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想到腳上被弄髒的感覺,她小巧的腳趾在鞋子裡慢慢蜷起來。


  姜崢這才抬眼望過來。四目相對,俞嫣有一點錯愕。他還是那樣,溫潤含笑,眸底生溫。絲毫看不出他有在生氣。


  俞嫣遲疑著是不是應該再說些軟話,可有一點開不了口。姜崢倒是先開了口。


  “抱歉。”他一開口就是誠摯的道歉。


  緊接著,他用溫柔的語氣說著下流的話:“可是實在難以忍住。”


  “閉嘴!”俞嫣急急小聲命令。她又將臉偏到一旁去,不看他。


  他果真如她所說,閉了嘴。


  良久,遠處宴席上忽起的爆竹聲,打破了屋內的寧靜。俞嫣已經消氣了大半,她眨了眨眼,也不看姜崢,望著映在窗上晃動的樹影,嘟囔:“這裡是宮裡,你怎麼那麼沒有分寸。”


  姜崢剛要開口再次賠不是,眸色微晃,他回憶了一下《夫妻之道》中的內容,將幹巴巴的道歉咽了下去。換一種說辭。


  他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詢問:“所以釀釀生氣隻是因為這裡是宮裡。如果在家裡就不會生氣是不是?”


  俞嫣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怎麼答話。


  手腕忽然被姜崢握住。俞嫣偷偷用眼角的餘光去瞟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


  姜崢握著她的手輕輕搖一搖,輕聲問:“釀釀不討厭我,對不對?”


  俞嫣聽著他小心翼翼的語氣,有一點詫異地望過去,對上一雙帶著期待的眸子。


  望著這雙眼睛,俞嫣心翼撲騰了一下,她嘴硬:“討厭,討厭死你了!”


  姜崢當然聽出了她的口是心非,他的眼睛裡漸次綻出笑意。他握著俞嫣的手微微用力,將人往懷裡帶。俞嫣腳步踉跄了一下,不得不坐在藤木床邊,身子伏在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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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身上髒死了。別沾我身上。”俞嫣小聲嘟囔著,伸手去推姜崢。


  可姜崢偏偏將手臂搭在她的後腰,將人牢牢錮在他懷裡。俞嫣又推了兩下沒有退開,也不再亂動,就這樣伏在他的胸膛。


  一片安靜中,兩個人都聽見了彼此緊貼在一起的撞擊心跳聲。


  窗外一聲又一聲越來越吵的煙花爆竹聲,也不能掩蓋兩個人碰在一起的心跳聲。


  姜崢垂下眼,望著伏在懷裡的俞嫣。他眸中的笑意有一點淡去,反而漸漸染上沉思。


  從那個讓他承認女人可以亂人心的夜晚,到今天熱鬧壽宴上踩鼓而舞的白玉臺,讓姜崢意識到自己是有些喜歡這個女人的。


  有些事能騙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尤其是一個人的身體會給出最真實的反應。


  姜崢皺眉。


  他不大願意讓兒女情長擾他心緒。


  走神讓他緊緊箍著俞嫣的手臂逐漸松開些,俞嫣在他懷裡抬起臉。


  姜崢垂眸,對上她波動的眸光。


  那一點罵人之後的小小愧疚,讓俞嫣靠過去,主動將一個吻落在姜崢的唇上。


  唇上溫軟動人,這份溫軟慢慢傳進姜崢的心裡。


  姜崢望著懷中眉眼嫣然的妻子,心裡想著這樣也好。他隻是分一些喜歡給自己的妻子,又不是給無關緊要的女人,這沒什麼大不了。


  若這世上喜歡共十分,他的妻子對他的喜歡是十分,那他不介意拿出三分喜歡。隻要他的妻子對他的喜歡更多就好。她全心全意十分愛著自己,他理應禮尚往來回三分。


  隻三分,不能再多。


  姜崢俯身,去吻懷中的俞嫣。


  敲門聲響了很久,藤木床上擁吻的兩個人才聽見。俞嫣從姜崢懷裡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悄悄抿了唇。


  退紅已經將青葉喚了來,捧上了姜崢備用衣服的布袋子。俞嫣將衣袋子接過來,也沒讓下人進去,自己一個人轉身回了屋。


  退紅站在門外瞧著俞嫣身上的舞裙,在心裡皺眉——她又往前面跑了一趟,小郡主怎麼還沒換好衣裳?又幹什麼去了?


  退紅疑惑地望向竊藍。竊藍已經沒在玩螞蟻了,她站在樹蔭下懶洋洋地打哈欠。


  當房門再一次推開時,俞嫣和姜崢都換了衣衫。俞嫣吩咐退紅將膳食端過來,她與姜崢不往前宴去了。


  這是她的主意。


  反正姜崢不喜歡與他人同桌同食,勉強自己回了家又要腸胃不舒服。那幹脆她與他兩個人單獨吃了東西,再回前面去。


  新婚小夫妻避了熱鬧,躲在僻靜處相對而食,自有一番情愫繾綣的浪漫。


  可前宴上的很多人卻是不大開心。


  薩圖雅看著姜崢一直空著的座位,悶悶不樂。她問了兩次宮婢,宮婢都答不上來姜崢的去處。


  薩圖雅不高興的情緒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若是往常,薩其拉早就會發現妹妹不高興,要哄上幾句。隻是此刻,薩其拉有些心不在焉。他眼前還是那支《詠儀》舞蹈,時不時將目光瞥向坐在太後身邊的懷荔公主。他眼中慢慢有了垂涎之意。


  原本因為一見鍾情的小郡主已嫁做人婦而失落,沒想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竟有這麼個擅舞的公主等著自己……


  薩其拉已經迫不得已這場壽宴結束,正大光明地向中原皇帝求娶。


  薩其拉終於發現妹妹悶悶不樂,詢問:“你這是怎麼了?”


  薩圖雅剛要說話,耷拉著眼角的一雙杏眼立刻明亮起來。她的視線越過了薩其拉,遙遙望著遠處。可是下一刻,她眼裡開心的光亮又暗下去,重新不高興起來。


  薩其拉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頓時懂了。


  薩圖雅因為看見了姜崢而高興,卻又因為姜崢和他的妻子走在一起而不高興。


  薩其拉打量了一遍俞嫣,側首靠在妹妹耳邊低語兩句,薩圖雅眼中閃現意外,緊接著有了笑意。


  不僅是溫塔的兄妹倆心情不太好,太子趙瓊近日來心情也不太好。他解了禁足,來參加壽宴。誰也沒提他被禁足之事,可他還是覺得丟臉。


  尤其是當他知曉趙琉曾經主辦招待了那些夷人去馬場的事情。他還沒死呢,關他趙琉什麼事?


  一個血統不純的皇子,難道也有爭位之心?簡直可笑。就算他趙琉沒有爭奪儲君之位的意思,一想到他以皇子的身份去招待那些友人,太子心裡就不太舒服。


  是以,太子向太後提議下午去圍獵場狩獵。


  高座之上的聖人皺了眉。眼下可不是狩獵的好時節,不過太子當眾提議,他也不好不給他臉面,還是答應了下來。


  姜崢與俞嫣回來後各去各的座位。俞嫣回到婆母身邊坐下。老太太本是很不高興她失蹤了好一陣子,可是看她和姜崢一起回來的,倒是沒再說什麼。


  大太太笑著詢問:“可吃東西了?”“吃過了,和青序一起吃的。”俞嫣解釋。


  大太太點點頭。前面坐著的大太太微皺的眉頭也舒展開。


  俞嫣正與大太太說說笑笑,薩其拉突然起身朝聖人請婚。他聲若洪雷:“懷荔公主舞姿動人,一見傾心。小王欲求娶,以結長誼!”


  懷荔正在桌子下偷偷撥弄腕上燕嘉澤送的镯子,她愕然抬頭。


第70章


  俞嫣也懵了。薩其拉選中懷荔的原因若是因為那支舞……她抬起頭, 視線越過人群,和懷荔相遇。


  高臺之上,聖人暫時未答話。


  聖人的沉默, 讓萬象園也跟著陷入了沉默。


  燕嘉澤望了一眼薩其拉, 將目光落在懷荔身上。他剛要站起身, 謝雲騁壓住了他的手腕,低聲:“先別妄動。”


  一旁的陳鳴衣亦道:“嘉澤兄稍安勿躁,聖上還未發話。”


  最先開口的人,不是聖人也不是太後, 而是坐在聖人身邊的皇後。皇後道:“懷荔已經有了婚約。”


  輕飄飄的一句話,隻是陳述了一個事實。既不是聖人的拒絕,又未答允。更像是等著薩其拉自己把話咽回去。


  “哈哈哈。”薩其拉撫須大笑, “中原人向來講究男女大防,規矩也多。我們草原人卻是沒有定親這一說。隻要還未成親,就沒什麼關系。”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再似笑非笑地盯著聖人:“莫非是陛下舍不得將女兒嫁給小王?”


  帶笑的語氣裡隱隱有了威脅之意, 這讓不少朝臣悄悄皺了眉。


  懷荔轉過頭,眼巴巴地望著父皇。聖人忙於政務, 對皇子皇女的關愛並不多,也不親近。懷荔從小到大和父皇說話的機會都不多, 不像父女, 倒像君臣。她對父皇向來是將敬畏擺在第一位。


  她就這樣眼巴巴望著父皇, 可是她的父皇從始至終沒有轉過頭來看她一眼。


  當父皇口中的“以結長誼”四個字落入懷荔耳中, 她眼裡的光一瞬間消失。


  隔得那麼遠,俞嫣還是能夠真切地感受到懷荔的難過。她一下子站起來, 遙遙望著懷荔,卻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阻止。


  她與懷荔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當初太後隨口讓懷荔跳舞, 懷荔一口答應,再後來懷荔手上受了傷,又不想日後一直被懷湘念叨,走了捷徑來尋她幫忙替舞。


  如果現在說出跳舞的人不是懷荔而是俞嫣,有用嗎?答案是否定的。俞嫣已經出嫁,斷然不可能和薩其拉回草原。薩其拉已經當眾開口要了懷荔,輕易不可能改口,換一個有夫之婦。現在說出來跳舞的人是俞嫣,除了敗壞懷荔的名聲,毫無用處。


  懷荔始終沒等來父皇的目光,她逐漸絕望。她無助地轉頭望向燕嘉澤,卻看見懷湘立在燕嘉澤身邊,正在和他說話。


  懷荔忽然頓悟,這些年為什麼要一直和懷湘爭呢?她根本什麼都爭不過她。


  懷荔起身,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身就走。她聽見太後在身後喊她,可她隻是腳步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跑走。她不能再留在宴席了,她怕自己再留下去會失儀地當眾掉眼淚。


  懷荔越跑越快,雲鬢間的步搖跟著踉踉跄跄。繁復的宮裝成了累贅,她終於跌倒,倒在雕著祥鶴的甬路上。


  望著拼命晃動的步搖落下的影子,懷荔終於落下淚來。她寧願不要生在帝王家。那樣她就會有一個真實的父親,而不是高高在上隻能仰望。她也會有個活生生的母親,而不是死在後宮的爭鬥裡,連見也沒有幾乎見過。她更不必擔著公主的責任,為大義而和親遠嫁。


  “懷荔!”俞嫣追過來。


  俞嫣一口氣跑過來,蹲在懷荔身邊,說:“你別哭,還會有別的辦法的。”


  懷荔把臉偏到一邊去,用手背蹭臉上的淚水。


  “別哭了。等今日晚些時候狩獵結束,咱們去求聖上收回成命,再去求求太後。我讓我母親也勸勸舅舅!”俞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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