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還是如我們從前相處那般,不說人話。


我迎著陽光跳下馬車,將將站定,就聽見楚衍的聲音:


「令儀,你怎麼——哦,是映離啊。」


語氣從驚喜興奮切換到索然無味,他隻用了一瞬間。


接著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片刻,皺起眉:


「映離,你胖了。令儀素來注意體態輕盈,絕不會如你這般。」


「哦。」我面無表情地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令儀她自恃身份,一定也不會像我這般想捅死你吧。」


楚衍很識趣地住了口。


我又滿意地把金簪插回到發間,拍拍手:「好了,我們進去吧。」


但我沒想到,明明是謝澤華主動召見,他卻並不急著見我。


我提著裙擺,正要跨進門,就被一個小太監給攔住了。


他衝我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說:


「公主,皇上要與楚公子談話,還請您在一旁稍候片刻。」


我一臉迷惑地被他往旁邊帶,走過長長的一段十字路,來到一座門口與庭院開滿鳶尾花的宮殿。


這地方看起來有些僻靜,甚至能聽到清晰的鳥叫聲。


最關鍵的是,整座宮殿,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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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話本,不由開始懷疑,難道這個小太監看似是謝澤華的人,實際上是他身邊哪個妃嫔甚至太後安插的臥底?


把我帶到此處,就是為了圖謀不軌?


想到這裡,我頓時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並不動聲色拔下金簪,握在手裡。


沒想到小太監將我帶進宮內,讓我在這兒坐一會兒,便告退了。


並沒有什麼不軌的行為。


我並沒有放松警惕,捏著金簪,目光在殿內流轉,從床邊輕柔的幔帳,到淡淡原木色的案幾,再到窗前那面制作精良的琉璃屏風。


這一切,看上去都好熟悉。


仿佛在夢裡見過。


謝澤華來時,我還愣愣地站在梳妝臺前,盯著妝奁裡面那支無比質樸的素銀簪子發呆。


「朕與楚衍有些事要商談,耽擱了。讓你等久了。」


謝澤華在我耳邊輕聲道。


由於距離過近,他說話間,灼熱的氣息噴灑在我頸間,令我頭皮發麻,難受得險些跳起來。


我猛地往旁邊跨了一步,躲開了謝澤華曖昧的動作。


他倒也沒追過來,隻是站在原地,興致盎然地看著我。


「皇上,我是你皇姐。」


我強自鎮定地提醒了一句。


他不以為意,挑了挑眉:


「鍾映離,莫非你做令儀的替身做慣了,忘了自己真正的出身和身份?」


這話可就有點傷人了。


我瞥了謝澤華一眼,決定詐一詐他,故而冷笑道:


「你還想繼續騙我嗎?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恐怕根本就沒有姜令儀這個人吧?」


沒錯,我心裡早就有這樣的疑惑了。


若說我是姜令儀的替身,其他人總該有個對待替身的樣子。


可不管是謝長越還是謝澤華,表現都太奇怪了。


何況我自己身上,也有諸多疑點。


我結合之前看過的一些話本,開始進行我的推理:


「其實根本不存在什麼替身,我就是姜令儀本人,對不對?隻是因為一些原因,我失憶了,不記得自己是誰,所以你們幹脆為我編撰出這樣一個身份。」


謝澤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支著下巴,不置可否地看著我:「繼續。」


「我印象裡總是夢到一個神仙一樣的人,陪著我讀書識字,教我學琴作畫。這夢境太過真實,時常讓我懷疑它與現實有什麼關系。其實那就是我失去記憶前做過的事,而那個人,不是謝長越,便是你,是不是?」


聽我說完最後一個字,謝澤華終於笑了起來:「你想象力還挺豐富的。」


我瞪他:「你就說是不是吧!」


「自然不是。」他嗤笑一聲,語氣不屑,「鍾映離,你不要忘了,你會噴火,會吞劍,還會胸口碎大石。令儀再怎麼不得太後喜愛,也是公主,是朕的皇姐,怎麼會去做這種事?」


他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找不到反駁的借口。


我有些喪氣地在謝澤華身邊坐下來,隨口問他:


「既然如此,你叫我進宮來幹什麼?」


「朕有意接你入宮為妃,故而來問問你的想法。」


「?」


我匪夷所思地望著他:「你是否忘記了,我現在是謝長越的妻子?」


「自然沒忘,可謝長越名義上的妻子是令儀,而你,隻不過是朕遣楚衍尋來的一個替身。」


他一口一個替身,弄得我很想弑君。


「所以,倘若你願意的話,朕可以叫楚衍從山間接回令儀,再將你接入宮中封妃。」


他衝我笑了笑,眼中有光芒亮起,仿佛很寵溺我的樣子,「貴妃之位,你覺得如何?」


我面無表情:「哦,我不願意。」


謝澤華也不生氣:「為何?難道你覺得做朕的貴妃,還不及留在謝長越身邊,當令儀的替身嗎?」


替身,又是替身!


我忍無可忍,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


「攝政王權傾朝野,你不過是個傀儡皇帝。做他的王妃,哪怕是個替身,也比做你的貴妃好啊。」


謝澤華一霎間黑了臉,伸出手來捏著我的下巴。


等目光落在我肩頭和頸間的吻痕上時,他的眼神更冷:


「鍾映離,你莫非以為朕真的不敢殺你?」


我虛張聲勢:「你若殺了我,當心謝長越回京後找你算賬。」


這話自然說得我萬分心虛,雖然很傷自尊,但說破天去,我也的確是個替身,謝長越哪裡會為了我得罪謝澤華?


隻是心中不免泛起微妙的酸澀。


這麼多天相處下來,謝長越對我並不算壞,甚至可以說是很好。


而我每每將他與夢中那個身影放在一起時,便總是產生一種莊周夢蝶的虛幻感。


我分不清,那令我心頭悸動的,究竟是夢中人,還是眼前人。


卻很清楚,在他心裡,我不過是頂替姜令儀的存在。


但我沒想到的是,這句話出口後,謝澤華動作一頓,竟然真的緩緩放開了我。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看來你與謝長越十分恩愛。」


這指的大概是我頸間的吻痕。


我沒好意思說,我與謝長越之間最親密的接觸也就僅止於此,隻是故作驕傲地點了點頭:「自然鹣鲽情深。」


謝澤華站起身來,側身對著我。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聽見他冷淡的聲音:「朕遣人送你回去。」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6


當天晚上謝長越就回來了。


一襲暗紫色衣袍,氣質清貴,身上帶著灑落月色清輝的寒氣,還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


我眼尖,瞧見他白皙修長的指間凝著一抹紅,十分懷疑他不是去辦差的,而是去殺人的。


丫鬟遞上帕子,謝長越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指間的血,轉頭望著我低笑:「映離。」


雖然我是個替身,但他日常喚我都直接叫我的名字,做到了最起碼的尊重。


而且這些日子,我住在攝政王府,日子比從前好過太多。


謝長越很是縱著我,吃穿用度上,比之前在楚衍那裡還要優待些。


攝政王府的下人也很尊重我,完全沒有什麼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的話,也沒有哪個心儀謝長越的得寵丫鬟,故意給我使絆子。


對比話本裡那些替身王妃替身皇後之類的角色,我的待遇竟然還算不錯了。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跟他說:「今天皇上召我入宮,與我說了些話。」


謝長越擦手的動作停頓住,眼中的光芒微微一暗,聲音裡藏著一抹冷意:「說了什麼?」


原本我想將謝澤華打算接我入宮為妃的事告訴他,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卻遲遲吐不出來。


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道:


「沒說什麼,就闲聊了幾句,我覺得他可能有些懷疑我的身份——我與山弦公主,真的長得很像嗎?」


我不信謝澤華的話,因此又來試探謝長越。


可他看著我,淡淡一笑:


「不能說是十分相似,隻能說一模一樣。不然,宮宴上那麼多人,怎會這麼順利就瞞天過海?」


我哦了一聲,沒有再多問。


腦中卻又冒出了新的猜測。


假如姜令儀真的存在,如今的她,還活著嗎?


這個猜測剛冒出來,我渾身一顫,頓時感覺周圍的氣氛都變得陰森起來。


「怎麼了?冷嗎?」


謝長越的聲音忽然在我發頂很近的地方響起,語氣裡帶了些令我捉摸不透的復雜情緒。


「沒……就是想到了之前看過的一個話本,裡面的故事有點恐怖。」


我有些倉皇地抬起頭,正對上他波光粼粼的眼睛。


然後他柔軟的嘴唇倏然擦過我的額頭。


力道不重,輕如鴻毛,可宛如在我心頭重重一擊。


其實我與謝長越之前並非沒有親密接觸過。


許是為了向太後證明他所言非虛,這一個月以來,他隻要歇在府裡,每夜都是和我同床共枕。


也會在我身上摸一摸,啃一啃,親一親。


但最多也就這樣了。


有一回他親得我身子都軟了,伏在我胸口喘著氣,分明已經情動不已,卻還是沒有再往下進行。


我意亂情迷,忍不住問他:「你是否覺得同我行房,對不住姜令儀?」


謝長越的眼神忽然就暗了下來。


他伸出手來,蓋著我的眼睛,低聲道:「映離,不要在這種時候提起她的名字。」


眼前光芒被驟然遮蓋,陷入一片黑暗。


我不能在這種時候提起姜令儀,大概因為她在他心裡,是白月光一樣的存在。


一瞬間,我就清醒了。


我不是姜令儀,他也不是那位在夢裡與我溫存的神仙。


但這一刻,那個輕輕落在我額頭上的吻,讓我心裡沒忍住又起了波瀾。


我下意識想躲閃,卻被攥住胳膊。


謝長越嘆了口氣:「少看點亂七八糟的話本。」


這天夜裡,他還是歇在我房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說我害怕的緣故,一整晚,謝長越都把我摟在懷裡,溫柔安撫。


第二天早上,謝長越去上朝前,我暗示他,攝政王府的菜吃膩了,我想出門去覓食。


謝長越凝視了我許久,就在我以為他看穿了我的意圖時,他卻淡淡一笑,答應下來。


然後我出了門,直奔楚衍開的酒樓。


他看到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映離,你來找我幹什麼?攝政王還在京中,你不怕暴露身份嗎?」


我實在沒好意思告訴他,其實謝長越早就知道我不是姜令儀了。


隻能含糊其辭:「沒事,他忙著呢,沒空管我。」


楚衍又問了一遍:「映離,你突然來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別整那麼書面的說辭,我就是來問你一句——」


我揮揮手打斷他,接著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楚衍:


「山弦公主,她現在到底在哪裡?」


楚衍神情一凜,警惕地看著我:「你要做什麼?」


我步步緊逼:「我要見她!」


「你見令儀幹什麼?」


楚衍左右瞧了瞧,發覺沒人後,一把將我拽到了樓上雅間,低聲道:


「我警告你,鍾映離,你一天是令儀的替身,就一直是令儀的替身,莫要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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