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他見我愣住,隻能閉眼順了順氣,再睜眼一字一句地和我掰扯——
慶王叛了。
沈南山消失的這一個月,是鎮壓叛軍去了。
然而叛軍靜心籌劃多年,又裝備精良,朝廷援軍被堵截,遲遲不能增援,眼看著這城門就要被攻破了……
於是沈南山率了一隊精銳快騎進宮調動禁軍護駕。
臨行前讓自己受了傷的小跟班來通知我:城門快破了,叛軍快來了,咱們大難臨頭各自飛吧。
哦,奈斯,感天動地夫妻情……什麼鬼啊?
外面都是叛軍,你讓我逃?我逃哪兒去?逃叛軍營地裡給他們煮火鍋去啊?
就扔了這麼一個半死不活的小跟班給我?
我帶著他一起逃?
逃一半他要是死了,我還得給他選個風水寶地,挖個坑埋點土數個一二三四五不成?
我盯著那已經眼看著要嗝屁的小跟班看了半晌,用兩秒鍾的時間做出了決定——
得,先救活了他再說吧。
今天也讓你們知道知道什麼叫 21 世紀的醫學力量。
那小跟班轉醒的時候,我正蹲在相國寺內的馬路牙子上和那個御醫大兄弟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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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兄弟說,皇城破了,沈南山把皇上皇後藏起來了,他們這些闲雜人等機靈點的都溜出宮逃命了,他逃到這裡時發現受傷的人太多,就留下來照顧傷員了。
我說,我剛替那個小跟班包扎好,外頭就鬧起來了,說城門破了,我急急忙忙帶著幾個家丁從後門逃出來了,這不就到了這裡了嗎。
大兄弟問我,你也會醫術?
我回答,just so so。
啊?
就是,略通、略通。
大兄弟暼了眼被我包得像個起屍的木乃伊一樣的小跟班,咽了口口水,朝我敷衍一笑。
小跟班躺在我身後的柱子上,一臉懵逼地問:「夫人,你也死了?」
……
你能不能盼著我點好啊?可愁死我了哎呦……
香兒屁顛屁顛跑過去跟小跟班解釋。
我衝著他倆搖搖頭,嘆了口氣,從地上撿起一根枯草枝來把玩。
大兄弟蹲在我旁邊嘖嘖兩聲:「你這將軍夫人做得,真的是慘。」
大兄弟,有話好好說,在我傷口上撒鹽就有點不地道了啊!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是個人就能做將軍夫人的啊?」
沈南山的夫人,那必然得是我這種打不死的小強一樣皮實的女子才能做得的啊!
大兄弟贊同地點了點頭:「你這皮實的程度,都快趕上我們太醫院醫學奇跡的案例總和了。」
我可謝謝您,我還能刷新記錄你信不信?
「诶?你這口吃是天生的嗎?」
「你怎麼就嫁給沈南山了呢?」
「你不覺得自己真的很慘嗎?」
「為什麼沈南山都不派人來保護你啊?」
「诶你怎麼不說話啊?」
大哥,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嘛?
我不想回答他,扔了手裡的草杆轉身就走。
大兄弟在我後頭「诶」了一聲,也未曾跟過來。
我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來,安靜地開始回想他剛才問我的問題。
沈南山是將軍,護主本來情理之中。
可……
可他的家呢?就不需要護了嗎……
我……不需要護嗎……
思及此,我不禁鼻頭一酸。
我在這個世界裡,爹不疼、娘不愛、姐姐不喜歡、夫君不在乎……
便是如今這般生死關頭,依舊隻有我一個人……
從來,隻有我一個人……
擦著眼淚,我突然就笑出了聲。
胸口悶悶的,有些呼吸不過來。
沈南山大概從來也沒有想過我會如何吧?沒有想過我能不能逃出去?沒有想過我就算逃出去了,一個女人又當如何?沒有想過我面對這樣的境況會不會害怕……
終究,我於他而言隻是喬煙兒。
可他於我,卻還是被我自作多情地加了個「夫君」的身份。
我本以為,這陌生的世界裡,他會是我的依靠。
可他不想做我的依靠……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我好像……一語成谶……
沈南山終於出現了,在五天後,大相國寺被一場大火燒了之後。
他站在飄著黑灰的院子裡頭看兵卒們清點滿地的屍體。
小跟班和香兒跪在他跟前,香兒哭天喊地對他說:「夫人還沒有找到,將軍你快找夫人啊!」
他甚至連頭都沒有低一下。
我被大兄弟領著,躲在佛像後的密道裡,默不作聲地看著院子裡的一切,覺得胸口又悶悶地疼起來,有些窒息。
香兒的聲音已經哭啞了。
小跟班也在跟著哭。
這時又有兩個兵卒抬了一具女屍過來,一方白布下面垂下一塊沾著黑灰的玲瓏玉石。
香兒尖叫著撲了上去,嘴裡直喊著「小姐」。
那塊玉石,是我平日裡最喜歡的一件大紅猩猩毡上的。
沈南山喝了假酒的那個晚上,我就穿著這件大紅猩猩毡。
小跟班吼了一句「夫人」。
香兒倒在沈南山的腳下,小跟班連忙撲過去扶她。
沈南山還是沒有過頭來看一眼,抬起手揮了兩下,那兩個兵卒便又把「我」抬走了。
大兄弟在我身邊忍不住罵了句髒話:「沈將軍還真是鐵石心腸。」
我苦笑,不是他鐵石心腸,隻是對我不上心罷了。
將軍夫人「喬煙兒」已經死了。
我對大兄弟說。
以後,我叫許筱熙。
叛軍終究還是沒有叛亂成功,慶王被沈南山的部隊夜襲活捉了。
皇上下令將慶王曝屍於城樓之上,以達殺雞儆猴之效。
我站在城牆下,手搭涼棚看過去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有點像隻猴子。
我默默放下了手。
旁邊的大兄弟問我,你不害怕?
我眉頭一皺——害怕?
我學解剖學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玩泥巴呢吧?!
「你看。」
我抬手一指。
大兄弟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
「慶,慶慶王的頸……頸椎骨……斷斷斷斷斷了。」
「什麼?什麼東西斷了?」
大兄弟一臉蒙。
「頭斷了。」
「……」
大兄弟默默收回視線,看著我,眼中神色復雜,良久衝我抱抱拳:「不愧是將軍夫人,是在下輸了……」
我白他一眼,骠騎將軍夫人沈喬氏已經被下旨厚葬於沈家祖墳了。
由香兒和小跟班護送出城行喪葬之禮,而沈南山自始至終沒有露面。
棒!
我忍不住在心裡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不愧是我男人!
我問大兄弟,你還回太醫院嗎?
大兄弟叼著根草芯,頭搖得像撥浪鼓:「太醫院俸祿又低壓力又大,我可不回去了。」
我說好,那我們一起幹一番大事業吧。
大兄弟:??
我和大兄弟去了一個偏遠的小城,盤了一家醫館。
從此,那座小城裡多了一家名叫「保安堂」的醫館,也多了一位並不常常給人看診的許大夫,和一位妙手回春的白大夫。
啊,對了,大兄弟的名字叫白奕辰。
每次我倆捧著一大碗飯蹲在醫館門口的臺階上扒拉時,他總是會同我傷春悲秋。
「當年我還是個太醫的時候,那可是太醫院一枝花!宮裡的娘娘們都可稀罕我了!你是不知道……」
我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感情你們都喜歡給皇上做綠色的帽子?
「唯獨皇後娘娘,她稀罕沈將軍,看不上我,我去她宮裡請脈的時候,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嗯,我知道他稀罕沈南山。
「這皇後娘娘似乎也看不上你啊。」
嗯,你說得對。
「你但凡去趟皇後宮裡,總得掛些彩回去,可都是我給你包扎的。」
我謝謝你啊。
「所以我說,你怎麼當初瞎了眼,嫁了沈南山這種男人啊?」
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他非但不幫襯你,你掛了彩,他倒反過來斥責你?」
也許這就是男人吧。
我聽得煩躁起來,夾了塊肉塞進他嘴裡。
他會意,閉了嘴。
我低著頭,繼續扒拉碗裡的飯。
前塵往事隨風了,他沈南山憑什麼霸佔著我的人生?
我偏要忘記這個人。
大兄弟醫術高超,再加上相貌著實是精致出眾,於是我們剛來兩個月,他便以一百八十碼的速度在十裡八鄉蹿紅。
我倆蹲在鋪子門口吃早飯時,路過的買菜大嬸都會甩著包頭巾子衝他甜甜地喊一聲「白大夫,早啊」,還會順手塞給他一捆小青菜或是幾隻甜鴨梨。
他笑吟吟地和大嬸們說笑搭話,我默默地把東西都拎進後廚——今天的午飯菜錢又省了!
我的口吃症逐漸好轉了。
可以肯定喬煙兒並不是先天口吃,許是性格使然。不過遇上我這麼個沒羞沒臊又話痨的性格,她就是個啞巴,我也得想盡辦法給她治好!
大兄弟一邊配藥一邊打趣我:「我原以為你說你懂醫術是扯謊騙我,想不到你還真有兩下子啊。」
那是——我那堆起來比我人還高的教材,是白花錢的嗎?!
隻可惜西醫在這個世界裡局限太多,我實在是施展不開——所以大多數時候,看病問診還得靠大兄弟。
東村的張大娘扭了腰,得針灸,大兄弟背著藥箱哼哧哼哧跑到東村去;西鎮的薛女娃上吐下瀉高熱不退,半夜裡來敲門,大兄弟扛起藥箱外衣也來不及披就跟著跑出去……
他說宮裡當差苦,如今的日子可比他在宮裡養尊處優苦太多了吧。
我跟大兄弟說,你回宮去吧要不?
大兄弟把一顆銀杏果丟到我頭上:「你那小女使一定是告訴別人我也死了,我如今回宮去,那得嚇死太醫院多少老不休?」
我一聽也對,順嘴回道:「行吧,那你就留下來給我做長工吧。」
大兄弟突然就笑了,連聲應和:「好嘞好嘞老板娘。」
我聽得有些飄飄然。
外頭一疊聲喊了起來:「白老板,白老板——白大夫!」
大兄弟丟下藥杵迎上去。
來人滿頭的大汗,臉上赤紅赤紅的,看來是飛奔而來。
大兄弟忙問他怎麼了。
「俺,俺家娘子生孩子,穩婆說她——孩子胎位不正,得扎針啊!」
我用胳膊肘推了推大兄弟的背,躲在他身後壓著聲音問:「你在宮裡給娘娘們接過生沒?」
大兄弟咳嗽了兩聲。
我福至心靈——這貨沒有。
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雄赳赳、氣昂昂——我,許筱熙,經歷過漫長的醫院見習與實習,什麼場面沒見過?
我輕輕嗓子,昂首闊步從大兄弟後面走出來,手一揮——走!
彼時天已經擦黑,大兄弟一手提溜著藥箱一手提溜著我,跟在那來請大夫的人後面,疾步走著,還是放心不下地悄聲問我:「你行嗎?」
「你覺得我行嗎?」我反問。
「我覺得你不行。」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
見到那產婦時,她正閉著眼睛直喘氣,兩個穩婆圍在她床邊嘰嘰喳喳。
我連忙吼了一聲:「安靜!」
穩婆們討論的聲音戛然而止。
大兄弟躲在門框外頭,偷偷盯著我看,不知道是進去好還是不進去好。
我從大兄弟肩頭扒拉下藥箱,大步走到產婦跟前。
她的情況比我想象的要糟糕。
許是生產時間太長,羊水已經很少很少了,甚至還有些變了色。產道開放情況也不好,就算孩子胎位是正的,想必還是會難產——我最擔心的,還是這孩子再生不出來,怕就是要活活憋死在肚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