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某種可能,周博雅隻覺得頭疼。
他母親旁的都好,就是性子急躁了些。遇事兒急起來,便盡出些昏招兒:“母親那兒,還請嬤嬤多擔待些。新婦年紀尚小,我也才弱冠之年,不急的。”
蘇嬤嬤嘆了口氣:“大公子記得到時跟夫人好好說。”
周博雅瞥了眼屏風後頭一晃一晃的人影兒,點了頭:“一會兒去福祿院請安,嬤嬤先給母親透個底兒,元帕就別呈到祖母跟前去。”
公子都親口交代了,蘇嬤嬤自然應下。將幹淨的元帕裝進盒子,蘇嬤嬤也不再逗留,領著人出了西風園。
天兒還早,卯時剛過。外頭晨露重得很。
周家老封君素來有晨間禮佛的習慣,周家小輩兒通常都會用了膳再過去。多等一會兒不礙事,周博雅去書櫃上取了一本遊記,緩步走至飄窗邊坐下翻看。侍茶的丫鬟蓮步輕搖地奉上清茶,周博雅淺淺呷了一口,靜待郭滿收拾好。
周博雅跟蘇嬤嬤這番交談,屏風裡頭聽得清清楚楚,雙喜雙葉嚇得嘴唇都白了。不提清婉聽到郭滿初潮未至眼睛都亮了,就說當事人郭滿,卻是一個字都沒聽進耳朵裡。沒辦法,她是真的很困且無法控制。
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她費九牛二虎之力也撐不住,非要落下來。
渾渾噩噩之中,郭滿樂觀地想,她莫不是正在長高?不是都說覺睡得好的人長得高,被身高傷害至深的郭滿覺得,她應該是在發育吧……
然後耳朵裡的聲音一點點消了,眼皮子也徹底沉下去。
清歡清婉想一旁看著,忍不住心中恥笑。莫要說她們看不上郭氏是不懂尊卑,實在這郭氏自個兒行事散漫,分不清輕重緩急。新婦敬茶這般要緊的事兒,就是前頭那位也絲毫不敢怠慢。這郭氏倒好,歪在杌子上睡得七仰八栽,真真笑死人!
她們再要恥笑,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
清歡不屑搭理雙喜雙葉,清婉則看著雙葉替郭滿收拾好衣裳,假兮兮地問一句要不要她搭把手。
郭滿雖說晨間起身難了些,但睡相好脾氣也溫和,怎麼擺弄也不發怒。
雙喜聞言瞥了眼清婉,冷冷拒絕道:“不必,奶奶認生,旁人湊得近了她怕是會覺得不適。清婉姑娘若是有旁的事兒要忙,且自去吧。奶奶這兒,自有我跟雙葉伺候。” 她不像雙葉看出什麼不願跟這兩人打交道,雙喜素來直接,單憑直覺不喜清歡清婉兩人,總覺得這兩人看她們家姑娘眼神不大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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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當成驢肝肺!
清婉溫婉地彎了彎嘴角笑了笑,心裡卻在嘀咕著奴似主人形。主子上不得臺面,奴婢也土裡土氣的沒規矩。
“梳個什麼發髻最好?”不願跟清婉多話,她扭過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郭滿的臉。雖說這半年她們家姑娘養得好多了,但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但她們家姑娘的臉色還是太蒼白了些。這恹恹的,瞧著就不喜慶。
“奶奶發絲柔順,且梳個垂雲髻。”甭管主院那頭是個什麼性子,新媳婦模樣乖巧些總比跋扈張揚討人喜歡,“你去給把奶奶的珠翠給取來。”
雙喜取了來遞給雙葉,雙葉手巧,給郭滿挽了個漂亮的垂雲髻。
他們家姑娘臉瘦,有頭發襯著,倒是顯得臉盤子飽滿了許多。雙喜圍著郭滿轉一圈,琢磨著,若不然給她們姑娘的胭脂也上得重些?
她心裡還在琢磨,雙葉已然打開胭脂盒,點了些胭脂直接給郭滿的臉頰抹上。
胭脂一點上唇,郭滿蒼白的臉立即就紅潤健康了起來。雙葉多次見過郭滿自己上妝,雖說不清楚她們家姑娘的手法打哪兒學來,但瞧著總比旁人上得更妥帖。她於是也學著做,好好給自家姑娘拾掇一番。
兩人停了手,郭滿儼然換了一個樣兒。
衣裳是特意選得一套紅底兒百花襦裙,再挽了個薄衫的半臂,胸口束起倒顯得沒那麼瘦得驚人。唇紅齒白,發色烏黑,再配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即就惹人憐愛了起來。雙喜緩緩吐出一口胸中悶氣,私底下狠狠掐自家姑娘一把。
郭滿疼得一激靈,睜開了眼。
“奶奶,該去福祿院給大公主敬茶了。”雙葉將她攙起來,“要不要用些點心墊墊肚子?今日要認親,怕是要好一番功夫。”
郭滿混沌的大腦懵得很,任由著雙喜雙葉暗中牽著走出來。
轉出了屏風,扭臉一瞧,就正好看到安靜地坐在飄窗邊的周博雅。天色已經大亮,光色透過窗戶灑在他半邊肩上,半邊明半邊暗,隻這一眼便可入畫。
郭滿一下子就清醒了,十分清醒。
“敬茶?”胳膊從雙葉的手中拿出來,她站直了,“何時去?”
周博雅聽見聲音就把書放下了抬起頭,不著痕跡地上下掃視了他昨日才進門的新婦。這般拾掇一下倒是瞧著像樣了些,但還是太小了。他坐著沒動,隻抬手衝郭滿招了招,“過來用兩塊點心再走。”
郭滿覺得他這個動作有點像在招呼小動物,但還是屁顛兒屁顛兒過去坐。
桌上就兩盤糕點,做成拇指大小,捻著將將好一口一個。
郭滿隨便塞了幾個就不想吃了,端起一旁的茶就往嘴裡灌。太特麼齁了!放這麼多糖,莫不是打破了糖罐子。周博雅默默看著自己喝了一半的杯子見了底,有些好笑又莫名有些忍氣吞聲,默默拎起茶壺給郭滿滿上一杯。
馬虎地墊墊肚子,兩人便起身往福祿院去。
周博雅的院子在周家大宅的南邊,與福祿院就隔了一炷香的路程。不過郭滿人小腿短,一炷香生生拖成了兩炷香。兩人到正屋門前,裡頭已經坐滿了。
高門大院的一屋子人氣勢極強,郭滿站在門前,莫名有些慫。
周博雅一隻腳踏進去,立即有個婆子迎上來,替二人打簾。他回頭看一眼,郭滿心裡唾棄自己沒出息,僵硬地抬了腿跟上。打簾子的婆子見郭滿落後周博雅半步,心裡暗暗點頭,新奶奶真是個恭順的。
郭滿小媳婦跟在周博雅身後進了屋,抬頭一看,隻有一個感受,一家子高嶺之花。
上首大公主眯著銳利的眼,極快地一掃新孫媳婦,無聲地與下首長媳對了一眼。兩人此時心中都是一個想法,身份低了,但瞧著比謝家那攪家精乖。
第12章
高堂之上,周家大家長周紹禮與周家老封君明泰公主神色淡淡地端坐於上。左右兩側分別是大公主所出的兩兄弟,兩個兒媳,以及兩房子嗣。周太傅今歲已六十有五,滿頭華發,面部因常年操勞而輪廓深刻且消瘦,十分威嚴。大公主瞧著倒是比太傅年輕,鳳目修眉,清晰可見年輕時候美豔凌厲的模樣。
現實中的世家貴族跟在電視上看的,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真正身處高門貴族之中,郭滿才深刻地體會到古代的‘勢’。何謂‘金玉堆砌成的貴與天生高人一等的等級優越’?從她進了門,一股居高臨下的壓迫撲面而來。若她膽小點兒,絕對會沒出息地腿軟。
……電視裡都是騙人的!
她敢斷定,無視古代教條作天作地的穿越女,基本腦殘。
默默告誡了自己的郭滿視線也沒敢亂瞄,匆匆瞄了一眼便低下頭。她跟著周博雅,乖乖走到屋子中央。兩手交疊垂在小腹,眼觀鼻鼻觀心。
方一站定,立即有穿桃粉色襦裙的丫鬟取來鋪墊擺放到二人面前。
這是要敬茶了,可是她什麼敬茶禮都不懂。
郭滿這時候感覺到金氏用心之險惡,這些禮儀,未出嫁的姑娘家應當在出嫁之前由家中請禮儀師傅好好教導。郭滿出閣,金氏卻連糊弄都懶得糊弄,導致她是一點兒都不懂。不過誰怕誰!她不懂,難不成還不會模仿麼?
眼角餘光一直注視著周博雅,郭滿心裡冷哼。
周博雅的禮儀教養仿佛可在骨子裡,舉止行動間如行雲流水,堪稱賞心悅目。
他如今是照顧著小媳婦腿短,故意將一步故意縮成兩步走的。誰知郭滿怕出錯,這時候加快了腳步跟上。這般一來,差點貼到周博雅身上。周博雅淡薄的臉一僵,他十分不習慣旁人親近他。不過周家人都在看著,他卻也沒在眾目睽睽之下拉開距離。
兩人於是就這麼從門口一路走,跟周博雅身後長了個小尾巴似的,引得周家人頻頻側目。
周大夫人早上才因蘇嬤嬤的回稟對新媳婦生出了些許不滿,這般一瞧,莫名覺得好玩兒。他們家大公子可自小就是個疏淡的性子。平日裡與周家姊妹們從不親近,就是跟大爺和她也恨不得站出半步遠。還沒有這麼膩歪的時候!
她覺得好玩兒,上首大公主也這般感覺,素來嚴厲的眉頭都挑了起來。
不得不說,郭滿今日的衣裳穿得實在好。
大公主雖說信佛不摻和府中事兒,性子其實是十分強勢的。如此,難免會更偏愛柔順乖巧些的孩子。之前謝思思身份高模樣好是沒錯,但嬌蠻的性子,她私心裡其實極不喜。郭滿這樣的,正巧對了她的眼緣。
婆媳兩又對了一眼,再瞧這消瘦嬌小的郭氏感官又好了一些。
周大夫人想得也簡單,別的不多說,她隻要小夫妻兩能好好兒過就行。前頭那個太能鬧騰了,她心裡頭累得慌,實在不想第二個還是那個樣兒。身份低就低點兒吧,左右他們周家與‘貴’字一字上,無需別人再添磚加瓦了。
心裡這般思量,兩人面上還是一副淡淡的。
走得近了,感覺更強烈。周太傅身為朝中一品大員,居高勢威。郭滿沒出息的,整個人有點懵。
見周博雅掀起袍子的下擺,不疾不徐地跪下去。郭滿頓了頓,慢他一點也撲通一聲幹脆地跪下。然後學著他的動作,僵硬地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