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丫鬟晴茉給了乞丐一個滿錢的荷包,人人誇她大度。
第二日,宮裡卻來了退婚聖旨。
「許家女幼然,品德敗壞,終生幽禁寺廟。」
我就是許幼然。
被太監拖出門時,丫鬟晴茉附耳輕笑。
「小姐,荷包裡是你的豔情圖,已傳遍青樓。你當不成尊貴的晉王妃了。」
我當不成,難道你一個丫鬟能頂上?
「想讓你死的何止是我,你猜還有誰~」
她笑著看向花廳,裡面站著三人。
分別是——我滿臉怒容的父親、一臉悲戚的母親和輕蹙眉頭的表妹韋雲舒。
他們是我最親的人。
誰在害我?
一場大火後,我重生在春遊當天。
1
春風綿軟,馬車的青綢簾子被吹得啪嗒作響。
我正是這個時候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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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晴茉瞪大水汪汪的杏眼,關切道。
「小姐不舒服嗎?我給您揉揉。」
她穿著一身綾羅綢緞,挽著京師少女最流行的花瓣髻,嬌俏一笑,不像個丫鬟,倒像是書香門第的貴女。
平日裡,我待她很親厚,從不把她當下人使喚。
她喜歡畫畫,我便請了畫師教她。
她喜歡珠寶,我每年打一套送她。
就連府上做四季衣裳,我也次次不落她,浮光錦、月華裙,她的衣櫃比許多京師小姐還氣派。
可是,她竟然是一條捂不熱的毒蛇。
滿腦子都是害死我。
我不明白,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茉兒,我記得你荷包裡常備清涼膏。
「我聞一下就好了。」
晴茉的眼神有些慌亂,她趕忙道。
「不巧得很,就今天忘帶了。
「荷包裡都是銅錢,準備給小丫鬟買糖果吃。」
她斂衣,把腰間配飾都藏得嚴嚴實實。
一刻鍾後,那個乞兒攔下馬車,晴茉還會毫不猶豫地扔下荷包,享受著眾人誇她大度的追捧。
她會一面跟我撒嬌。
「小姐,那是我的月錢,您悄悄補給我好不好,您心愛的茉兒就要喝西北風了。」
一面盤算著我的死期。
上輩子,她Ṫū́ⁱ附在我耳邊說。
「小姐,想要你死的人不止我。
「你猜猜還有誰~」
那時,花廳裡站著滿臉怒容的父親、一臉ƭů³悲戚的母親和輕蹙眉頭的表妹韋雲舒。
晴茉的眼神在他們臉上一一掠過。
帶著邀功討巧的媚笑。
這麼心狠手辣的丫頭,到底是誰派來的?
想到這裡,我遍體生寒。
「拿下茉兒,捆得死死的!
「打道回府!」
2
捆住晴茉,竟花費不少工夫。
小丫鬟們不知道發生什麼,一看晴茉哭得梨花帶雨,都過來勸我。
「小姐,晴茉姐姐沒做錯什麼,您饒了她吧。」
「隻是一個清涼膏,不值得小姐大動幹戈。」
好好好!
晴茉倒成了正頭主子。
平日裡是我把她們縱得太放肆了。
我親自動手,把晴茉雙手捆住,從她腰間拽走了荷包,在懷裡還搜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如意祥雲紋荷包。
腰上的,確實裝滿銅錢。
懷裡的,全是畫好的豔情圖,標著我的名字——許家女幼然入浴圖、紗衣賞花圖、春日小妝圖種種。
害我一事,她早有預謀。
我賞了她三耳光。
「恬不知恥。
「把你自己畫成春宮圖,究竟是為了取悅哪個情郎?平白壞了尚書府的名聲,這些小丫鬟們也差點被你帶累!」
此話一說,小丫鬟們的眼神變了。
紛紛跪在地上請罪。
「小姐恕罪,奴婢們不知道她幹這種腌臜事……」
世人多重女子名節。
晴茉豔情圖一事倘若外泄,會敗壞滿府女子名聲。
小丫鬟們對她由同情變成了厭惡。
晴茉被堵住嘴,隻能發出嗚嗚咽咽的叫聲ṭů₅。
當著她面,我掀開手爐蓋,把這些腌臜東西一一燒幹淨,煙如雪屑,撲到她臉上。
晴茉雙眼通紅,死死地盯著我。
她用力把堵住嘴的帕子吐出來,冷笑一聲。
「小姐,你以為……你還能回府嗎?」
馬兒長長的哀鳴聲響起。
韁繩被扯住,馬車停在原地,車夫哀求的聲音在簾外響起。
「小姐啊,馬兒受傷,走不了路。
「前面就是春遊的萬榮莊園,咱們要不先過去?」
我渾身一凜。
有人想讓我在今日身敗名裂。
一環扣一環。
我身邊的人盡數被收買。
到底是誰?
3
萬榮莊園是平寧長公主的別院。
每年春天,海棠花盛,長公主都會舉行賞花宴,順便為年輕的勳貴子弟們牽牽紅線。
我與晉王的婚事,就是她親自促成的。
隻等我滿了十六,皇家就會來迎娶。
如今,還有三個月大婚。晉王在奪嫡中佔了上風,很受皇帝青睞。
有些紅眼病,恐怕是等不及要害死我。
想到這裡,我冷笑連連。
「哪兒ẗũₑ也不能去!
「我們就在這裡等,我看誰敢亂動。」
有人非讓我去。
那就不能去。
車夫眼珠子亂轉,和晴茉對了對眼神,說要去樹後如廁。
我拔下簪子,狠狠地插在他胳膊上。
「再動,廢的就不止胳膊了。」
車夫和丫鬟們都瑟瑟發抖。
噤若寒蟬。
十歲時,娘帶我外出赴宴,那戶人家府上的惡犬咬住了娘的裙擺,她嚇得癱倒在地,眼看著惡犬要撲上臉頰,我拔下簪子,如同今日一般插入惡犬脖子。
鮮血刺了娘一臉。
惡犬死了。
娘嚇暈了過去。
「幼然,你也太心狠手辣了。」
醒來後,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溫柔,反而帶了一點嫌惡。
「誰家好女孩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咱們許家是書香門第,不能有這樣野性的女子。
「舒兒比你小一歲,你多跟她學學女誡女訓。」
她寧願享受我六神無主的哭喊,也不願要一個手裡見血隻為救她的女兒。
我不理解。
那一年,表妹韋雲舒父母雙亡,千裡迢迢來投奔許家。她穿著一身白衣,弱質纖纖出現時,娘所有的慈愛和柔和迸發而出,淚水湧下。
「苦命的舒兒啊,你以後就是姨媽的親生女兒!」
韋雲舒紅著眼,很上道地叫了一句。
「娘——」
母女倆哭成一團。
今日赴宴,娘和韋雲舒坐一輛馬車,先行而去。
平寧長公主隻給我下了帖子,是韋雲舒掉了一夜淚,茶不思飯不想,娘心疼,才厚顏要了一張新拜帖。
出門前,韋雲舒來找我。
「姐姐,聽說晉王是皇室第一美男,舒兒也想去看看,你不會怪我吧?」
仰慕豔羨之色,溢於言表。
我娘一把摟住她。
「你姐姐還沒嫁過去,她能怪你什麼。就算她嫁了晉王,皇家也容不下妒婦。舒兒如此美貌溫柔,難道還配不上晉王嗎?」
韋雲舒在娘懷裡嬌俏地笑。
害我的人,會是她嗎?
掐算著時辰,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馬蹄聲嘚嘚響起,一隊人馬出現在密林小道上,為首的男子勒馬駐足,揚聲問道。
「誰家子?
「需要幫忙嗎?」
馬是照夜白,衣是紫金袍。
金銀線交織成的袖瀾,光下熠熠,那張冠玉般的臉映入我眼簾。
是晉王。
——和我僅有一面之緣的未婚夫。
4
訂婚後,晉王曾多次邀約。
世風開放,青年男女結伴而行,花宴花燈、馬球遊神,都引為美談。
可爹和娘都不允許我去。
爹爹義正詞嚴地說。
「奪嫡之事兇險,晉王眼下雖得寵,卻終究不是儲君。你與他私下來往,是把咱們府裡往火坑裡推。」
娘親也滿臉關切。
「世人多重女子名節,婚前你若主動相見,就落了下乘,讓晉王和皇家都以為你非大家之女,也連累舒兒清清白白的名聲。
「女兒家,矜持為重。」
他們替我推掉晉王邀約。
可是每逢節令,韋雲舒卻總打扮得清麗可人,獨自外出。
娘笑得遮遮掩掩。
「舒兒正是妙齡,該多出去逛逛。
「幼然你已訂下婚約,安安心心待嫁吧,外面有什麼好逛的!」
重活一世,我才明白——韋雲舒代替了我,私自面見晉王。
這哪裡是為我著想,這分明是想毀了這親事。
甚至毀了我。
於是,面對紫金袍貴公子的垂問,我掀起面紗,盈盈一拜,語氣急迫。
「小女子許幼然,有要事向殿下稟告。
「請屏退左右。」
我是晉王未婚妻。
夫妻名聲一體。
我遭遇的這些事,他未必不知道。
我名聲壞了,難道他就清貴顯赫了嗎?
既然爹娘婢女全不可信,我要冒險向晉王求救!
5
晉王周湛盧。
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看人時烏黑的睫毛垂下,叫人猜不透心思。
我面色依舊。
「婢女和馬夫,都想在今日毀我名聲。倘若事成,明日滿城皆傳我之惡名。
「即便殿下想退婚,這種手段難道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嗎?」
我在試探他。
晉王皺眉,臉上閃過一絲古怪。
「本王……從未想過主動退婚。
「倒是你表妹韋雲舒說你早就心有所屬,不願嫁入皇家。你母親許夫人也暗示本王,早已為你尋好良配,是這道賜婚聖旨太突如其來,叫你無法接受……所以……
「所以……你才不願接受本王邀約。」
他疑惑不解。
雙手背在身後,紫色廣袖被風一吹,打破幾分疏離,平添幾分負氣。
我心裡一片冰涼。
為了讓韋雲舒嫁入皇家。
娘真是煞費苦心。
不惜編造謊言、毀了我的名聲。
她對得起韋雲舒那一句聲淚俱下的「娘」。
卻對不起十歲的我拼了命站在惡犬前護她……
一張手帕遞過來時,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晉王聲音微沉。
「倘若你信得過本王,婢女晴茉和馬夫就由錦衣衛來拷問。
「今日花宴,本王與你一同去闖闖,看還有什麼人敢使幺蛾子。」
我無人可信。
一時隻能信他。
婢女晴茉卻突然撞開侍衛,跌跌撞撞跑過來,喊叫求饒。
「小姐,害你的還有別人!
「求您別把奴婢交出去!」
一聽錦衣衛,她把頭磕得砰砰響,再無一刻鍾前的囂張氣焰。
「奴婢若是再騙您,就……就天打五雷轟!」晴茉急得賭咒發誓,差點咬了舌頭。
我留下了她。
娘。
韋雲舒。
除了這兩條毒蛇,還有誰躲在暗處窺伺?
6
甫一到萬榮莊園。
晉王親自打起馬車簾子,迎我下來。
他骨節如玉,又冷又冽,我順著被那手打起的青簾往外看,正對上兩道陰冷森然的目光——是我娘和韋雲舒。
娘一把扯住我袖子,遠離了人群。
「你怎麼和晉王一起來?
「我叮囑你婚前矜持,說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你是不是一點沒往心裡去?」
韋雲舒掏出一面靶鏡,對鏡梳妝,她掐下手邊的垂絲海棠,撒嬌道。
「娘,快幫我別到發髻上。」
她心悅晉王。
娘頓時斂了怒容。
「舒兒溫柔嫻雅,不別花也好看。
「哪像你姐姐,自從十歲起,一點也不省心,不像大家閨秀,像個鄉野女子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