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屋兒特意挑了整棟院子最偏僻的。
一般不熟悉的人這院子的,怕是繞出來都要費一番功夫。臨走前,兩小機靈鬼還特上道地拿根繩子將人給綁了起來。
安置了李媽媽,雙喜掉頭便折去了前院。
若求大爺給她們做主,得人在府上才行。否則哭給誰看?雙喜素來會交際,自然知道郭昌明逢五日休沐一天。說來也是幸運,今日正巧是他休沐的日子,他不出意外,應當在府上。
……
郭滿端坐於梳妝臺前,擰眉思索了下,叫雙葉去拿根繃帶來。
“哎?主子要那個做什麼?”頭上的傷不是早好了?雙葉不解。不過主子要,她自然去拿了一些來。
郭滿接過去就攤桌上,挑了最紅的胭脂,弄了個小刷子一下一下刷。
不一會兒,就見幹淨的繃帶上有了個血印子。雙葉一臉神奇地看著,她們主子塗完了繃帶又塗臉,眨眼的功夫,那張這幾個月好不容易養得稍微像人了一些的臉又變成了傷沒好之前的灰敗色。
郭滿再將那塊繃帶往額頭上一綁——雙葉都想立即把人扶到榻上去躺著。
“怎樣?”銅鏡看不清,她摸索著塗得,“可憐麼?”
不用回答,雙葉的眼神便已然說明一切。
“罷了,就這樣吧。”
郭滿站起來,琢磨著是不是該去換身衣裳。畢竟做戲做全套,她要不然去弄一身破舊些的衣裳?“雙喜可回來了?你快去前頭看看。”
正說著,雙喜就小跑著回來。
郭昌明此時在府中,並沒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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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喜繞郭滿走了兩圈,聽雙葉說知這是郭滿刻意畫出來的,心裡松了口氣。再一想馬上去前院,頓時意會了,一雙圓杏眼亮晶晶的。郭滿笑眯眯地張開兩隻胳膊,兩丫鬟立左一右湊過來扶住。
“走吧,去討個公道!”
一出院子,優哉的神情立即變了。
郭滿瘦巴巴的小臉兒皺著,眼睑微微低垂,怯弱可憐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半靠在雙葉身上,捂著胸口困難地喘氣。雙喜雙葉的神情也變了,一臉的憤恨不甘,仿佛被氣到不行又嘴笨說不出話來。
主僕三人就端著這幅悲苦的架勢,一路悽悽慘慘地去了前院書房。
前院離郭滿的院子有些遠,但雙喜知道一條小路,走起來也快。不過一刻鍾的功夫就到了。稍稍整理了儀容,主僕三人就這麼站牙門外。郭滿負責靠著喘氣,兩丫鬟則負責扶著她望著那月牙門。
眼巴巴的,也不進去,別提多可憐。
外院守門的下人瞧見了於心不忍,連忙跟裡頭通報。不一會兒,便從裡頭匆匆忙忙出來個衣著十分體面的中年人。他衝郭滿作了個揖,迎三人進去。
雙喜雙葉兩個一見來人,跟瞧見血親似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郭滿斜眼瞄見,嚇一跳。這變臉的功夫,人才,都是人才。
來人是郭昌明身邊貼身小廝阿泰,年紀也不小。看見郭滿這模樣,驚得臉色刷地就變了。他們往日也聽說過六姑娘被太太苛待,但想著到底大爺的原配嫡出,再苛待又能如何?哪裡想到這都不成人形了!
“六姑娘!六姑娘這是怎麼了?”
阿泰不敢碰郭滿,亦步亦趨地跟在雙喜雙葉身邊。打量著郭滿面色刷白,忍不住責問兩丫頭:“你這兩個丫頭怎麼伺候的!六姑娘都這幅模樣了,不好好照看,扶出來見風怎麼行!”
雙喜也沒犟嘴,抬起眼,眼淚撲簌簌的流下。
郭滿適時費力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不怪她們,是我硬要來的。”
她嘗試擠點兒眼淚出來,奈何掙扎了也哭不出來。不過託瘦弱的福,骨頭一把的身板兒不用矯飾,就已足夠可憐。再加那副努力的模樣,不知她心中所思的阿泰,隻覺得格外心酸。
“我是來求父親做主的。”哭不出來,郭滿哼哼,“求父親,給我做主……”
雙喜機靈鬼,立即接了茬兒:“阿泰叔,六姑娘是實在沒法子想了。你也知道,我們姑娘素來與世無爭,府上不管誰,上上下下都客客氣氣地對著。”
她揩了一把眼淚,“可我們姑娘與人為善,旁人就當我們姑娘是泥人捏的。一個個的,都騎到了我們姑娘脖子上!簡直欺人太甚!”
其實不用雙喜哭訴阿泰心裡也知道,這沒人疼的六姑娘就是個面團兒娃娃。能逼得六姑娘親自跑來前院,定然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主子的事兒他們做下人的,實在不好指摘。
隻加快了腳步,說一句:“快些走吧,大爺在呢。”
繞過了拱橋,一條青石板路蜿蜒地延伸到書房門口。郭昌明正在廊下逗鳥,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捏著根細長的棒子悠然地點那八哥金黃的喙兒。八哥上蹿下跳的,嘰嘰喳喳叫喚著,惹得他呵呵笑。
兩父女這各自的模樣,仿佛一個身處雲端一個陷入泥地裡,阿泰莫名有些尷尬。
低聲安撫了郭滿幾句,小跑著上了臺階。在郭昌明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郭昌明皺著眉瞧過來,便看到了臺階下的郭滿。
當即,大吃一驚。
說來往日他見到自己這六女兒,瘦弱是瘦弱,卻也沒到這幅令人心寒的地步。今日乍一看,差點都握不住逗鳥棒。
“這,這是小六?!”
郭昌明將細棒丟給阿泰,冷著臉疾步走下來,仔細一瞧,確實是。
其實他哪裡知道,往日小郭滿見他都是逢年過節。大過節的,小姑娘就是再不懂事,也不可能頂著一張要入土的臉去。不過郭滿可不在乎這些,她再兩個多月就換地盤了:“父親,爹……求您,求您給女兒做主……”
郭昌明莫名心頭一簇火蹭一下冒上來,彎下腰,推了雙喜雙葉的手就將郭滿打橫抱起來。
一把骨頭,輕飄飄的還沒金氏養的那番邦犬重。
郭滿一臉柔弱,“爹……”
素來甩手掌櫃的郭昌明猝不及防,鼻子一酸:“哎!”
她頭一歪,作勢要昏。
那一刻不知是郭昌明為人父的血氣湧上腦,還是郭滿模樣太可憐。他將人抱進屋,放到軟塌上便大叫著讓下人送茶來。雙喜雙葉連忙跟過去,飛快地擋開別人,一邊扶著郭滿一邊焦急地喊:“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郭昌明在一旁看著,頭一回認識到,自己這個女兒到底多柔弱。
等茶水上來,喂了郭滿一杯水下去,郭滿才幽幽地轉醒。
原本還想叫大夫的,見郭滿醒了便作罷。他走過去,想勸慰郭滿兩句。話到了嘴邊,對上郭滿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突然就卡住了。
郭滿看著他,一臉的孺慕。
郭昌明看著她,不知怎麼地,忽然想起了崔姨娘曾多次在他耳邊提過的‘金氏刻薄非她所出的子女’的話。他扶郭滿的手一頓,神情有些奇怪。大約是覺得不信,畢竟金氏在他面前,從來都溫柔小意兒。
但再一看郭滿,又擰了眉。
不信,信,不信,再信,那副震驚又糾結的表情,惹得郭滿頻頻側目。
郭滿不知道便宜父親想什麼,醞釀了一下,她的戲就開唱。
雙喜淚腺比較發達,郭滿開了個頭,她立即就跪下開始哭。雙葉文靜的紅眼睛,嘴皮子極利索,幾句話便把事兒添油加醋地交代了。
郭昌明聽完,有些不可置信。擱在作案上手指都哆嗦:“你是說……你是說你們姑娘這腦袋,是李婆子打的?”他就說嘛,就算撞了柱子養四個月也該養好了……
李婆子他自然是認得的,金氏身邊得力下人。
尋日裡在正院兒,也曾說過幾次話。平常他是覺得那婆子除了嘴巴有些碎,沒覺得哪裡不對。現在一看郭滿,再想到那白胖富態的婆子,比他自個兒的女兒更像個富貴人,他心裡就差不多信了。
“我們姑娘雖然日子過得拮據,但也跟著府上姑娘們一起正經習過字讀過書的,怎麼會分不清好歹?”雙葉繼續道,“那煙羅是老太太見主子馬上出閣,特意開了私庫給姑娘做臉面的。太太拿一百兩就想換了去,這,這……”
郭昌明心頭的火燒得旺盛,“說,你繼續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