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了口氣,壓低聲音問:“他喝了嗎?”
姜崢點頭。
俞嫣眉眼間這才浮現幾分笑意,她握住姜崢的手腕,頗為驕傲地詢問:“我演得好不好?”
姜崢望著她的眼睛,沒說話。
俞嫣這才覺察出不對勁。姜崢不管心情如何,總是面帶微笑,而此刻他臉上沒了笑,一點表情也沒有。
四目相對,片刻沉默。
姜崢握住了俞嫣的手,溫聲:“走吧。去憩房安排。”
俞嫣點點頭,跟他一起往前走。她側過臉,仔細端詳了一下姜崢的神色。在進了憩房後,俞嫣才主動問:“你不高興了嗎?”
“沒有。”姜崢對她笑笑,松開她的手,走到香爐旁,打開爐蓋,往裡面添加香料。
然後他倒了一大杯溫水遞給俞嫣,問:“沒喝多少吧?”
“隻抿了一小口,然後借擦嘴的時候吐到帕子裡了,那一點點不要緊。”俞嫣解釋著,仍舊接過姜崢遞過來的溫水,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
兩個人一坐一立,俞嫣垂眸喝著水,姜崢立在她身前望著她。
姜崢突然伸手,摸了摸俞嫣的臉。
俞嫣仰起臉望向他。她想了想,解釋一句:“都是故意那麼說的……”
“我知道。”姜崢對她笑笑。
俞嫣深看他一眼,這才收回視線繼續喝著溫水。不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不高興?那就是因為別的事情不高興?俞嫣猜不透,想著興許是擔心今日的事情會不會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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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嫣一邊等著薩其拉過來,一邊反復思量著今日的計劃。
聖上上了年紀,有著雷打不動的午休習慣。用了午膳,要留在這邊的憩房小睡片刻再擺駕回宮。他下了令,朝臣盡可自去。
朝臣三三兩兩結伴離去,已離開行昌園近半。聖上也已睡沉。忽然的驚呼聲,驚醒了安靜的行昌園,枝頭的麻雀振翅。
聖上身邊的內宦嚇了一跳,擔心驚擾聖眠,趕忙派人去查看誰在喧哗,又轉頭進了憩房,見到聖人果真被吵醒。
“什麼事情?”聖上已坐起身。他側轉過身,望著聲音發出的方向。
“已經派人去查看了。”小太監稟了話,偷偷去瞧陛下的神色,見聖上皺著眉陷入沉思。聖上雖皺著眉,貼身伺候的小太監卻沒從聖上臉上瞧出幾分怒意。
不多時,去查看的小太監過來稟話,是溫塔王酒後闖了小郡主的憩房。
聖上忽然挑了下眉,道:“去看看。”
懷荔趕來行昌園時,見臣子們都腳步匆匆地往花園去,交頭接耳談著什麼事情,一看就是出了事情。
她趕忙讓身邊的宮婢跑到前面去詢問,自己也朝著花園的方向去。
還沒趕到近處,懷荔聽見了俞嫣氣憤的聲音——“你這個混賬的草原莽夫!”
懷荔提裙小跑著往前面去。臣子們瞧見是公主到了,紛紛朝兩側避讓,給她讓開路。
薩其拉被侍衛押著,俞嫣立在一旁一臉氣憤。
薩其拉眯著眼睛盯著俞嫣,還是沒想明白她這麼做的用意。難道她以為汙蔑他就能將他處死?開什麼玩笑,就算他真的酒後糊塗唐突了一個小郡主,中原皇帝也不敢把他怎麼樣!
聖人還未到,朝臣們瞧著這一幕,心裡好奇,卻也沒資格發問。倒是從俞嫣氣惱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了一二。
“混賬東西,酒後跑到本郡主這裡來撒野。當這裡是你們草原了嗎?”俞嫣指著被侍衛押著的薩其拉怒斥。
這個時候,溫塔人也得了消息。薩圖雅帶著溫塔勇士趕來。
自己的勇士就在一旁,而自己被長刀架在脖子上,被一個中原女人指著鼻子罵,這讓薩其拉顏面盡掃。他氣得臉頰上的肌肉抖動,帶著大胡子也跟著顫。
“你這個悍婦血口噴人!明明是邀我去的!”薩其拉大怒,說完之後又跟了幾句溫塔語言的髒話。
俞嫣驚得睜大了眼睛,將不敢置信寫在臉上。
“我邀你?你們溫塔人是從來不照鏡子的嗎?我夫君是什麼樣的人物,你又是怎麼樣的德行?這胡子裡都能養虱子了!我邀你?哈,這也太好笑了。我是失了智還是瞎了眼會和你這樣的人偷情?”
旁邊有宮婢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薩其拉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怒吼了一聲,長臂一揮,將架在他肩上的幾柄長刀震開。
“你們中原的皇帝見了本王都要客客氣氣,你們是什麼東西膽敢拿刀架在本王的脖子上!”他臉上漲紅,眼睛也猩紅。他一步步朝俞嫣逼近,帶著怒火。
“一個有了婚約的公主,隻要本王開口,你們皇帝也要送來。何況一個郡主?就算是兩個都要了又如何?”
薩其拉的屬下忽然臉色大變,驚於薩其拉亂言,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那壺酒裡的確加了東西,若查卻查不出什麼,但是薩其拉午膳時飲過不少酒。二者在體內相融,會讓他變得暴躁易怒。
俞嫣向後退了兩步,再委屈地驚呼:“舅舅!”
原來聖上已經到了。
俞嫣快步朝聖上跑過去,她跪下來,哽聲:“請舅舅替我和懷荔做主!”
懷荔在一旁盯著俞嫣,臉色煞白。
聖人彎腰親自將俞嫣扶起來,問:“可受驚了?”
俞嫣使勁兒點頭。
她瞧著皇帝舅舅臉上的表情,竟是什麼都沒看出來。她心裡有一點七上八下。
青序對她說天子最忌揣摩聖心。君心難測,可又不能不揣測。
事到如今,她隻盼著她與青序沒有猜錯君心。
一片寂靜裡,聖人終於開口:“允你求娶,是賞你尚公主的殊榮。所謂尚公主,是做朕女兒的臣,甚至是奴。”
一直沉默立在一側的姜崢聽得此言,慢慢垂下眼。
溫塔人看出情勢不對,趕忙上前拉薩其拉,想要將事情先壓下去。
薩其拉腦中忽然有一瞬的混亂,他甩甩頭,再睜開眼,眼前畫面有些晃動。晃動的畫面裡俞嫣對他狡猾地笑。
“都是你這個刁婦!”他甩開溫塔人,怒氣衝衝朝俞嫣直奔而去。
忽然的拔劍聲有些刺耳。
人們還在震驚誰敢於聖前拔劍,姜崢已將長劍刺穿薩其拉心髒。
薩其拉不敢置信地盯著憑空出現的小白臉,雙唇動了動:“弱……”
雞。
第81章
俞嫣嚇了一跳,猛地轉頭愕然望向姜崢。
這可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
聖上亦是有些意外地向後退了半步。更別說在場其他人,無人不驚姜崢膽敢聖前殺人。
“哥!”薩圖雅悽厲地高喊了一聲,直撲而來。
姜崢握劍的手略轉,讓劍刃在薩其拉的胸腔內切割著他的心髒。又在薩圖雅趕過來的前一剎,迅速收了劍。鮮血噴濺,濺髒了他整潔幹淨的衣衫,也濺起幾許在他的面無表情的面頰,紅得刺目。
薩其拉的胸口鮮血如注汩汩湧出,再無止血的可能。
姜崢盯著薩其拉倒下去的身影,確保無活命可能,他松了手,長劍落在磚石地面,輕彈了兩下發出幾道脆響。劍刃上的鮮血滴落,沿著磚石上的紋路慢慢流開。
薩圖拉哭著抱住薩其拉,用手使勁兒去捂哥哥心口的血窟窿,可是汩汩鮮血拼命往外冒染透了她的手,怎麼也止不住。
“哥哥,哥哥!”
薩其拉瞪圓了眼睛,張著嘴卻是一個音發不出來。疼痛讓他痙攣,大胡子抖動了片刻,脖子一歪,倒在薩圖雅的懷中,當場斃命。
“哥——”
薩圖雅憤恨地轉過頭指向姜崢:“我要殺了你!”
面對薩圖雅的嚎哭和旁人的震驚,姜崢始終神色從容,他朝聖上跪拜主動請罪。
“得賜良緣,無尚公主的謙卑,其為罪一。縱容手下於京中欺搶百姓,其為罪二。酒後失態驚擾郡主,其為罪三。面聖不尊口出狂言,其為罪四。”姜崢微頓,“臣妻被驚,怒火難壓,鬥膽替聖上誅殺此賊。還請聖上降罪。”
俞嫣心口怦怦跳得很快。她盯著姜崢聽他說完這些話,立刻從聖上身邊離開,走向姜崢,於姜崢身側一同跪下。
懷荔站在人群裡,緊張地盯著俞嫣和姜崢。出宮前皇祖母對她說的話教會了她不能衝動。她攥緊手中的帕子,隻能暫且等待。可若父皇當真降罪,就算她沒有本事求情,也要求一個同罪!
一片安靜,唯有枝頭的知了拉長了音鳴叫著。當枝頭的知了也啞了聲,這份安靜越發沉沉。
人們忍不住偷偷去看帝王神色。
聖上穿著午休時的常服,沒有多少帝王威壓,倒是更像一位尋常的老人家。至於他的神色,不見怒亦不見其他,令人猜不透。
薩圖雅將懷裡沒了聲息的哥哥交給溫塔勇士,她憤憤站起身,怒言:“我們兄妹二人心懷誠意為長誼千裡迢迢來拜壽。沒想到哥哥命喪今日!這就是你們中原人的誠意?還是你們這群中原人非要兵戎相見!”
午後的陽光穿過枝杈,有些刺眼。俞嫣也不確定是不是看錯了,竟然看見舅舅唇角盤起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
聖人未答薩圖雅的話,而是轉頭詢問身邊的朝臣:“縱容手下於京中欺搶百姓是何事?”
“啟稟陛下!”臣子立刻一件件一樁樁說出這段時日溫塔人在京中的為非作歹。
薩圖雅越聽越不對勁。中原的官員為什麼將他們這行人做過的大小事情記錄得這樣清楚?甚至連她的隨從說過什麼話都被一五一十當眾復述出來。
薩圖雅看著一個個面容和善的中原人,卻莫名覺得脊背生寒。這種感覺就像她小時候誤入叢林被野獸盯著。
“為何不早稟!”一直仁善的帝王忽然動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