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轉身離開。
後來再見面,就已經是很多年後。
在梁懷京的聚會上。
這時候,原本那位原配生下的兒子,莫名死在了一場沉船事故中。
秦家就隻剩秦陽一個繼承人了。
那天晚上,在無人的 KTV 房間,梁懷京先行離開。
我捂著發痛的胃部,蜷縮在沙發上。
一杯溫水被遞到我面前。
抬眼望去,是染了一頭銀白色頭發的秦陽。
他說:「好久不見,姜砚。」
「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信徒。」
18
我的,信徒。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嘲諷地笑了笑。
那麼,為我所用,是你的榮幸吧。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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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陽的手段,比我想象的更嚴密。
我在他那裡住了一個月,無論是梁懷京還是謝停舟兩兄弟,都沒找到我。
「他們正在外面發瘋呢,鬧得真難看。尤其是謝停川,像個瘋子一樣,什麼事都捅出來。」
秦陽抓著我的手,親昵地吻了吻,
「姐姐可真是紅顏禍水啊。」
我沒有說話。
我的那點分量,哪裡有這麼重。
無非是分贓不均的惡人早有嫌隙,剛好碰上大項目合作失敗,想借機吃下對方而已。
就勢把罪名推到我頭上,自古以來都是他們慣用的手段。
「下個月有場遊輪拍賣會,你之前用過的那架純手工制作的大提琴會作為拍賣品之一——姐姐,我帶你去,買下來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你好不好?」
我一怔。
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原來,又快到我的生日了。
距離媽媽離開我,已經過去十年了。
我跟著秦陽踏上那艘遊輪後,幾乎是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三個人。
他們的目光在我和秦陽臉上切了個來回,一點點透露出森然寒意。
「是你把她帶走藏起來了?」
梁懷京開口時,聲音冷若冰霜。
「怎麼能是藏起來,是你技不如人而已,梁總。」
秦陽挑眉笑了笑,
「好心提醒你一句,最近丟了好幾個項目,沒錢的話,拍賣會上可得悠著點。」
他攬著我在位置上坐下,帶著幾分醋意,問我見到梁懷京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我輕聲說:「你們真是塑料兄弟情。」
秦陽大笑著,一口親在我臉上。
最終,他用上百萬拍下了我那架孤品大提琴。
被服務生帶著去後臺驗貨,讓我先一步回房間。
結果我剛打開房門,還沒來得及關上。
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推了進去,抵在牆邊。
是謝停川和謝停舟。
「謊話連篇,人盡可夫的蕩婦。」
謝停川掐著我的脖頸,恨不得用目光將我凌遲,
「一開始我還真信了你的鬼話——哪裡是隻有我哥,在我們之外你還被多少男人睡過?!」
我呼吸困難,幾乎發不出聲音。
謝停舟平淡地望著我:「所以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你勾引了很多人,並沒有真的打算跟我在一起,對嗎?」
「算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他輕笑了一聲,
「我會折斷你的腿,讓你再也走不了路,當然也就哪裡都去不了。」
「姜砚,不付出一點代價,你是永遠也學不乖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口突然傳來梁懷京的聲音:
「你放開她!」
紛亂的腳步聲裡,他握緊拳頭,一拳砸在謝停川臉上。
這期間,還不忘回頭看著我,深情款款:
「……別擔心,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了。」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
隻借著謝停川松手的力道,跌跌撞撞地、踉跄著後退了好幾步。
凌亂的腳步踢遠了床邊的箱子,搭扣打開,露出裡面那抹被海綿包裹的冰冷金屬光澤。
我隻是柔弱的金絲雀。
手足無措,並不知道他們會出現在這裡。
當然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把槍出現在我的床邊,連箱子也沒有扣好,隻是虛掩著。
混戰中,梁懷京冷聲嘲諷:「不過是一個小三生下的下賤私生子而已,還真把自己當謝家人了?」
「你以為謝家以後真有你的份嗎?你隻是謝停舟養出來的一條聽話的狗——」
「砰」的一聲槍響。
子彈穿過梁懷京心口,鮮血從燒得焦黑的邊緣冒出來。
他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臉上還殘留著盛怒和嘲諷交織的復雜神色。
眼神卻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在謝停川喘著粗氣的呼吸聲裡,我尖叫著捂住臉,遮擋因為喜極而泣而掉下來的眼淚。
終於死了,梁懷京。
從十四歲那年的地下室,我就一直在盼望著這一天。
20
時間往前倒轉。
要追溯到三個月,甚至更久之前。
謝停舟發現謝停川在服用一種精神類藥物。
用以壓制自己心頭越來越失去理智的躁動情緒。
於是我買通了他們的私人醫生,借著問診的名義告訴他:
「這種藥沒有遺囑不能隨便停的,之前有個孩子被父母偷偷把藥換成維生素片,結果症狀變得更嚴重了。」
謝停舟當然會銘記在心。
因為梁懷京說的沒錯。
從一開始,謝停川就是他養來殺人的一把刀。
總有一天要用出去。
不是在這一次,也會在下一次。
都在我的預想之內。
21
遊輪中途緊急返程。
剛靠岸,梁懷京就被醫院的急救車帶走了。
幾個警察在岸邊等著要帶謝停川回去。
謝停舟站在一旁,神色淡漠地看著他們。
直到警察也將手銬戴上他的手腕。
「什麼意思?」
他皺起眉,冷著臉問道,
「房間門沒關,走廊的監控應該可以拍到,我和這件事無關——」
「不是這件事。」
年輕的警察平靜地說,「謝先生,您應該認識喬思然女士吧?她駕駛過程中剎車失靈,掉落山崖,正好落在廢棄的隧道工程地附近。在挖掘救援的過程中,我們發現了一座已開採完畢的金礦,和謝氏有關系。」
「當年的隧道塌陷案,目前已經重啟調查了。」
「您作為謝氏集團的負責人,請跟我們走一趟。」
謝停舟整個人僵在原地。
幾秒鍾之後,他像是驟然意識到什麼,猛地回頭看向我。
我正和秦陽肩並著肩,站在碼頭邊的夕陽光芒裡。
隨手別起鬢邊幾縷被海風吹得散亂的頭發,伸了個懶腰:
「好了,親愛的謝總。」
「一切都要結束了。」
22
重新坐在警察局的訊問室裡,有熟悉的警察給我倒了杯水。
然後坐在我對面,威嚴地開口:
「姜砚小姐,我們答應你,必要時候可以使用非常規手段,但沒承諾你可以通過這種違法途徑!」
「違法?」
我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我哪裡違法了?槍是秦陽裝進箱子裡的,隻是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監控拍得很清楚,是他們先闖入我的房間,我隻不過掙脫時不小心踢開了箱子,至於開槍的人,是謝停川,更是和我毫無關系。」
他一拍桌子:「那喬思然的剎車突然失靈,是怎麼回事?她現在還躺在醫院裡,能不能醒都是個未知數!」
「她想殺我,給我開的車做手腳之前,先用自己的車做了實驗,結果送去檢修的時候車牌混雜了——這也能怪到我頭上嗎,周警官?」
安靜肅穆的審訊室裡,我無辜地和周警官對視。
玻璃的倒影隱隱映出我的臉。
帶著幾乎快要隱藏不住的快意。
半晌,他嘆了口氣,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
「姜小姐,感謝你的幫助,那幾張你冒險拍下的檔案資料照片上傳到雲端後,對我們申請項目的重啟調查起了很大作用。」
「我代表此次專案行動組的所有同事,對你做出的巨大貢獻表示感激!」
他站起來,對我敬了個禮。
我坐在原地,沒有動。
隻是一直笑、一直笑,唇角的弧度不斷加深,到眼淚淌出來,把整張臉染得亂七八糟,也沒有停下來。
周警官見狀,不再說什麼,轉身要離開。
可手握上門把手的一瞬間,頓了頓,還是轉過頭來,看著我:
「姜小姐,如果你母親在天有靈的話,肯定也希望你了結仇恨之後,好好生活下去。」
「謝謝你的好意。」
我終於止住了自己近乎癲狂的笑意,
「但是周警官,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23
我始終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周警官時的場景。
我媽的預估出了錯誤。
哪怕她死後,那群人照樣沒有放過我。
我東躲西藏逃了兩年,把我賣進了某些皮肉場所。
因為長著一張還不錯的臉,加上曾經的身份。
我被送去伺候那個場子的老大。
然後活生生咬斷了他的寶貝。
他在瘋狂的憤怒下,讓人打掉了我七顆牙齒,折斷了兩根手臂的骨頭,一隻眼睛幾乎全瞎。
還要再弄斷我的腿時,周警官就帶著他的同事闖了進來。
他們來掃黃,恰好救下我一命。
但起初,我並不信任他。
直到兩年後,我因為想尋找可靠的盟友,去撬動能在本市隻手遮天的四家聯盟時,無意中混進了一場致幻藥品的交易中。
周警官把我帶回警局。
他問我:「姜砚,你才二十歲,應該在讀書的年齡,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他把我當成了不學無術的不良少女。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捂著臉笑了起來:
「我在發瘋。」
「周警官,我想送你和你和戰友一份一等功,你要不要?」
坍塌的隧道,上百名埋骨黃泉下的工人。
並不是因為我家的圖紙有問題。
而是因為人無限放大的貪婪和欲望。
在那座度假溫泉山莊的綜合體項目開發過程中,挖掘隧道的工人在山體深處挖出了一座金礦。
按照規定,這種東西是沒有私人開採資格的,必須上報。
但他們想昧下來,幾家瓜分。
為此,準備偽造一起隧道坍塌事故,將所有知情的工人滅口。
而我爸不同意這麼做。
就成了他們第一個開刀的對象。
起初,周警官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我以身犯險。
直到他們先後派去的好幾個線人,都無功而返。
「我說過,他們這些人做了壞事,所以很警惕。」
我說,
「能讓他們放下警惕的,隻有無知無覺的受害者低下高貴的頭顱,成為任他們欺凌的玩具。」
「周警官,我是你唯一能用的人選。」
他們抹去了我之前混在三教九流中的那些危險痕跡。
把我的履歷塑造成一個母親自殺後就漂泊無依、隻能四處打工維持生計的可憐菟絲花。
於是一個月後,在那間梁懷京定期會去的餐廳。
我以再明顯不過的故意姿態跌進他懷裡。
自此,留在他身邊,成了喬思然的替身。
24
我走出警局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令我意外的是,秦陽的車仍然停在門口,在等我。
車床落下, 露出他神色復雜的臉:「姐姐。」
「別再這麼叫我,已經結束了。」
我從口袋裡摸出新買的煙,點了一根,
「你應該慶幸秦家參與這件事的時候你年紀太小, 確實不知情。不然現在坐在裡面的, 還得多你一個。」
「……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他的手在方向盤上驟然收緊, 「喬思然的剎車我幫過你,我手裡還有證據,如果我非要你和我在一起呢?」
「我不會同意的。」
我挑了挑眉,把煙圈吐在他臉上,
「弄清楚,小少爺, 我們之間沒有誰是幹淨的。是我大發慈悲放你一馬而已。」
「這幾年,真以為你弄死你哥的證據,我手裡沒有嗎?」
「別做魚死網破的事,沒意思。」
說完最後一個字,我把煙叼回嘴裡,衝他揮了揮手,就要離開。
他卻在身後叫我:「拍賣到的大提琴,我還是會給你送過去。」
「不用了,那是假的,誘餌而已。」
我側過頭,輕笑了聲, 「我的琴, 早就在那天的地下室毀掉了,我親手砸的。」
「過去的事不可更改。一開始就是假的,無論如何也成不了真。」
「如果她介意的話,我其實可以搬出去——」
「(他」這天晚上, 夜空晴朗, 星月無雲。
我開車去了陵園。
走進去之前, 我先在門口的垃圾桶邊滅了煙。
爸爸媽媽走的時候, 我還是個小孩子。
他們肯定不希望看到我抽煙。
前幾天才下過幾場雨,路面還沒幹。
我沿著湿漉漉的臺階一路往深處走, 最後在兩塊相鄰的墓碑前停了下來。
那上面嵌著的照片,是從我九歲生日那天拍的全家福上裁下來的。
那時候,爸爸媽媽都還年輕。
他們給我戴上生日帽, 陪著我吹滅蠟燭,讓我許願。
我想了想,說:「我希望世界的上的每一個人都幸福開心。」
再後來, 他們教我念《詩經》,念《式微》和《鸨羽》。
告訴我, 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在受苦的人, 他們過得並不幸福。
「但隻要我們再努力一點, 這個世界還是可以被多改變一點的。」
爸爸問我,要不要把今年的壓歲錢捐出去,給那些貧困念不起書的小朋友們。
我用力點著頭:「好!」
從生到死, 他們都是善良至極的人。
也把我教得很好。
我呼出一口氣,看著白霧彌散在冰冷的空氣裡。
然後緩緩坐下去,像隻無家可歸的小動物一樣,把自己蜷縮在兩塊墓碑的縫隙中間。
用哼歌似的語調, 輕聲念著:「式微,式微,胡不歸……」
但是天黑了。
他們已經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