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俞嫣又於昏迷中慌亂起來。上次落水衣服被衝得不成這樣, 那麼這次呢?
手臂好沉好重,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抬起手想要去摸衣襟。她顫慄的手還未碰到衣襟,忽然被一隻手握住。
是誰那麼討厭?
指端緩緩擦過手心,長指擠進她的指縫, 將她的整隻手握在掌中。
俞嫣想要掙扎的念頭頃刻間散了個幹淨。
是青序啊。
“釀釀?你醒一醒,把眼睛睜開看看我。”姜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喚。
可是俞嫣眼睑沉重, 想睡。
姜崢為什麼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催她?真煩,她想罵他。
俞嫣眉心緊皺, 慢慢睜開眼睛。
入眼, 是姜崢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龐。她自然熟悉他, 對他的眉眼輪廓了如指掌。可此時的他又很陌生, 他湿透了, 向來工整的束發也散亂, 他垂下來的湿發不停滴答著水,都弄到她臉上去了。
他永遠面帶微笑,從容體面。俞嫣從沒見過姜崢這樣狼狽的樣子。
姜崢這才笑了。
他將俞嫣又僵又顫的身子擁在懷裡,手掌一遍又一遍地輕輕順著她的脊背,溫柔哄著:“沒事了。沒事了……”
雨水還在澆灌,隱了他聲線裡的一絲顫。
聖上長長舒了口氣,道:“快帶她回元樂閣,再讓太醫仔細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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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也在一旁關切地說:“就屬今兒個最冷了,可千萬別染了風寒……”
姜崢抱起俞嫣,快步朝元樂閣奔去。宮人親自撐傘在後面跟著,險些沒跟上。
聖上看了一眼被擒拿的趙瓊,擺了擺手,下令打入天牢。然後他便往元樂閣去。雨太大了,聖上派人去太後那裡報平安,又讓太後不要急著過來看望。
可太後聽聞俞嫣墜湖,哪裡坐得住?她冒雨趕過來時,太醫也不過剛來。
瞧著太醫診完起身,太後急忙問:“怎麼樣了?”
“暫無性命之憂。小郡主眼下最重要的是注意保暖,當心風寒。”太醫頓了頓,欲言又止。
姜崢敏銳地覺察到了,立刻追問:“還有什麼事情?”
太醫這才又開口:“這湖水不可直飲,郡主嗆了很多湖水。是否對內髒有損,還要等日後再診。再者,郡主身上很僵,這是懼得厲害。恐有驚嚇過度之慮。”
“多謝陳太醫。”姜崢道了謝,彎下腰去握俞嫣的手。不用太醫說,他也知道俞嫣身上僵得厲害,比上次春日宴救她時,更僵。
聖上開口:“雨勢很大,今日不要回家了。”
“那等雨小些了,挪到捧雪閣。”太後道。
“這還挪什麼?”聖上搖頭,“歇在這裡就是。青序也在這裡陪著。過兩日等釀釀好些了再走。”
這元樂閣,是聖人一為避暑二為清淨理政之地,連宮妃也從不會留宿。讓俞嫣暫住,確實是恩典。
俞嫣身上衣服是湿的,應該立刻更換。聖人也不便多留,和太醫一起出去。
出去之後,聖人這才勃然大怒,隨手一拂,就將一件書案上的玉雕拂到地上。
季承平縮了下肩。聖人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上次用摔東西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發怒,似乎都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去把薔薇園鏟了!”
“是!”季承平立刻應下。哪裡顧得上大雨,立刻吩咐人冒雨去推牆。
屋內,太後坐在床邊湿著眼睛:“我的釀釀一定嚇壞了……她從來都繞著寶瑙湖走……”
宮婢從捧雪閣取來俞嫣的衣服,姜崢立刻接過來,幫俞嫣將衣服換上。待姜崢幫俞嫣換好了衣裳,那邊床榻上已經換上幹淨的床褥。
他小心翼翼將俞嫣抱過去,又接過被子給俞嫣嚴實蓋了兩層。
門窗關嚴,屋內連炭火也生了起來,就怕俞嫣受涼。
皇後走向姜崢,問:“你胳膊上的箭傷可讓太醫瞧過?”
“皮外傷,不礙事。”姜崢道。
太後這才抬眼看向姜崢。這邊俞嫣已經收拾妥當了,可姜崢還穿著湿衣裳。她趕忙讓姜崢去換衣,也命令他去包扎傷口。
姜崢又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俞嫣,這才轉身出去。他簡單包扎了傷口,換了身衣服匆匆趕回去。還沒進門,就聽見俞嫣不停地咳嗽。他疾步邁進去,才知俞嫣還沒醒。太後正小心翼翼地喂她喝驅寒湯。
她倒是喝了。
下午,太後和皇後離去。姜崢將宮婢屏退,獨自守著俞嫣,讓她清淨地睡著。
可是她並沒有睡好,睡夢中時不時咳嗽。
姜崢聽著俞嫣的咳嗽聲,有了不祥的預感。
他彎腰,輕輕撫去貼在俞嫣臉頰上的一縷發,低聲問:“還沒睡夠嗎?睡夠了就醒一醒,和我說說話。”
其實,旁人的交談有一半飄進了俞嫣的耳中。她聽了姜崢的話,很吃力地睜開眼睛。
姜崢見她醒了,眼中立刻有了笑,又見她雙唇顫動,立刻附耳靠過去,去聽她微弱的聲音——
“青序……”
“我在。”姜崢將吻落在俞嫣的唇角,近乎呢喃般哄著她:“沒事,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俞嫣擰著眉,很想罵他。
他怎麼能這樣呢?一會兒喊她醒過來和他說話,一會兒又讓她睡覺。奇奇怪怪。
傍晚時,長公主一大家子匆匆進宮。
長公主臉色發寒,宮人紛紛退避。
姜崢起身相迎,低聲道:“母親,釀釀現在睡著。”
“你怎麼照顧她的?”長公主劈頭蓋臉就是指責。
“是小婿的錯。”
長公主瞪了姜崢一眼,快步進去看女兒。俞瑞和俞珂跟在長公主身後進去。
璧琴倒是沒來。她有孕在身,外面又下雨,實在是擔心她有個什麼閃失,長公主沒讓她來。
“你傻不傻啊!”長公主在床邊坐下,瞧著俞嫣發白的小臉,口中說著指責的話,眼睛卻湿了個透。
長公主甚至在俞嫣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也不能解恨。
俞嫣蹙著眉哼唧了兩聲,立刻讓長公主心疼得一塌糊塗,俯身去抱女兒。長公主哽聲:“不打了不打了,趕緊給我好起來!”
俞瑞和俞珂伸長了脖子去看俞嫣,滿臉關切和心疼。
天黑之後,俞瑞和俞珂先回家。長公主卻沒走,留下守著女兒。
到了下半夜,姜崢又一次勸:“母親去歇著吧。我守著就好。您也要注意身體,釀釀也不想您這麼熬身。”
長公主這才起身,將要出去時,她將目光落在姜崢身上,問:“你的傷如何了?”
“小傷,不礙事。”
長公主回頭望著俞嫣,道:“夜裡有什麼事情立刻叫我。怎麼一直咳的……”
姜崢應下。
夜深人靜,姜崢在俞嫣身邊躺下,將她的手握在掌中。他雖合著眼,卻一直沒睡。
俞嫣醒了兩次要水,姜崢都立刻端了溫水來喂她。
快要天亮時,姜崢剛有了絲睡意,迷糊間感覺俞嫣咳得更厲害了些。他又一次將掌心覆在俞嫣的額頭,卻被掌下溫度驚得立刻睜開眼,見俞嫣眉頭緊蹙,眉眼間盡是痛苦。
姜崢趕忙起身去喚太醫。
長公主也不過剛睡著,睡前叮囑侍女盯著俞嫣那邊,得知人燒起來了,她一骨碌坐起身,披了衣服就趕過去。
正是夏日,屋子裡卻燒著炭火,一進去一股熱浪。俞嫣身上又蓋了兩層被子。可就算這樣她還是燒起來了,額頭滾燙,手上卻冰涼。
太醫加重了藥量。竊藍煮了湯藥匆匆端過來,姜崢接過來喂俞嫣喝藥,她卻喝不進去。
姜崢便口對口地一口一口喂她。
長公主看了姜崢一眼。
俞嫣這才喝進去一點藥,可她又咳起來。嗆了自己,也嗆了姜崢。姜崢趕忙接過帕子,沒顧自己,給俞嫣擦拭唇邊的藥漬。
雪白的帕子上染了湯藥的汙漬,也染了一點紅痕。
一瞬間,姜崢覺得自己仿佛失聰了,什麼聲音也聽不見。片刻後,他平靜開口:“陳太醫,她咳血了。”
“釀釀!”長公主大驚,趕忙更挪近俞嫣,握緊女兒的手。
姜崢起身,將地方騰出來給陳太醫重新診治俞嫣。
他走到一旁,將剛剛那方帕子折了一道,再折了一道,然後去擦他自己唇角的藥漬。
他動作從容,人也平靜。隻是收回手時,微顫的指出賣了他的冷靜。
天亮了,發白的曙光從窗紗漏進來。
俞嫣卻還未退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