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劉小姐呢?」
「死了。」楊之堇語氣平淡無波地道,「長公主死後,她抱著她的屍體自刎了。」
我更吃驚了。
「秀荷,」楊之堇將胳膊遞給我,「我的傷很痛。」
「怎麼疼的?」我忙過去看他的傷,他形容了一堆怎麼怎麼疼,結論是讓我幫他吹吹。
我:「……」
最後還是沒有擰過他,幫他吹吹。
真的是幼稚。
18
楊之堇又不回家了。
他就住在我這裡,住在客房裡,甚至連早朝都不去。
每天處理一上午的朝事,中午陪麥穗午睡,起來後就一直黏在麥穗和我身邊,話多得很。
我讓他回家他不肯,說離不開麥穗。
「我二十一了,就隻有這一個女兒,」他瞥了我一眼,「你不懂,老來得子的心情。」
我沒忍住,笑了他好久。
他半點沒有不好意思,坦坦蕩蕩圍著我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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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開間醫館嗎?」
楊之堇幫我理藥,我準備做些驅蚊的香和解暑的藥丸,他反正無時無刻不在我視線範圍內,我就分派他事情做了。
「行醫要資格嗎?」我問他。
「你想就行,其他的事都交給我。」他輕松地道。
我高興起來,我想開間醫館,隻是成本太高了,我一直沒有去認真地想如何實施。
「果然,有靠山就是不一樣。」
「才知道嗎?」他專注地看著我,「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認認真真靠著我這個靠山?」
我白了他一眼。
「夫人過些日子還是會給你重新尋門親事的,你在我這裡黏黏糊糊地算怎麼回事?把我當外室養?」
楊之堇動作一頓,咕哝著:
「沒有人能左右我的婚事,除了你。」
「什麼?」我問他。
「分明是你討厭我,嫌棄我,不願意嫁給我,不要把責任推給別人。」他居然還委屈上了。
我壓著他的理藥的手:「等一下,把話說清楚,我怎麼把責任推給別人了?」
「等一下,」他反握了我的手,「這麼說,你願意嫁給我了?」
我怔住。
「我要娶你,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除了你我也不會娶別人。」他看了看院子,「你要是覺得住在這裡舒服,又不想和我成親,也沒事,我就跟著你住在這裡,算我入贅。
「還有,對不起。」他嘆了口氣,「那夜我太衝動了,你恨我,我能理解。」
我想說,我沒有恨他。
但我更是被他前面那番話震住了。
「同意!」段媽媽抱著麥穗從屋裡衝出來,話說得比我快,「秀荷同意!」
也不知是段媽媽的聲音太大,還是巧合,麥穗也發一聲應和,和完她咯咯笑了起來。
「女兒也同意,少數服從多數。」楊之堇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秀荷,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
【番外:楊之堇】
1
我三歲啟蒙,自那以後,每天過的日子,沒有任何變化。
不是在讀書,就是在寫畫。
我爹娘一直以我為驕傲,因為我比所有同齡人都出色,十七歲高中狀元,是大周開朝百年來最年輕的狀元郎。
我享受努力後的榮光,也不覺得日子無聊無趣。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院子裡原來的幾個丫鬟,開始在我面前描眉畫眼,頻頻生事。
我沒在意,可我娘卻極生氣,她趕走了四個丫鬟,重新給我找了四個人進來。
這都不是我需要管的事,我也不在意我每日睡的床是誰鋪的,衣服是誰疊,喝的茶又出自誰的手。
直到,有一日我下衙回家,看到有個丫鬟在我房裡偷吃零嘴。
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但這個丫鬟偷零嘴很有技巧。
她將一塊圓餅切開後,吃了其中一塊,然後又將其他的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圓餅。
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肯定發現不了這個餅少了一塊。
她離開後,我研究了很久才弄明白她是怎麼操作的。
晚上我就打聽了,這個丫鬟名叫秀荷,原是後院的粗使丫鬟,因為識文斷字所以我娘留她在我院子裡。
秀荷還偷看我的書,她什麼書都看,看到晦澀難懂的時候,她會研究我留下的注釋,但有時候她也會一邊看一邊罵罵咧咧。
諸如:「停妻再娶還上升家國大義,這就是渣男行為,怎麼好意思歌功頌德的?」
諸如:「又歌頌,狗屁,女人一輩子多苦,道德綁架,不要臉!」
諸如:「這種手段也太幼稚了,要是換成我是梁王,我隻要反過來說奏折被你修改過就好了,壓根沒法證明!」
她的話不好聽,但她說的觀點十分有趣。
是我從未想過的角度。
有天晚上我睡覺,居然在床邊看到一本話本子,不知為何,我立刻就想到是她寫的。
她的話本子寫得……
讓我面紅耳赤,太離經叛道了。
她是從哪裡知道這麼多的,誰教她的,明明她年紀也不大,也沒有成親。
我看完後,秀荷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丟了東西,她衝進房裡來的時候,我正脫了衣服打算去洗澡。
她站在門口,看到脫了衣服的我,眼睛發亮。
我看得很清楚。
但下一刻她就奪走了話本子,還問我有沒有看,我當然否認了。
我是楊之堇,我是不會看這種話本子的。
她很高興,長長松了口氣。
走前還不忘多看我一眼。
2
秀荷很喜歡吃,幾乎我每次看到她,她都在吃東西。
瓜子糖果烤地瓜甚至青椒她都會咬兩口。
她吃東西的樣子十分可愛,她自己可能不知道。
她還用裙子擋著臉,蹲在院角吃。
咯吱咯吱響,像個小老鼠。
我發現秀荷不偷進我書房看書了,我琢磨了一下,便去買了幾本話本子放在書櫃上。
秀荷又來了,躡手躡腳地走進我的書房。
她看書很快,但由於時間不多,所以一本書她要斷斷續續看個兩三天。
秀荷好像在存錢,她和朋友上街後,她的朋友買了不少吃食,她一點沒有買,回來後,繼續偷吃我房裡的點心。
她有無數種辦法,做到偷吃卻不留痕跡。
她是想存錢贖身嗎?
我發現,秀荷會醫術,她給她朋友開了藥方,我將藥方拿過來,查閱了也請大夫核對過,大夫說藥方開得很老道。
中秋節那天,我聽到秀荷說想去看燈,我便給院子裡所有人都放了假。
秀荷很晚才回來,她回來的時候我正開著窗戶在看書。
她跌跌撞撞地,帶著一身酒氣。
見到我打了酒嗝,還捂著嘴,一本正經地和我說話。
她以為她沒有暴露,可她滿身都是桂花酒的香氣。
我起了捉弄她的心思,讓她給我磨墨,她沒說什麼,規規矩矩給我磨墨,但磨了一會兒就開始發呆。
大約是酒勁上來了。
她忽然握住了我的執筆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很久,而後拍了拍我的手:
「這手,真適合扎針啊!」
我逗她,問她怎麼適合扎針。
她真的給我扎了,一邊扎一邊給我說穴位對應什麼,還給我把脈,給我看舌苔。
她帶著酒氣,眼睛湿漉漉的,說她胡言亂語,可她說的話都很有道理,若說她清醒,可她分明在胡言亂語,不知自己在幹什麼。
她扎著針,抱著我的手睡著了。
我看了她很久,她睡著了也在說話,嘴巴不停。
但第二天她醒來時,什麼都不記得,看到我規規矩矩行禮,從不抬眼多看我一眼,連我故意露在她眼前的針眼她都視而不見。
3
長公主請我喝酒。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也知道我和太子的關系。
但這不影響她依舊和我來往,想要籠絡我的心思。
酒席上我是有防備的,但防不勝防,掌櫃來敬酒,給我倒的那杯酒裡加了東西。
酒入腹後,我便察覺到一股無名火自小腹到心口,神智也在漸漸消失。
我知道,博陽侯府的劉小姐就在隔壁雅間裡。
待我把持不住時,劉小姐就會出現……
長公主想讓劉小姐嫁給我,用婚事綁住我,是最好的籠絡方式。
我還是逃走了,跌跌撞撞回Ťųₚ了家。
大約是天意,我在房裡看到了秀荷,她哼著歌,在給我鋪床,她回頭看我時,水汪汪的眼睛透著驚訝和好奇。
她問我:「大少爺,你喝醉了?」
我控制著不朝著她走過去,但如果是別人,我大約控制力會好點,可對面的是秀荷,讓我控制太難了。
但她朝我走來了,還扶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手落在我的手腕上,冰冰涼涼的,我體會到從未有過的舒適感。
在那以後的事情,便不受我自己控制了。
秀荷做了我的通房,我很高興,每天下了衙就回家,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
4
秀荷懷孕了。
還沒散衙我就回家了,但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秀荷告訴我娘,應該送她去莊子裡,她說兩好合一好,送她走最合適。
我似被當頭棒喝。
我從未想過,她不想做我的人,不想做我的通房或者是妾。
那日我出門辦事被人追殺,受傷後我鬼使神差地去了莊子裡,她坐在樹上,高高興興吃著桑果,滿臉都是紫色的汁水,生動有趣。
她眼睛是亮的,像野猴子歸了山林,像鳥兒飛出了籠子。
她那麼高興。
我厚著臉皮留在莊子裡,她待我客客氣氣,看到長公主粉色的信封,她也沒什麼反應。
不過,她也明確地告訴我, 她不想做妾。
世上所有丫鬟都願意更上一層樓, 但她就是不願意。
我才明白,有女子是不願意的。
我想了一夜未睡,她不想做妾, 那我便娶她,明媒正娶。
她告訴段媽媽, 她恨我,怎麼可能愛上一個強迫她的人,改變她一生的人。
我給她留了錢, 離開了莊子。
後來我每隔幾日就會悄悄去看她, 我喜歡她,這一點我十分確認。
但也確認,她不喜歡我。
我娘給我訂了博陽侯府的劉小姐,我沒有反對, 因為這門親事, 不可能成。
秀荷要生了,我吩咐過段媽媽,一定要告訴我。
我不想她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
她一直在喊疼, 還罵我。
好在, 她和女兒都渡過了難關。
5
我把她的賣身契給了她。
其實我很早就想給她了, 隻是怕她拿到賣身契就走了,但她當時懷有身孕, 離開這裡到處都是危險。
不如等她生了孩子身體好了, 再選擇去留。
但我還是留了心眼,在城裡給她置辦了宅子。
她果然沒有走, 而是住進了宅子裡, 我也松了口氣。
長公主不安分,我暫時不能去和她接觸, 若讓她知道秀荷的存在, 她不會放過秀荷的。
好在,一切都如我所願地過去了。
秀荷和麥穗都很好。
她想開醫館, 我幫她開了,她醫術很好, 很快在京城內站穩了腳跟。
每個人看到她都尊敬地喊她蘇大夫。
見到我的人還會喊我蘇大夫的夫君。
我喜歡這個稱呼。
秀荷同意嫁給我了, 我親自置辦的一切,明媒正娶,十裡紅妝接她過門。
她問我, 她到底哪裡好,為什麼我會喜歡她。
她對自己太不了解了, 她如明珠, 在別人眼中是十分耀眼的存在,她一點不普通。
秀荷很得意,說她沒想到自己這麼優秀。
她何止是優秀, 她劃破了我空洞無聊的人生, 注入了我從未領略過的樂趣,生動,富有生機。
她的好,隻有她自己不知道。
我們成親那天, 我種的桑葚結滿了果子,碩果累累。
她抱著麥穗站在樹下,笑得滿眼都是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