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穿越的第五年。


年僅六歲的姐姐,在中秋宮宴上,背了首《靜夜思》。


她自信地等著嘉獎,卻沒看見父皇眼中的冰冷,以及周圍人的惶恐。


她想利用穿越的優勢,可她不知道父皇最討厭穿越者了。


1


清涼殿從未像此刻這樣安靜過。


皇後聽完姐姐的詩,撲通一聲跪到了父皇面前。


「陛下饒命,這詩是臣妾無意間念過的,沒想到安平竟然記住了,是臣妾該死,還請皇上不要怪罪安平!」


這是個架空的朝代啊!


六歲的孩童,能作出《靜夜思》這樣朗朗上口又飽含情感的詩句,絕對擔得起天才的名號。


安平不明白,皇後為什麼想抹去她的榮耀。


要知道,她明明可以享受無數人的誇贊與敬仰的!


她張了張唇想要反駁,卻被皇後轉頭拋來的冷厲眼神,嚇得閉上了嘴。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好詩,真是好詩啊!」


父皇慢悠悠地說完,突然拍案而起,一掌震碎了面前的矮桌。


「不過,朕很想知道,皇後思念的是哪裡呢?皇後你不會是穿越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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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哆嗦著身子,連連搖頭:「臣妾不是穿越者,請陛下明鑑!」


她話音未落,父皇將手中的銅制酒杯,用力扔向了她的腦袋,絲毫不顧及一國之母的臉面。


「皇後真是好大的膽子,朕早就說過,有關於穿越者的一切都不許出現在皇宮裡!」


血順著皇後的額頭滴落,她卻察覺不到痛一般,隻是臉色煞白地不停磕著頭。


「陛下,看在我們夫妻那麼久的分上,求您饒了我一次,求您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聲聲哀求,令人揪心。


但很可惜,我父皇是個暴君,並不會為此動容。


他看了眼皇後,又看了眼安平,唇邊反而勾起了一抹嗜血的笑。


「我和幼妹抱著母親的屍首也這樣哀求過,可是沒人放過她,也沒人放過我啊……」


我聽宮裡年紀大的嬤嬤說過,父皇當年愛上了一個穿越女。


他不顧群臣激憤、太後反對,一心求娶她,卻沒想到那女子潛伏在他身側,是為了幫助另一位皇子奪取皇位。


他們大婚那一日,那女子給父皇下了毒,叛軍和她裡應外合,不費吹灰之力地殺進了宮中。


禁衛軍被打得措手不及,親近之人皆死,唯獨父皇心髒長在右側,這才僥幸撿回了一條命。


皇後終究是死了,被父皇一劍封喉,血濺了安平一身。


一國之母,狼狽又草率地死在大殿之上,無一人敢反駁。


安平這才如夢初醒,跌坐在了地上。



安平這種仗著掌握現代知識自作聰明的穿越者,我見過太多了。


浣衣坊嚷嚷著自己會制造肥皂和玻璃的小宮女,太醫院推出膠囊邀功的御醫……


他們無一例外全被砍頭了。


安平今日能保住性命全靠一腔母愛,可她卻不珍惜,一邊搖晃著皇後的屍體,一邊崩潰地質問起了視人命如蝼蟻的帝王:


「父皇,母後是您的結發妻子啊,您怎麼能因為一首詩就殺了她?人命在您眼中就那麼輕賤嗎?」


父皇冷笑:「結發妻子,人命……朕的第八位皇後,她也配?」


母妃不受寵,與我一起坐在偏後的位置。


她靠在我耳邊嘀咕:「又是個自命清高的愚蠢同類,在這種吃人的時代,我們的三觀早就沒用了,阿月你可不許這樣!」


我點點頭,表示記住了,她滿意地將我摟得更緊了些。


母妃和我一樣,是個穿越者。


我出生後不久的某天,她突然喊了一句「媽呀,老娘穿越了」,我就知道了她是我的「同鄉」。


我激動地憋了大半年想和她打招呼,等我會說話時,我立刻和她坦白了身份。


一個屁大的小嬰兒,一本正經說著異常成熟的話,比撞鬼還像撞鬼。


母妃當時抱著我講故事,嚇得眼淚都飚了出來。


父皇的自言自語聲將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我聽見他說:


「真有趣啊……難得見到不怕死的,算了,朕就先不殺你了。」


安平淚流滿面,眼中閃著憤怒的光芒。


高大的男人臉上沾染著血跡,並不在意她的任何情緒。


他像是喝醉了一般,提著劍晃晃悠悠地挑起了她的下巴。


「我可憐的女兒,沒了母親哭得這樣傷心,朕都要心疼了呢!作為補償,朕為你再挑個新母親怎麼樣?」


他這話一出,我和母妃唰的一下把頭低了下來。


其餘的妃嫔也都屏住呼吸,心照不宣地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和母妃早就商量好了,反正出不去,不如就在宮裡混吃等死安度晚年。


可是眼下要是被暴躁的皇帝選中,我們恐怕得提早去世幾十年!


我在心裡默默祈禱著,千萬不要看見我們。


然而,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父皇看了一圈,發現隻有母妃帶著孩子。


這些年下來,他存活的子嗣,已經沒有幾個了。


沒辦法,誰讓他狠起來,連親生骨肉都殺呢。


他懊惱地眯起眸子,用命令的語氣朝我們喊道:


「喂,那邊穿著天青色宮裝,腦袋垂得最低的那個,就你了,你來當朕的皇後!」


3


身穿天青色宮裝的母妃小聲罵了句國粹。


她把我從懷裡放下來,走到大殿中央,瑟瑟發抖。


我不知道她真抖假抖,反正我是真的抖了。


穿越前,我身體不好,終日被困在病床上。


好不容易老天開眼,讓我重活一次。


我如今剛五歲,才獲得新生沒多久,我可不想再次和世界說再見。


劍身在父皇手中,發出陣陣寒光,他踱步而來,望向母妃的眼神中滿是玩味:「愛妃,你願意嗎?」


進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


逃避可恥,卻說不定有用。


母妃抬起頭,看了一眼父王,作勢就要暈倒。


沒想到,這一招被父皇預判了。


他環抱著雙臂,厭惡地撇開眼:


「嘖,愛妃不會是要暈倒吧,我們靖朝最不需要沒用的東西了,來人啊,把她拖出去……」


母妃僵硬地收回伸向地面的手,慌忙打斷他的話。


「謝陛下隆恩!」


他把目光轉向我。


我能咋辦?


我才五歲,自然是什麼都不懂,隻會賣萌的小可愛啊!


我眨巴眨巴眼睛,衝上去抱住了暴戾皇帝的大腿。


「父皇好兇,阿月好怕嗚嗚嗚!要父皇抱抱!」


父皇當年被救下時中毒已深,留下了很嚴重的頭風病,每到夜晚便會頭痛欲裂,無法安眠。


太醫院束手無策,他就隻能借著酗酒與殺人減輕痛苦。


這些年下來,別說他與人親近了,連有好臉色的時候都是極少的。


安平在不遠處冷哼了聲,仿佛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結果,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向來陰鸷的帝王,竟然蹲下身子,寵溺地將我抱在了懷中。


他看著我,喃喃道:「小東西,你長得倒是和她有幾分相似。」


我知道父皇口中的她,正是他死去的妹妹。


給我講故事的那位嬤嬤,曾經一邊捧著我的臉哭,一邊感嘆著我和那位早夭的小公主特別相似。


我剛剛在賭,賭父皇會因為這張臉,而對我另眼相待。


事實證明,我賭贏了。


4


皇後住的寢殿,前前後後換過八位主人。


母妃嫌不吉利,便讓安平搬進了我們永寧宮。


我本以為安平經歷過皇後的事,該學聰明了。


誰承想,她依舊是秉承著穿越者不該如此平庸的想法,將我當成了對照組。


我跟著嬤嬤學習女紅,她十分不屑。


「無甚大用,都是內宅女子才需要會的東西。


「我與你不一樣,我以後會走出這金絲牢籠,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我學習琴棋書畫,她滿是鄙夷。


「盡是些花架子,不如學些體術防身,做自己人生的大女主。」


拋開父皇討厭穿越者不談。


不屬於這個時代,會影響帝王統治的人和事物,遲早會被鏟除的。


父皇做了那麼多年皇帝,怎麼可能不知道安平其實才是穿越者呢?


他留下了安平,就像是為自己留下了可以隨時逗弄的玩具。


隔牆有耳,我不好明說,隻能委婉勸她。


「姐姐,我們在宮裡,還是腳踏實地為好。」


她橫了我一眼,留下一句「腳踏實地隻適用於你們這種封建的蠢材,讓我碌碌無為一生,不如讓我去死」,在書院的先生辯起了治國的策論。


皇後在中宮之主的位置上,坐了七年。


比起之前幾位存活時間隻有幾個月,乃至幾天的,她已經創下了驚人的紀錄。


如果不是安平作死,她沒準是能將身體不好的父皇,成功熬走的。


生死自有定數,我一向不喜歡過多參與別人的命運。


我打定主意不再管安平,和母妃玩起了宮廷求生劇本殺。


她扮演溫柔文弱的妻子,我扮演乖巧無知的女兒。


「父皇好厲害,什麼都會,不像阿月那麼笨……阿月不能沒有父皇!」


兒童心理學對父皇很管用。


他似乎真將我當成了死去的幼妹的「替身」,不僅賞了我一大堆金銀珠寶,還準我隨時進出他的書房。


我幾日不去看他,他甚至會悶悶不樂地親自來接我。


「隻有我想女兒,阿月卻不想我這個做父親的。」


父皇說得情真意切,倘若沒有看到他眼中隱藏的思念與愧疚,我差點以為他是真的在乎我了。


5


我享受著帝王施舍的寵愛,像一隻聽話的小狗,他說什麼我就聽從什麼。


比如,父皇最得意的,就是他那手沒有特色,卻被廣為誇贊的字了。


他知曉我最近正跟著夫子學習書法,想賣弄一番,我就得順從地來到他面前,讓他親自指導我。


前世我住院無聊,跟著同病房的老太太學過很久的筆法。


我在父皇面前假裝笨拙,寫得抓耳撓腮。


但要把熟悉的東西,演得完全不會也挺難的。


父皇打量我的目光,幾次落在我身上。


「阿月是有什麼不會,還是說已經全會了?」


我正準備編些什麼搪塞過去,沒想到殿外丞相的緊急觐見,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滿頭花白的老者戰戰兢兢稟告著,有人在靖京的大街上,散布鼓勵女子讀書獨立,批判父皇暴政檄文的事,生怕父皇因此遷怒到他身上。


這種通過輿論挑戰皇權的行為,在歷朝歷代都不足為奇。


可女子獨立的超前思想,以及丞相手中的那張像報紙的東西,卻讓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瞬間聯想到了安平。


這篇文章,近來在民間討論激烈,搞得人心浮動。


父皇不由煩躁地按了按太陽穴,讓丞相讀起了上面的內容。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著,隻覺得文章用詞毒辣、結構嚴謹,當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文採。


尤其是最後那句「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將安平的人生態度總結得十分到位。


父皇額頭的青筋直跳,抱起我坐在了他的膝上,語重心長地囑咐我道:


「靜月,千萬別學你姐姐,人要是太過張狂,會死的!」


他看似在說安平,其實也在敲打我。


畢竟,一個女兒是穿越者,另一個不是沒有可能。


我心髒一緊,緊張到腦袋都響起陣陣嗡鳴聲,但強大的求生欲,迫使我迅速冷靜了下來。


我擰著眉頭嘟囔,儼然一副小孩子不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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