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歡我:「我是聖上一路帶上來的,從我是個大頭兵的時候就跟著他了。我欽佩他,他從不喊疼,也從不因個人喜怒影響大局,你是唯一的例外。但是你配不上他!你甚至將他趕出家門!你還有好幾個贅婿!」
我有些奇怪:「燕邵差點殺了你,你不怨他嗎?」
鄭小將軍:「軍令如山,我觸犯軍令斬了我也沒什麼可說的。更何況,這一路走過來,他救我不止一次。」
鄭小將軍很純粹,甚至有些像當初的燕邵。
不同的是,燕邵已經成長為帝王,而他還有少年赤忱。
容將軍也不喜歡我。
他說:「燕邵是我帶進軍中的,他比我想象的更優秀。為將者,勇猛不畏死;為帝者,野心勃勃。他已是帝王,不該有軟肋。但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在乎你。」
容將軍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深明大義。
他其實想自己的女兒嫁給燕邵,因為那是最穩固的權力維系,而我成為了他的絆腳石。
所以我對他嗤笑:「你將燕邵帶入軍中,卻對他不聞不問。聽說你還將他所在的那支隊伍拋棄了一次?是他浴血奮戰,孤身帶著那支隊伍殺了出來,一點點壯大到你都要投奔的程度。說什麼帝王該如何,你也配?」
容將軍怒目,拂袖而去。
25
誰也沒想到,城裡出了奸細。
前方捷報連連,城裡卻突然亂了。
蠕蠕族的士兵不知何時混入城裡,裡應外合打開了城門。
他們知道:「城裡有狗皇帝的女人,抓了她!他們殺了首領的弟弟,我們也要殺了狗皇帝的女人,讓他們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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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小將軍率先趕到我房前。
他帶著我出門,追兵趕到,馨兒和我瑟瑟發抖。
他讓我走:「我一點不喜歡你,但是他喜歡你,所以我會用生命來保護你。」
鄭小將軍不過才十九歲,和燕邵當初參軍的年紀一般大。
他的面容還稍顯稚嫩,那雙眼睛帶著些少年不羈,他提著紅纓槍,單身擋在我面前,僅僅一個動作橫掃,便令前來的敵軍膽顫。
他喊著:「無恥小兒,你爺爺在此!不敢上來嗎!」
敵軍連退數步,卻有一人大喊:
「殺!!他不過一個人!怕什麼!」
敵軍一擁而上,鄭小將軍帶來的人根本抵不過這麼多敵軍!
他們是有備而來!
其他將士護著我們往前走,我認出來幾個熟臉,有幾個是當初抱著燕邵不讓他打韓杭的。
「夫人快走!這裡你幫不上忙!」
「若是聖上的夫人都要被抓,那我們這群將士的老臉往哪裡擱!」
馨兒嚇得發抖,我努力平穩恐懼拉著她往前走。
可再回頭看,鄭小將軍力竭,在被連刺了十幾下後,又反殺敵軍數人。
最終,他抱著紅纓槍站在院子裡沒有了呼吸,死之前他長嘯一聲:
「當將軍的,沒有懦夫!」
眾將士淚如雨下,他們護著我們走,也在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我曾散盡家財,將最後的糧食分給了同村流民,金家也就此落敗,糧鋪不復存在。
可這是我第一次直面戰場。
血淋淋的戰場。
26
在將士們護送我到城外時。
許久不見的容將軍終於出現了。
他的表情冰冷,看著我如同看一個死人:
「我說過,帝王不該有軟肋。若你被他們抓住了,他們會用你來威脅聖上。你不如自戕!」
旁邊的將士驚詫:「容將軍,你怎麼能這麼說!城裡亂成一團,你方才去了哪裡?」
我面色煞白,問他:「城裡出了奸細,是不是你?!」
容將軍冷笑,並未否認。
他問我:「若為了他,你願意去死嗎?」
我也聽到那些敵軍說的話了,我長吸一口氣,回他:
「你殺了敵軍首領的弟弟,他來復仇。若是我的腦袋能夠換取他們退兵,我願死。」
容將軍說:「那便好,如此鐵骨錚錚,也算是配得上他。」
他舉起手中兵器向我揮過來,我最後的記憶是馨兒撕心裂肺的叫聲——
「小姐!!!」
……
27(燕邵視角)
燕邵坐在馬背上,心突然抽痛了一瞬。
他捂著心髒,面色有一瞬間痛苦閃過。
「聖上還好?」
他直起來腰背,回:「無事,他們又退兵了?這仗打得不太對勁。」
剛才心髒的抽痛讓他有不好預感,此刻他的眼皮還在一直亂跳。
燕邵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當機立斷調轉馬頭,說:「鳴金收兵,我們回城!」
可當他們大軍回城時,看到的卻是已經破敗的城。
燕邵眼前一黑,從馬上摔了下去。
「聖上!!」
他爬到這麼高,費盡一切心思想要護住的人,卻似乎是因為他而……
他突覺乏力。
說好的在這裡等他呢?!
燕邵隻暈了一會,就聽到將士說:
「聖上,蠕蠕族首領到了,就在城外不遠處,探報說還看見一名女子在他身旁。」
燕邵血氣上湧,口中滿是血腥氣,他咬牙翻身上馬:「走!」
28
我醒來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
馨兒在我旁邊小聲啜泣。
我捂著疼痛的後腦勺,掙扎著坐起來。
我問她:「這是哪裡?容將軍去哪裡了?」
一人素衣麻布推門而入,她抱著一個木盒子,神情愴然。
「容蓉?」我驚訝喊她。
蓉蓉滿臉淚水,她指著盒子說:
「這是我爹的頭顱。我們打不過蠕蠕族,常年徵戰已經讓我們落後太多了。我爹說,他殺了首領弟弟,那麼他自己用頭顱來換。我要去把頭顱交給蠕蠕族首領。」
我忍著後腦劇痛拉住她:「一個容將軍的頭顱,能夠讓蠕蠕族退兵嗎?他們要的是我的頭顱!讓我去!」
蓉蓉搖頭:「我爹說了,讓我去和蠕蠕族和親。蠕蠕族首領見過我,他……會同意的。」
我後腦疼得發暈,站也站不起來,還有些想吐。
我問她:「值得嗎?」
容蓉點頭,勾出一個有些酸澀的笑容:「聖上——會記住我,我朝子民都會記住我。我們需要時間休養生息,請你告訴聖上,我會等他十年,如果十年他還不能報仇,我會親手殺了蠕蠕族首領。」
說完,她抱著木盒子揚長而去。
我覺得暈眩,暈眩到眼前一片模糊,一抬手才發現自己已經是滿臉淚水。
馨兒亦覺得震撼:「她……也是英雄。」
29
燕邵找到我的時候,蠕蠕族已經退兵。
這一戰,讓燕邵覺得屈辱。
奸細不是容將軍,而是另外一位將軍,他打開城門讓蠕蠕族人進了城。
容將軍雖然並不是完人,卻在最後作出了令人欽佩的選擇。
那叛徒將軍在亂軍中死了。
那個桀骜不馴的鄭小將軍也死了。
我們以容將軍的頭顱和容蓉的和親換來了短暫的太平。
他們勸著燕邵:「聖上,蠕蠕族比我想象的更強大。此戰之後,我們元氣大傷,不宜再戰,回去吧。」
燕邵抱著鄭小將軍的屍身沉默了許久,一動不動。
一直到了天黑,我去拉他:「他是保護我而死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他這才側過身來抱住我,在我的懷裡失聲痛哭:
「妻主,燕邵還是無用,燕邵誰也護不住。」
我無奈問他:「你既然如此在乎他,當初為何要砍他?」
「那是嚇唬他的,他年紀小做事毛躁,就該嚇一嚇!可他還欠我四十軍棍呢,卻再也還不上了……」
30
燕邵帶我回了京。
他自己去領了那四十軍棍。
眾人皆道燕邵一言千金,也感慨他對將士的好。
這帝王位子坐得太沉重,他殚精竭慮,沒有一天敢放松自己。
燕邵抱著我說:
「妻主,你知道嗎?」
「一開始我是不想爭的,可這路一旦踏上就停不下來了。」
「我走上帝王之位, 最初不過是想護住你;我想讓你再無顧忌,想讓你的商隊走遍天下。」
他有他的使命, 我亦有我的。
我告訴他:「燕邵,一個帝國的強盛,不僅僅是靠和平, 我要讓他們都吃飽飯。」
我是糧商,一個自己種地走商的糧商。
我走出皇宮去尋找糧食種子,將豐收處的糧食賣到災荒處。
「小姐,我們賣糧不賺錢嗎?」
「不賺, 起碼現在不賺。」
「那什麼時候賺?」
「十年後吧。」
……
31
我與燕邵聚少離多。
春去秋來, 已經是第九個年頭了。
我的商隊越來越壯大, 販賣的物品種類繁多,商隊路線也越來越多。
就連蠕蠕族的都城,也有我的商隊。
可這一年,商隊卻帶來了一個消息:
容蓉死了, 蠕蠕族的首領因過於悲痛也隨之離世。
這一下將我們的計劃全盤打亂。
燕邵的兵馬已經足夠強健,而我囤積的糧食也足夠多。
容蓉送來了一封信, 信裡寫著:
「聖上、金姑娘,我與蠕蠕族首領已經達成協議。他將命給我, 報我殺父之仇。殺鄭小將軍的那幾個士兵, 也已經處死了。
我終是心軟, 兩族交戰,少不了流血。
我爹說過, 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如今我朝兵強馬壯, 繁榮昌盛,蠕蠕族該低下頭向我們求和了。
而我爹走時曾留下一句話:平生隻一事——山河無恙,國泰民安。
今後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
32
韓杭一路護送我回了京。
亂世後,他也不做匪寇了, 帶著那些手下一起投奔了我,也跟著我做生意。
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
他將我送到皇城外,有些不舍:
「還是妻主對我好,亂世前妻主養我一段時日,亂世後又養我一段時日,還是軟飯香啊。妻主, 若是那狗賊對你不好,你便來找我!」
我嗤笑, 這人向來鬧騰, 俏皮話說得自己都快信了吧。
不過確實有人信了。
燕邵匆匆趕來,一個箭步上前就將我從馬車上抱了下來。
我驚呼一聲, 摟住他的脖子,抱了個滿懷。
韓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
「惡心!!太惡心啦臭情侶!」
他囑咐小廝駕車:「快走快走,酸臭氣都要燻到我了!」
馬車一騎絕塵,在官道上跑得飛起。
燕邵邊抱著我, 一邊還不忘囑咐身邊侍衛:
自然是沒有的。
「而夕」我抱著燕邵哈哈大笑,當真睚眦必報。
他也笑起來,問我:「還走嗎?」
「這次不走了。」
他抱著我走進皇城中。
「那今後,我不用孤枕龍床了。」
「嗯, 看你表現咯。」
「保證讓妻主滿意。」
「我得先驗驗貨。」
……
落日餘暉,灑在皇城石板路上。
夕陽逐漸落下,
而一個繁盛強大的帝國在逐漸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