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的表情瞬間陰沉,眼神情緒翻滾,帶著噬人的惡意。


他剛剛在幻想什麼?


我不感興趣,轉身離開,聽見他嘶啞的笑聲:「安嶼……」


扔掉沾血的外套,我在水龍頭下衝掉黏膩的鮮血,用藥店買的繃帶緊緊地纏住掌心。


時間快到了。


天氣轉陰,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在時間截止的最後一刻,走進了高考的考場。


受傷的偏偏是右手,手指幾乎無法彎曲,連握筆也變得艱難無比。


周圍響起沙沙的翻卷聲,所有人此刻都處在人生重要的轉折點之一,為三年的努力交付答卷。


我卻突然有些茫然,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不是早就決定放棄了嗎?


我曾經對爺爺承諾,我會考一個好大學,帶著他去一個新城市開始新的生活。


我食言了。


眼前的字體變得模糊,滾燙的眼淚和手心的鮮血一起滴落在試卷上。


我自嘲地笑了笑,放下筆,終於接受我早就給自己選定的結局。


我這樣的人,原本就沒有未來。


9


我在考場意外看到了陸浔的身影,他舉著傘焦急地等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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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處都找不到我,隻能傻傻地懷著期待在考場外等。


明明和他說了我不會來。


我失魂落魄地走進雨裡,雨越下越ţūₒ大,過馬路時恍惚間被人拉了一把,耳邊響起刺耳的鳴笛聲。


「哥……」


陸浔的聲音帶著顫抖,他的表情很痛苦。


我身下的雨水變紅,手心的紗布已經完全被浸透。


他脫下衣服裹住我的手掌,我感覺到他胳膊的輕微顫抖。


推開他奔跑在雨中,可是我的腿卻越來越軟,整個世界仿佛在旋轉。


陸浔背起我跑向醫院的方向時,我扯扯他的衣領:「我想回家。」


他脊骨上的十字傷疤輕微凸起,讓我產生出荊棘的錯覺,帶著火焰狠狠刺進我的胸膛,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陸浔將更多的精力用在學習上,他迫切地想要長大,想要承擔起責任。


李焱則消失了一段時間,他的兄弟偶爾會來找些小麻煩。


我經營著小超市,順便在地下拳場打黑拳。


李焱曾經說過,我擁有與生俱來的格鬥天賦,超強的反應速度,絕佳的柔韌度以及奇異的耐力。


所以,他拋下魚餌,誘我進入這個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的黑暗森林。


他從來都不知道,我每天以怎樣的心情登上拳場。


陸浔高考前夕,我發現了他小腿上的淤青。


學生並沒有想象中的良善純真,尤其是在這個混亂的小縣城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學校裡的刺頭學生欺負同班女孩,陸浔不過替女孩出頭,便被這群人像跗骨之蛆一樣纏上。Ṫų₁


在爭分奪秒的考前衝刺中,他們卻將陸浔堵在放學的路上,或者是學校的器材室裡。


他們的人生已然可預見的無望,所以,想要將陸浔也拉下這個泥潭。


陸浔和我隱瞞了一切。


卻在我滿身是傷的時候,沉默地為我換藥包扎,甚至有時候強硬地幫我洗澡。


他說因為我受傷行動不便,像我在他小時候幫忙一樣回報我。


他的個子已經輕松超越我,甚至可以輕松單手握住我的兩隻手腕。


就像現在,他嗓音有些啞:「哥。別亂動。」


水汽渲染的朦朧的鏡子裡,隱約可以窺見我身後他寬闊的肩膀,當我無意間觸碰到了他的某個地方。


他的臉瞬間變紅,眼神卻暗下來,抿著唇:「亂動的話,傷口會湿的。」


10


飯後,他搶過我手中的啤酒,換成了牛奶。


此時他坐在地板上看書,神態鎮定,一點也沒有明天就要高考的緊張。


我嘆了一口氣,緊張可能都轉移給了我。於是我終於理解等在考場外家長的心情。


他和我說晚安,關燈入睡,一切如常。


——如果我沒有發現他口袋裡臺球黑 8 的小徽章的話。


廢棄廠房裡的燈慘白得瘆人,我沒想到能在這裡再次看到李焱。


他變得更瘦,漂了頭發,皮膚蒼白。雙頰微微凹陷,懶散地靠在沙發上,眼神看人時陰戾得仿佛毒蛇。


他死死地盯著我:「安嶼,又見面了。」


我把那枚黑 8 徽章扔在地上:「誰定的生死狀?」


光著上半身,身體健壯的青年走出來,是我的老熟人。


「我來算數嗎?」我無視眼前的人看向李焱。


他身後染著黃頭發的高大少年有些瑟縮地瞥了一眼李焱,垂下眼不敢作聲。


他撐著下巴,點了點頭。


張奇在拳場上是我的手下敗將,後來耍手段在指套裡藏了碎鐵片,被我打趴下後又被逐出了拳場。


他獰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臉頰蠕動:「這裡可沒什麼規矩。」


我懶得和他廢話,我知道他是怎樣卑鄙的一個人,所以被指虎劃傷肋下時,我臉色都沒變,狠狠給了他一拳。


張奇招招下了死手,他想要我的命。被我反剪住手壓在地上的時候,他突然用後肘一頂。


一把彈簧刀刺進我的左臂。


他趁機翻起身,一拳拳搗在我的胸口,我聽見血肉撕裂的聲音。


竭力抿住嘴咽下喉間翻湧的血液,我反身一腳踢在他的後腦。


指骨迸裂,雙臂發麻,全身的傷口都在叫囂疼痛。


我卻毫無知覺地揮拳,我很憤怒。


如果今天來的不是我,陸浔會不會死在這兒,死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死在有機會離開這個地方的前一夜。


我想質問他為什麼,陸浔明明隻是個高中生。


可是我無法問出口,這就是這裡的生存法則。


我最後一拳砸在他的臉旁:「夠了嗎?」


張奇撩起腫脹的眼皮,赤紅的眼睛裡滿是不甘。


我抹掉唇邊的血,撿起被我扔掉的指虎。沒了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他根本沒有回擊之力。


可惜,和人渣對話得用他的方式。


我毫不猶豫地揮向他的眼睛,在最後一刻,他閉著眼,身體抖若篩糠,聲音悽厲到變調:「我認輸。」


11


我直起身,走向李焱的方向,胸部遭受重擊讓呼吸有點費力。


「這事可以結了嗎?」


他身後的黃發少年突然衝出來往我頭上砸了一個啤酒瓶。


眩暈和劇痛中,一股熱流從頭上淌下,讓我的視線有些模糊。


他此時有些後怕看著我手裡沾了血的指虎,顫抖著後退了幾步:「我給,給我表哥報仇。」


我將指虎隨手扔在他腳下,沒有還手,問他:「所以,你和陸浔之間可以結束了吧?」


這一切不過是源於他想為自己淺薄的自尊心找回場子。


他就是學校裡因為霸凌女生而被陸浔教訓的人。


找到張奇來為他出頭,張奇曾是打黑拳的,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他想毀了陸浔,或者說,殺了陸浔。


李焱站起身,突然狠狠扇了少年一巴掌,又按著他的頭彎腰。


俯身用另一隻手抹去我眼睛的血漬,輕佻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們的事,結了。」


有了他的這句話,我轉身離開。我用屬於這裡的方式解決了這件事。


起碼少年和張奇不敢再對李焱的話有異議。


他卻伸出長臂勾著我的脖子將我勒進懷裡,身上散發著奇異的味道。


歪著頭舔了舔我的耳垂,聲音如同毒蛇吐信。


「他要高考了是吧?可千萬別辜負你的苦心。


「我們,才是永遠屬於這裡的人。


「你會回來找我的。」


我將他推開,沒有回應,身體卻陡然發冷。


我早就清楚,陸浔生來不屬於這裡,他終將會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


所以我不會讓這攤腐爛生蛆的爛泥裹挾他的腳步。


誰也不行。


這是我欠他的。


我踉跄著摔倒在家門口,房裡一片安靜。我在陸浔的水杯裡放了適量的安眠藥,他無知無覺地陷入沉睡。


我替他去赴了那場荒唐的約。


他就應該安安穩穩按部就班讀書高考,步入大學,奔赴美好的未來。


而不該被那些人拽入泥沼掙扎。


我打開花灑,地上逐漸聚起紅色的水流,傷口從刺痛到麻木,被水衝得泛白。我背對著鏡子回頭看了一眼脊骨上的一片陳年舊疤,心髒痛苦地抽搐。


那裡曾有一個十字傷疤。


12


翌日我親自送他去考場,他神態自若,幾次看向我卻沒有問出口昨晚的事。


他察覺到了異常,卻毫無頭緒,我將所有的傷口隱藏在長袖帽衫下,看不出任何問題。


雖然個子蹿得快,可是他的輪廓尚還青澀,膚色細膩如白瓷,深亞麻的頭發下,眉眼精致如畫。


依稀可見曾經那個矜貴優雅的小少爺模樣。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加油,我相信你。」


他唇角翹起,傾身抱緊我:「哥,等我。」


最後一場考試,我目送他進入校門,胸口仿佛還留著他的體溫。


他突然回身和我招手,笑容燦爛。


我一邊微笑著回應他,在他轉身的瞬間撥通了電話:「我準備好了。」


那邊冷淡地「嗯」了一聲。


陽光明媚燦爛到讓人目眩,我忍不住閉上眼睛,眼尾湿潤。


天氣真好。


我正在收拾屋子時,陸浔突然衝進家門,滿臉的汗,神情驚慌:「哥,你不要我了?」


他的身後跟進來一個幹練精致的陌生女人,抱著手臂站在門口。


我無所謂地點點頭:「就是你想得那樣。」


他抓著我的手臂,聲線顫抖:「別開玩笑了,哥。」


我毫不在意地甩開他的手:「你還想當個累贅再拖累我一輩子嗎?我要養你到什麼時候?


「大學?成家?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個沉重的包袱,我給你的還不夠嗎?


他無措地低著頭:「我考得很好,我馬上就可以賺錢了。大學我會勤工儉學,也會拿獎學金,我會養你,會還你錢……」


我面無表情地直視他:「所以呢?


「我累死累活養了你這麼久,你該放過我了吧?我累了,你就當可憐我,請你離開這裡。


「我會有自己的人生,會娶妻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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