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8

我再也沒有去過夜色。

李硯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讀完了大學的第一個學期,一直到期末,都隻是乖乖地在宿舍,教學樓和圖書館之間走動。

隻是偶爾,夜半睡不著。

不停地看著手機,卻又漫無目的。

像是怕錯過什麼。

放假回家的時候,北方下了很大的雪。

我拖著行李箱,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

和另外兩個室友一起去高鐵站。

他們很高興,馬上就要回家,和家人團聚了,一路上嘰嘰喳喳聊個不停。

出租車司機見我們也一下笑起來。

「放假啦小姑娘。」

「是呀是呀。」

陸婷抱著手機給她爸媽發消息:「趕緊回去炫砂糖橘嘍。」

車內的暖氣開得人頭暈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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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窗外還在飄的雪花。

司機叔叔樂呵呵地笑道:「今年是個好年哦。」

「瑞雪兆豐年。」

車站的人流量很大。

每個人手裡都提著大包小包。

馬不停蹄地穿梭在車站的大廳裡,步履匆匆,可又滿臉笑意。

是歸家的路。

我和兩個室友道了別,拖著行李往檢票口趕,匆匆上了車,將行李放在過道放行李處。

我的票在窗邊。

旁邊坐著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

她的丈夫坐在我們的座位後面,時不時問一句她累不累,累了就讓他來抱。

女人笑著搖搖頭。

懷裡的孩子眨巴著眼睛,恰好和我對上眼,一下子笑得眉眼彎彎。

女人顛了顛孩子,輕聲教她:「姐姐。」

「漂亮的姐姐。」

孩子眨巴著眼睛,嘴裡咿咿呀呀幾聲,像是真的在喊姐姐一樣。

「我們妞妞真聰明。」

女人驚喜地叫一聲,「等回家了,見到姐姐,也要記得喊哦。」

我伸手戳了戳嬰兒的臉,她一下抓住我的手,咯咯地笑。

女人是個話匣子,一下打開了。

絮絮叨叨地念叨,自己老家還有個女兒,夫妻倆在外打工,好久不見了。

今年提前請了假,想回去多陪陪大女兒。

說著說著,又喊身後的丈夫拿出一個蘋果遞給我。

「蘋果很甜,小妹妹,嘗一個吧。」

我搖搖頭,禮貌地拒絕了。

她也沒在意,笑著繼續逗懷裡的孩子。

這趟列車從北方駛向南方。

不斷停下,又啟動。

車上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

用我聽不懂的方言說著話,可語氣裡,又滿是興奮與激動。

所有人都在策劃著團圓。

我隻是撐著手,看著窗外漸暗的景色,變小的雪花落在玻璃窗上,又化成一道水痕。

卻又隱隱壓抑著什麼。

這會是第二個沒有和周硯知一起過的年。

往年都是他陪著我。

我幼稚,十幾歲了還喜歡放煙花。

他便每年都陪著我,一起放煙花。

我拿著仙女棒在空中揮舞,他就負責點燃。

周硯知不知道。

每年我拿著煙花揮動的時候,餘光裡卻全是他。

我無數次許下和他歲歲年年。

可是神沒有聽到。

19

窗外的夜色已經很深了。

手機上的時間跳轉到九點。

女人懷裡的孩子睡了。

車廂裡的人壓著嗓子說話。

我一天沒有吃東西,肚子隱隱不滿,連帶著額角的青筋也一下一下地跳動。

「尊敬的旅客你好,前方到站是 XX 站——」

廣播將車內的氣氛一下活躍起來了。

這是最後一站了。

馬上就要到家了。

人們的語氣一下又高昂起來。

我看了一下手機,陸婷發消息問我到家了沒,還有周硯知媽媽和我媽媽分別發來的一句,問我還有多久到站。

我打字想回復,身邊的人搖了搖懷裡的孩子,卻一下撞上我的手臂。

手機被撞落在地。

女人一臉歉疚地連聲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沒——」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我像被嚇到的貓兒,迅速奪過地上的手機。

來電是一串陌生號碼。

我毫不猶豫地按下接聽鍵。

對面開口就是熟悉的聲音。

「寧寧。」

「我……」

很吵。

車廂內很吵。

電話那頭也很吵。

交談聲,嬰兒啼哭聲,槍聲,叫罵聲,全都混雜在一起。

可我還是準確無誤地聽到了那一聲嘆息。

輕飄飄地。

又無比沉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最後我聽見他說。

「歲歲長寧。」

「寧寧。」

幾乎是瞬間,爆炸聲響起,刺破耳膜。

電話被掛斷了。

世界像是安靜了三秒。

又重新喧鬧起來。

我的手機重重落在地上。

我像是被拔下發條的木偶,怔怔地看著周遭所有的一切。

看著窗外景色飛馳,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

看著將要回家團圓的人們喜氣洋洋,歡聲笑語。

看著車廂盡頭的時間躍動,離過年又近了一分。

我隻是跌跌撞撞地,像頭小獸一樣,沖進了洗手間。

掐著脖子,把胃裡僅有的一點東西全部都吐出來了。

吐到最後連水也吐不出了。

我還是掐著自己的脖子幹嘔。

像是要把胸腔中跳動的那顆心臟嘔出來。

我知道。

周硯知死了。

20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李硯。

隻有我的周硯知。

幹幹凈凈的,像太陽一樣的周硯知。

陪了我十七年的周硯知。

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周硯知。

我無數次深夜失眠,隻祈求神能讓他好好活著的周硯知。

可是從今天之後。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他了。

最後一面。

真的變成最後一面了。

五年前,周硯知報的,是警校。

見到他的第一面,我就開始懷疑了。

宋菁拽著我的頭發,把我拖進衛生間的那一天。

她沒有打我。

她也是臥底。

那天她靠著墻邊,手裡夾了一根女士煙,卻沒有點燃,隻是垂著眼。

臉上是濃妝也遮蓋不住的疲倦。

我伸手,抱住了她。

她比我高。

隻是愣了一下,躬下身子,回抱住我。

「沈喬寧。」

她啞聲喊我的名字。

「我在周硯知的錢包裡見過你一次。」

「別再來了。」

「他不會想看見你的。」

我知道。

我應該安分守己地生活。

裝作從來沒有見過他。

可是那天晚上。

他把帽子扣在我的頭上之後。

說的那句。

好好照顧自己。

那句話不是叮囑。

是告別。

我做了周硯知十七年的青梅。

我一個動作,他就知道我要什麼。

同樣的。

他的語氣,眼神,微表情。

我全都懂。

如果。

如果不再見他一面。

或許,這輩子,我就再也不能再見他了。

所以我才會去求宋菁。

因為那可能,真的是最後一面了。

我如願了。

我聽話地回了學校。

聽話地隻過好自己的生活。

聽話地假裝忘記自己見過周硯知。

可是午夜夢回。

我看著鋪滿一地的月光。

一遍又一遍地和神請求。

讓周硯知活下來。

讓他活下來。

隻要活下來。

隻要活下來。

什麼樣我都要他。

什麼樣我都陪著他。

隻要他能活著就好。

可是。

神還是沒有聽到。

21

那個國字臉的男人找到我的時候,離過年已經不剩下幾天了。

他是穿著警服找上門的,南方前幾天正好下了一場雪,沒有人清掃,已經被踩成一片淤泥。

街上到處掛著大大的紅燈籠,商家門口早已經貼好了紅對聯。

小孩穿著厚厚的棉襖,和朋友穿梭在雪地裡打著雪仗,時不時有笑聲傳來。

我隻是隨手套了一件棉衣,頭發蓬亂,看著眼前的景象,沒有什麼表情。

「寧寧。」

「可以這麼叫你嗎?」

我點了點頭。

他好像想笑,努力地想擠出一點,卻太難看,最後還是放棄了。

「我……」

他開口時聲音忽然變得晦澀,「我來是想告訴你……」

「周硯知他——」

我沒有聽清他後面的話。

隻是怔怔地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

可我還是看懂了他的嘴型。

我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了。

心上的傷口沒有結痂,就被人用刀再次劃開。

鮮血淋漓。

風雪進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眶酸痛。

「周硯知說……」

「你愛哭。」

「讓我多多照顧你。」

可我才不會哭。

周硯知不知道。

我才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搬水在樓梯間崴腳時我沒有哭,高三上學期腿摔斷了的時候我沒有哭,知道他去做臥底時,我也沒有哭。

從前在他面前掉眼淚,是因為他會幫我擦掉。

可我沒有人擦眼淚了。

周硯知。

我才不會哭。

22

可是風雪好大。

吹得我眼睛好疼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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