


有他在,昭仁寺應該沒事的。


仿佛看出我所想,謝老太君慢悠悠道:「了悟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和尚。這世上想做國師的和尚多得很,隻要我想,就可以扶持一個,到時候和尚的事自然由和尚解決。


「區區一座寺廟,也不是真的堅不可摧。若非容卿等不起,老身也不用跟你談條件,但若是容卿有事,老身不介意用活著的每一天,陪你們慢慢玩。」


我心底一寒,思索片刻,發現自己竟沒有任何破局之道。


我有的,不過是對謝容卿的這一點價值。


「好,我去。」


謝老太君滿意地笑了,令人打開門將我帶走。


「一個月後,你父親自然會安然無恙。」


「我希望老太君答應我一件事。」我站在原地,「我並不想要他們安然無恙。」


我指著紀雲柔:「我要他們一無所有。」


曾經我想過很多遍,我想在父親和哥哥面前拆穿紀雲柔的真面目,想要他們懊悔,想要他們痛哭流涕,想要他們還我公道。


我也想謝容卿回頭看到我的付出,看到我的無怨無悔,看到我的一顆真心。


可現在我覺得,沒必要了。


這些可以是原本與我不相幹的人,他們怎麼看我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我手中有權力的時候,直接將他們踩在腳下就好,至於他們的想法,我根本不必在乎。


畢竟獅子不需要在乎食物的心情。


「隨你。」


謝老太君漫不經心地頷首:「一家子蠢貨,也就出了你這麼一個聰明人,睚眦必報,倒是有幾分我年輕時的風範。」


11


我住進了謝容卿的院子。


但是很奇怪,我沒有變成藥人。


相反,蕭楚來給我把了脈還開了藥,他說按照他的藥方吃,再加上飲食和運動,很快我就能恢復到本來的樣子。


我還見過謝容卿一次,他臉上的斑點褪去不少,整個人看起來除了瘦弱蒼白外,已經和從前快沒什麼兩樣了。


他看著我神色復雜,嘴唇翕動,最終沒有和我說話而是掉頭離開。


我不明白,如果他們不需要我給謝容卿試藥,那為何又要帶我來?


我鬧過,喊過。


但我好像被謝家軟禁了,每日都有人給我送飯送藥,但沒有人和我說話,也不允許我出院子。


無奈之下,我隻能繼續住在這裡做我自己的事。


堅持著認字、學習、運動、喝藥。


時間倥傯而過,再見謝容卿時,他已經完全大好了。


長身玉立,玉樹臨風。


又成了那個冠蓋滿京華的謝公子。


「惠娘。」他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呆滯,「原來你長得這麼美。」


我不自覺地摸摸臉,這一年我的毒素排得很幹淨,自從半月前蕭楚來給我把脈過後,我就不必再喝藥了。


我也穿上了京中貴女們時興的裙子。


前世今生加起來,我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完完全全長大後正常的模樣。


原來,我長得是那麼地像我的娘親。


一個出身貧寒卻有著絕世容顏的女人。


可惜,她走得太早了。


「惠娘,我悔了。」謝容卿低聲道,「你願意嫁給我嗎?」


「不願意。」我幹脆利落地拒絕,「京城裡應該有很多想要嫁給謝公子的少女,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隻求你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我自由。」


「你要去哪兒?」謝容卿有些急切,「你父親一家被貶為庶人,全部回了老家,半年前紀雲柔被嫁給了本地縣令做填房,你哥哥也娶了商戶之女,你若是回去,肯定還要被他們嫁出去的。」


「我知道,所以我並不想回家。」我看著他,「我想回昭仁寺。


「我還有一千零八十級臺階沒有爬完。」


謝容卿還算有風度。


他沒有為難我,而是遣人送我回了昭仁寺。


站在山腳下,我再次看著熟悉的臺階,慢慢抬腳跨上第一階。


第五十階,我看到在我第一次走臺階時,了悟始終跟在我的身後,眼神從平靜到擔憂,再到懊悔。


我看到他在我暈過去後,背著我一步步地爬上昭仁寺。


第一百階,我看到他站在不遠處,看著我爬臺階,自以為隱蔽,其實地上的影子早就出賣了他。


其實我每一次早起晚睡爬臺階的時候,他都在旁邊。


每一次,我暈倒了,他就會將我背回去。


第二百階,我看到他在廚房和大師傅商量,如何能夠給我補足營養又不會讓我發胖。


看到他拿著菜譜研究,看著他親手做好一份份紅豆沙。


第五百階,我看到了悟在給我院子的水缸挑滿水,在我每一次回來的時候,都有清水洗漱。


看到他偷偷給我買回新衣服放在床頭,然後拿走被我磨破的舊衣並將其補好。


第六百階,我看到他在教訓學堂的孩子,讓他們不許再對我吐口水,也不許往我的身上扔東西,更不許當著我的面嘲笑我。


他會教孩子們善良,也會告訴他們學會尊重。


第七百階,我停下來。


回頭,看著身後的第六百級臺階,想到上次離開的時候,我也就是走到這裡。


往上看,臺階不多了。


休息片刻後,我提起腳步繼續往前。


這一次,我沒有再沉浸於過去,而是專心數著腳下的路,一階、兩階、三階……


不知不覺,我走完了。


第一次,汗流浃背地站在一千零八級臺階上。


往前,是昭仁寺熟悉的大門,回首看,依然是靜靜矗立的臺階。


隻是沒有了那個默默跟在身後的人。


原來,它也不難。


有志者。


事竟成。


12


走進昭仁寺,我找到大師傅。


大師傅看到我的時候愣是沒認出來,認出來後「嗷」的一聲就哭了。


他抹著眼淚看著我,嘴裡一個勁兒念叨:「好,真好,這樣就好啊。」


我還見了那群小蘿卜頭,他們長高了些,見到我個個羞紅了臉,然後扭扭捏捏地來跟我道歉。


他們原本是山下農戶的孩子,什麼都不懂。


是了悟將他們接上寺廟,教他們學習認字,還承諾若學業有成,昭仁寺願負擔他們以後求學的費用。


從前,他們不懂仁義禮智信。


如今懂了,都成了小小君子。


我自然不會怪他們,我隻是迫不及待想見到了悟。


可惜,我沒找到。


如今昭仁寺的負責人是了悟的師弟——了空。


他說了悟遊方四海去了。


「聽聞天竺有聖經,師兄願前往一閱,順便在路上修行。」


我拿著他留給我的書信,展開,隻有兩個字。


【安好。】


字跡遒勁有力,仿若他的面容一般平和。


合上書信,我問了空,我能不能留在昭仁寺。


了空雙手合十,眼中有悲憫。


「師兄說了,施主若是願意留下,昭仁寺永遠都會庇護施主。」


「他有沒有給我留下名字?」我忽然問道。


上次離開之時,我曾跟他笑言,不必為我難過,說不定有朝一日我還會回到這裡,到時候希望我能有個新名字,跟紀家無關的那種。


「有的。」了空低下頭,「師兄說,施主可以叫『月辭』。」


若辭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我終於落下淚來。


我不是傻子。


紀雲柔說過,我體內的毒難解,可我在昭仁寺卻好了起來。


這個藥方說不定可以救紀家。


整個昭仁寺,能夠為我做到這一點的,隻有了悟。


在我的再三追問下,了空再也忍不住嗚咽起來。


「師兄曾找過蕭大夫,用先皇給他的丹書鐵券,換了蕭大夫一副藥方。


「他是我們中最聰明的人,那些時日他翻遍醫書,不停在自己身上試。女施主喝下的每一碗藥,不但是他親自熬的,還是他喝過後發現有用的。


「紀家出事後,他就去找了謝家,這次他沒有了交易的本錢,便用自己做交易,甘願替女施主成為藥人,日復一日,直到謝公子好起來。


「師兄走的時候說不必找他,他心有魔Ťů₁障,破了戒,此生都要在苦修中度過。」


難以想象,了悟在這樣的情況下,留給我的也隻有輕描淡寫兩個字。


佛祖啊,若你真的有靈,信女願一生侍奉。


求你,庇佑你的信徒。


13


我在昭仁寺住了下來,有空就去廚房幫忙,平常的時間我都鑽在藏書閣。


如飢似渴地學習著一切醫理。


偶爾也會下山給人看病。


我還拜了師父教我學醫,那人是蕭楚。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醫痴,妄圖嘗遍百草,解所有毒。


我沒法怪他什麼。


在昭仁寺的第五年,了悟沒回來,我接到了謝容卿的信。


他沒娶妻,而是在胡人入侵時踏上了戰場。


他說,將軍許國不許歸。


他還對我道歉,如今才知自己曾錯過什麼,又錯得多離譜。


年少時, 鍾情皮相, 隻因世間所有之物唾手可得, 所以難見真心可貴,以至於眼瞎目盲。


如今他悔了。


他這一條命底下, 其實墊著很多人命,所以他不能浪費。


他要用這條命,保家衛國。


謝容卿不愧是少年將軍,有他出馬, 打得胡人節節敗退,皇上大喜,要冊封他為上將軍, 他請辭後表示, 要永遠鎮守在邊關。


不教胡人敢叩關。


在昭仁寺的第十年,傳來了父親的死訊, 哥哥送來了文書,我看過後扔到了一邊。


他和嫂嫂的感情很好, 可惜嫂嫂早逝, 他帶著孩子沒有再娶。


紀雲柔死了。


她的夫君本就年事已高, 她不願受苦,紅杏出牆後被發現, 氣死了夫君, 由哥哥做主將她沉潭。


在昭仁寺的第二十年, 謝容卿死了。


死在了戰場上, 被冷箭ťù⁰射中後舊毒復發, 沒有等蕭楚趕到就死了。


蕭楚感嘆,他中毒多年,早已沉疴難愈, 早死, 是注定的結局。


活了這麼久,已經是僥天之幸。


謝容卿一死, 謝家也垮了。


原本除了謝容卿之外, 謝家Ţûₘ就沒有什麼出色的兒郎,謝容卿終身未娶, 沒有子嗣。


偌大的謝家失去了老太君和謝容卿後, 忽然就敗落了。


曾經被我仰望的家族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京城, 不過在茶餘飯後的闲談中還能得窺曾經的輝煌。


時日久了, 便再也沒人提起。


一直到我的頭發都白了, 當年的小蘿卜頭們已經個個獨當一面,娶妻生子。


他們成親時,每一個都要上昭仁寺來。


好好的寺廟,都快成月老廟了。


昭仁寺的名氣越來越大, 香火越來越旺盛。這些年, 我救過許多人, 每遇見一個,我都要問對方有沒有見過一個和尚。


可這麼多年,我從沒聽到過他的消息。


一直到我的眼睛都看不清了, 我想,我要去問問佛祖。


你有沒有遇見過那個和尚?


他有一顆最虔誠的向佛之心,他叫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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