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三娘是在二老眼皮底下長大的孩子,郭家祖母自然知曉她心性如何。


  郭家祖母摸著她腦袋說道:“祖母知道,祖母當然知道不是你跟人討要。隻是與人交朋友講究禮尚往來,你以後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得分給你的朋友們才是。”


  三娘聽得直點頭。


  就算她祖母不說她平時也是這麼幹的,但凡有什麼新鮮事物都會第一時間與朋友們分享。


  晚飯時三娘也從她祖母嘴裡聽到不少家中的事。


  一方面是她祖父的侍妾給她生了個九叔,算起來比她要小六歲來著,隻能說她祖父當真是老當益壯,都致仕了竟還能老來得子!


  另一方面則是她阿耶今年要調到單於都護府,不用去安西都護府那麼遠了。


  三娘不曉得單於都護府在哪裡,問她祖母,她祖母也不知曉,問她祖父,他祖父雖知道方位,卻不知道怎麼與她講,隻能說那是北都太原往上走。


  北都太原,那可是高祖李淵發跡的地方!


  三娘沒去過太原,聽了這解釋也似懂非懂,隻能從“北都”二字理解那是北邊。


  翌日一打早,三娘屁顛屁顛跑去找賀知章,給賀知章看自己的寶貝小劍。


  順便問他知不知曉單於都護府在哪裡。


  賀知章的解釋就比較偏文史方面了,說單於都護府的治所設在受降城一帶。


  受降城乃是漢朝為接受匈奴稱降、歸化匈奴後代而建的城池,唐代在受降城那一帶建立單於都護府則是為了逐步削弱及蠶食突厥。


  某種程度上來講,大唐的軍隊其實意外地武德充沛,邊將都特別愛打仗。


  這單於都護府就屬於典型的進攻型邊防線,直接把城池設在突厥地盤上,就說囂張不囂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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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聽了憂心忡忡:“那豈不是很危險?”


  賀知章道:“都說富貴險中求,你阿耶既然選擇武舉出身,那必然也是存著憑借軍功建功立業的想法。他心中肯定是有數的,你不必太擔心。”


第52章


  賀知章見三娘情緒不高, 便與她說起今年李隆基準備在洛陽召開制科考試的事。


  制科和科舉不一樣,制科屬於天子直聘考試,沒有固定的考試內容和考試時間, 全看皇帝當時需要什麼樣的人才。


  制科考試的花樣非常多,光是開元年間就設置了直言極諫科、文史兼優科、武足安邊科、高才沉淪草澤自舉科的等等,光看這些名頭就知道要選什麼樣的人才。


  今年開的是博學宏詞科。


  不僅考試內容和科舉不同, 連應試者身份也和科舉不同,這是在職官員也能應試的考試。


  沒當官的可以當官,上了官的可以升官,就是這麼快樂!


  三娘對朝廷人才選拔方式的了解僅限於科舉, 哪裡知道還有這樣的考試, 立刻積極地把開元年間的制科考試都問了個遍。


  今年要開的制科考試名為博學宏詞科,事實上這個科目其實已經有點脫離制科考試範疇了。


  許是因為自從開元十九年開博學宏詞科選上來幾個合心意的人才, 李隆基便覺得這個科目與大唐有緣, 決定每年都開設博學宏詞科隨機抽考一批青年才俊。


  這不,今年的博學宏詞科考場就設在洛陽, 時間初步定在六月, 主要面向的對象是朝中官位低微的官員以及東都這邊的漏網人才。


  不少人都躍躍欲試想參與。


  三娘弄明白了這博學宏詞科是怎麼回事,暗自把它扒拉到自己的備考目標上。


  可是光看“博學宏詞”四個字就知道很難考,聽說一次隻能選三五個,頂了天十來個,想考上太難啦!


  博學的意思大概是百家之學都要懂一點?


  愁人喲!


  三娘玩野了的心思都收回來了,迫不及待想要多多地看書。


  當天下午李俅他們過來找三娘玩耍, 卻被告知三娘不在家,據說是被賀知章帶去看書了。


  至於上哪兒看去, 那當然是去秘書省。


  賀知章既然被稱為“賀監”,主要職務就是管理整個大唐的書籍相關事宜, 是以他雖然沒有把家裡的藏書搬來洛陽,卻不缺給三娘遍閱群書的權限。


  大伙都在休假,秘書省沒什麼人在,賀知章捎帶個三娘進去倒不是什麼大事。


  以前李泌想看禁中藏書也是輕輕松松便能借閱。


  李儼他們知曉以後便直奔秘書省。


  三娘此時已經被東都秘書省內浩如煙海的藏書吸引住了,等她看完一卷書準備換個書架找書看,就瞧見有個四十出頭的中年文士坐在那兒拿著卷書在讀,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


  三娘微訝,躡手躡腳地想繞過對方,卻不小心碰到了書架上垂落的竹制書籤,竹片碰在一起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


  那中年文士這才從書中抬起頭來。相比起李隆基偏好的選官標準(主要指長得好),他的相貌稱不上多麼出眾,反而長著張飽經風霜的臉龐,瞧著像郭子儀一樣經受過塞外風霜的洗禮。


  既然已經打擾了對方讀書,三娘便學著他直接坐到地上,正兒八經地向對方道歉:“我不是有意吵到您的。”


  中年文士見她這麼小一個女娃娃在秘書省中來去自如,已然猜出她是什麼身份。他詢問道:“沒事,你是要找什麼書嗎?”


  三娘道:“我有許多書想看。”


  她和中年文士說起自己剛了解到的博學宏詞科,不知得看多少書才稱得上是博學,真的好難啊!


  至於宏詞,她一時半會都不敢去想。


  隻能期望自己能慢慢變得博學起來。


  中年文士聽聞她還想選博學宏詞科,隻覺這小娃娃當真有志氣。他說道:“我今年正好想去考,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推薦你一些書。”


  三娘聞言大感興趣,積極地和中年文士互通姓名,這才知曉此人竟是有名的詩人王昌齡。


  三娘整個人都呆住了,驚奇地起身繞著王昌齡走來走去,仿佛瞧見了什麼稀世大寶貝。


  王昌齡被她繞得眼前發暈,不由追問道:“怎麼了?”


  三娘道:“你就是‘秦時明月漢時關’!”


  她興致勃勃地把自己知道的王昌齡的詩都背了一遍,非常順溜地從《出塞》背到《從軍行》。


  王昌齡沒想到三娘竟還會背自己的詩。


  三娘本身就是個話痨,都沒等王昌齡提出自己的疑問,她已經自發地給王昌齡說起她阿耶前些年在鎮守安西都護府的事。她因為不知道安西都護府在那兒,就找許多人請教過,所以背了不少描寫塞外的詩。


  王昌齡的“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和王之渙的“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都叫她印象特別深刻,光是讀這麼兩句詩就覺得玉門關好遠好遠,何況她阿耶去的還是玉門關外的安西都護府!


  王昌齡與王之渙本就是舊相識,聽三娘把自己的詩和王之渙的詩一起背了,隻覺還挺新奇。他笑著說道:“我也會背你的《晦日詩》。”


  說著他還真給三娘把她那首《晦日詩》給背了出來。


  三娘眼睛睜得更圓了。


  這就是當面聽人背詩的感覺嗎?


  就,突然覺得自己寫得哪哪都不太對。


  尤其是剛討論完《出塞》《從軍行》《涼州詞》這種名篇,越發覺得自己寫的詩稚氣極了。看來她離博學宏詞科裡的“宏詞”真的好遠!


  三娘當場轉開話題:“您這麼厲害,這次應試一定能選中!”


  王昌齡笑道:“承你吉言了。”


  他其實還挺喜歡三娘的《晦日詩》,哪怕言辭有些稚嫩,字裡行間流露的期盼卻十分動人。


  他曾出塞遊歷數年,寫了許多邊塞詩,但正如他寫的“萬裡長徵人未還”那樣,他看到了士卒們戍邊的痛苦,隻恨不能天降猛將結束邊關戰士、威懾塞外各族。


  這種論調在當今聖上面前是極不討喜的,聖人想當個名垂千古的明君,追求遠超於前人的文治武功,尤其熱衷於開疆拓土。


  連帶邊將們也盼著打仗、盼著建功立業,邊關那些將領哪個不是做夢都想像蕭嵩那樣憑軍功當個國公?要不是心裡存著這樣的期盼,他們哪裡願意到那些苦寒之地去吃苦頭!


  至於士卒的煎熬與犧牲,都是大唐盛世下無人在意的塵煙罷了。


  這種風一吹就會徹底消散、了無痕跡的東西,誰又會在意?


  三娘注意到王昌齡眼底的悵然,不由追問道:“您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王昌齡道:“沒有,就是覺得要是張相能把屯田之事落實下去,世上倒是能少許多傷心人。”


  大唐已經昌盛百餘年,土地兼並早已發展到非常嚴重的地步,均田制儼然已經化為泡影。


  如今各地都有許多失地流民,他們要麼成了達官貴人的佃戶與家奴,要麼落草為寇以搶掠為生,不管哪樣都會社會造成極大的安全隱患。


  前些年李隆基起用“百日宰相”宇文融,相中的就是他絕佳的理財能力,打算讓他來幫朝廷解決財政問題,順便理一理大唐的土地爛賬。結果看看他的任期就知道了,才上崗三個多月就被撵出長安。


  至於這三個多月能不能完成李隆基安排給他的括地任務,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當時把宇文融撵出朝堂的人都已經相繼離世,爛賬依然是爛賬。


  要解決財政問題和流民問題,實在是太難了。


  張九齡的辦法就是盡可能截留將被徵調去邊關戍邊的流民,在河南等重要糧食生產區域劃拉些土地來屯田。


  這比之宇文融直接要求丈量各家土地要溫和一些,可終歸還是要動到土地問題——你要把這些百姓聚攏起來屯田,地從哪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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