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召三公子,果真半句不虛。這哪裡是一般人能長出來的模樣?也不知那周家大夫人少了多少高香才養出來這麼個哥兒,六姑娘當真有福了!這樣想的,不隻一個兩個,於是很快這些闲話兒便如迎風燎原的火星子,火速傳到了金氏院裡。
郭嫣正好梳洗過,為了遮住輾轉一夜沒睡穩妥的憔悴,臉上很是塗得一層脂粉。
鬧了一早上,早膳都未曾用過分毫。此時正捏著個帕子,小心翼翼地張了口,填些果脯進肚子墊墊。郭家最小的哥兒郭天佑也醒了,正靠在奶娘的懷裡聽金氏說話。於是丫頭們在窗戶底下碎嘴的那些話,全叫郭嫣給聽進心裡頭去。
郭嫣將帕子往桌案上一扔,又不高興了。
金氏現在沒心思哄她,一面看著透鏡裡頭丫鬟小心翼翼地幫她抹了頭油,一面教導她:“嫣姐兒你也莫鬧。這都什麼時辰了,別叫旁人看了笑話!”她擺著手,示意奶娘把佑哥兒抱下去,“娘與你說的那些話,你可曾用心聽進去了?”
郭嫣見金氏已經皺了眉頭,剛要發的脾氣又癟回去。
她娘平日裡溫柔可親,但發起火來卻十分嚇人。郭嫣很小時曾受過一次責罵,雖記不清什麼事兒,但依稀記得與他爹前頭那位夫人有關。母親為了叫父親泄泄火,巴掌打下去是一份餘力都不留的。雖時隔久遠,郭嫣對金氏那時發狠的模樣記憶頗深。如今她娘好言好語與她說話時,她敢鬧,一旦沉下臉,她閉嘴比什麼都快,再不敢吵鬧一句。
“娘你說……郭六她今兒回來豈不是要在女兒面前耀武揚威?”
金氏沒張口搭理她,臉左右偏地照著銅鏡,又往鬢角貼了塊花黃。
郭嫣默了一會兒,歪在軟塌上輕聲嘀咕道:“定然會的。這回好不容易叫她翻了身,可不得揚眉吐氣一回……”帕子揉成一團,卷著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她心裡頭這口氣過不去,說來說去,就是想去見見那周博雅。
金氏也看穿了女兒心思。
嘆了口氣,她從杌子上站起身。張開手臂,叫丫鬟替她更衣:“你若是真想瞧瞧,也不難。一會兒他們來正院請安,你便去屏風後頭站著。”
郭嫣心中頓時一喜,從軟塌上坐起來:“娘?”
她實在好奇那周公子。上回郭六出閣,她正巧因鬧脾氣被郭老太太罰去緊閉。不曾親眼瞧一瞧結親的熱鬧,更不曾見那六姑爺:“咱們不先去老太太院裡見個禮麼?”
心都飄到不知哪兒去了,郭嫣竟還記得要先去老太太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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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是去,”金氏扶了扶鬢角,語調有些陰陽怪氣的,“這不是天兒還早麼?佑哥兒還沒睡醒,咱們去了能頂什麼用?”
在郭家老太太眼裡,比起出生名不正言不順的郭安禮與郭嫣,佑哥兒才算根正苗紅的孫兒。
老太太素來這方面勢利得很。頂個奸生子的名頭,在她眼裡,郭安禮是這一輩子都沒什麼出息的。郭嫣雖說比郭安禮好些,在郭家大宅出生。但隻要一條,年歲比郭滿大,那便是一生都洗不去的汙點。畢竟光這一條,大家夫人就不會聘了郭嫣。
郭老太太當了大半輩子的家,世家裡頭的彎彎繞繞她心裡分得是清清楚楚。
她這心就跟明鏡兒似的,早把金氏這一窩子嗣看了個透徹。往後就算她金氏再會鑽營,除非再有一個似她兒子那般的多情種薄情郎,否則郭嫣最好的出路,便是掛個嫡女的名頭嫁出京城,騙騙那些摸不到上層底兒的三流世家。
可這一遠的,郭家根子在京城,若郭家遇著什麼事兒,根本幫不上忙。
這般一想,郭嫣其實也頂不了什麼用。
金氏心裡清楚郭老太太想什麼,但她十分不屑。女人隻要有手段有美貌,舍得下身段也受得住非議,就是太子妃她女兒也當得!
“去瞧瞧佑哥兒那頭可收拾妥當了?”金氏支使了丫鬟去西廂瞧瞧,轉身替女兒理了理衣裳,“你今兒可要再端莊些。一會兒見著了六丫頭,該說的好話,你也莫吝嗇。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你叫她心裡舒坦了,往後便能要求她引你去周府做客。周家什麼人家不用娘教你你也知道,這般有了周家做臺階,再想往上就容易了!”
郭嫣本還心中不忿,聽金氏這麼一分析,頓時豁然開朗。
嘴翕了翕,化作一個笑來:“娘說得是!”
母女兩相視一笑,郭嫣攙著金氏,兩人一搖一擺地往門外去。
松鶴院這邊,周博雅與郭滿兩人由下人引著一路往裡去。郭老太爺郭老太太兩人是一早便在盼,下人都往前院打發跑了好幾遍。這人一進來,便連忙吩咐人備茶。
郭滿還是頭一回進來,郭家兩老,她更是連面兒都不曾見過。
暈暈乎乎地走到正中央,打眼一看,滿滿一屋子的人。郭家六房,除了遠在外地任職幾十年不曾歸家的郭二叔與郭四叔,四房人都在。郭滿那個一母同胞嫁去郭昌明下屬副官曹家長子的長姐也領了夫婿一起回門。
看著從遠處步履從容走進來的翩翩公子,一個個都驚豔得不知說什麼好。
郭家大姑娘郭敏,也就是郭滿的同胞姊妹,袖子裡的手指用力得都摳到了手心裡去。帕子捏成一團塞在手心,抵不住尖銳的指甲扎入肉裡。她瞥好幾眼周博雅,心裡又酸又難受。若是她再晚個幾年出生,這親事就該她跟六妹妹換。
父親當初會定下六妹妹,不就是郭家大房除了六妹妹一個,其餘身份都上不了臺面?退而求其次,才如此行事。若是她還在家,就該她嫡長女最金貴也最合適。
與郭嫣不同的是,郭敏很早便識得周博雅。
那時候周公子名滿大召,還不曾娶妻。博雅公子曾當眾地誇講她,誇她溫婉柔善,不喜爭鋒。郭敏便一直於這事兒耿耿於懷著,嫁人幾年了都不曾釋懷。當初若非謝國公府的強勢,謝家四姑娘突然就嫁入周家,指不定周公子會娶了誰。
周博雅從小便習慣了,頭回見他的人都這幅模樣。
恍若不覺,他偏頭瞧了一眼落了一步走的郭滿。郭滿今日衣裳有些重,走得慢了些,見他隱隱在等,連忙小碎步跟上。兩人於是便在郭家兩老跟前站定。丫鬟鋪墊墊過來,兩人該行的禮行,敬的茶敬,郭家兩老接過了茶,笑得老臉上都見牙不見眼的。
“好好好!”連聲道了好幾個好,忙從袖子裡抽出紅封塞下來,“往後就是一家人,六姑爺可要好好對我們六丫頭!!”
周博雅淡淡牽了嘴角道一個‘是’,而後才與郭滿起身。
整整一個屋子,就屬周博雅的身份最為貴重。身後站著百年世家周家的底蘊,三朝元老兩朝帝師的祖父,以及正統皇家出身的祖母,那真是哪一樣拿出去都叫人不敢放肆。偏還年紀輕輕便身負四品大理寺少卿之職,真真兒前途不可限量。
郭家這一群人都為了周家公子而來。巴結也好,攀親也罷,總是要周公子認個人。
說來,郭家的規矩比之周家要差一大截,下人也不似周家那般進退有度。周博雅郭滿兩人在下首坐下後便總有丫鬟借口奉茶,添水添個沒完。郭滿豎著耳朵聽人說話,眼尖地瞥見周博雅眉梢不耐煩地挑了起來。
見著那丫鬟還不知分寸,周博雅眸色都沉下來,於是把茶杯砰地一下放到桌案上。
添水的那丫鬟頓時被這突兀的響動嚇一跳,瞪了眼看向郭滿。
“不用你奉茶,什麼味兒,苦死了!”郭滿把自己杯子推開的同時,將周博雅的杯子也一起推了出去,“都拿走,拿走!”
周博雅一看她這一氣呵成地動作,嫌苦的小神態,眉梢漸漸平整了。
瞥見郭滿手上濺得一點水,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枚折得四四方方的帕子,很自然地捻起小媳婦兒放在桌面上的肉爪子。放到了手心裡,然後慢條斯理地擦。
鴉青的眼睫垂下來,眼裡細碎的笑意遮掩不住。
嗯,小媳婦兒真的很貼心……
這一點小動靜,立即就被人看進了眼裡。
郭家三太太抽了帕子掩住嘴角便笑了:“嫁了人確實好。這往日說個話都不敢大聲的六丫頭,嫁了人竟也成長了不少……”
她說罷便呵呵地笑,眼睛轉來轉去,說的話也不知好意歹意。
一旁從進來便勉強牽起嘴角笑的金氏,此時笑都笑不出來。
打從進門看見周博雅這人起,她就絞心絞肺的懊悔。懊悔當初自己聽了坊間那些闲言碎語,便真以為這周公子有某些見不得人的毛病,才弄得皇後娘娘下懿旨也要他與謝四姑娘和離。於是雖舍不得周家權勢,卻也咬了牙對郭昌明把親事定給郭六這事兒不聞不問。
如今見著真人,她恨不得把自作聰明的自己打死了泄氣!
上花轎那日,她就該把人給換了!換成她嫣姐兒。即便事後周家人就算發現人不對,她嫣姐兒拜堂也拜了,洞房也入了,木已成舟,不能更改。屆時如今的這風光,這周家博雅公子,都是她嫣姐兒的!
心裡好似有團火燒,金氏惱恨的同時,也慶幸她嫣兒幾個未出閣的姑娘來時,老太太怕不規矩叫新姑爺看笑話,便不讓未出閣的姑娘出來。否則就嫣姐兒那炮仗性子,怕是要鬧翻天。
第25章
郭老太太顯然是明智的,且有自知之明的。
郭家幾房的這些個姑娘,平日裡還能裝個乖巧柔順,一旦涉及姻親大事,那心眼兒可是比針尖麥芒還要小。今日還沒見著六丫頭的風光,就好幾個都在拉著臉了,若是見著了六姑爺,可不得鬧起來?怕是往後,家裡幾個姑娘再議親都不能平順了。
於是在老太太院裡認了一圈人,郭家兩老便放了小夫妻倆去郭滿的院子休息。
郭昌明可是一大早便在等著,私心裡琢磨著怎麼著也該在詩文上與女婿討教討教。這不郭滿兩人一走,他便草草與郭家兩老告退追出來。
周博雅見他十分期待,實在不太好推辭。低頭囑咐了小媳婦幾句,郭滿聽罷,大眼珠子在郭昌明身上轉一圈點了頭。周博雅這才轉身便隨郭昌明去前院書房。
老太太院裡,郭嫣幾個未出閣的姑娘被拘在屋裡,抓心撓肺地著急。等外頭人一散,她忙不迭攜了丫鬟匆匆往金氏的院子裡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