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國公府子嗣實在是不旺,何至於如此委屈了她?
還有蘇媛……
說到底,是國公府欠了她們母女。
“鸞丫頭快坐到祖母身邊來。”老太太衝她招了招手。
陳鳶的臉色一白。
離老太太最近的位置,她坐了一個,康姨娘坐了一個,哪還有位置留給陳鸞?
陳鸞淡聲應是,步子不徐不疾,朝著老太太走去,經過陳鳶的時候,兩人視線在空中撞上,交匯出火花。
陳鸞似笑非笑,看著陳鳶的目光意味深長,而後徑直越過她,裙擺帶起一陣香風嫋嫋。
老太太身邊的嬤嬤最通老太太心意,當下就命人搬來一張座椅,陳鸞頷首,輕言輕語地道:“多謝嬤嬤。”
“大姑娘折煞老奴了。”
老太太布著褶皺的手拉過陳鸞的手輕撫幾下,問:“今日同小郡主遊玩,可還盡興?”
“去了哪些地方玩?”
今日朱雀河的事,太子定不會叫旁人知曉,否則丟的是自己的臉面,而紀煥與南陽王府,定然也不會走漏消息。
思及此處,陳鸞抬眸,親昵地挽了老太太的小臂,道:“自然是盡興,先去聽雪樓吃了些新出的點心,而後又去看了龍舟賽。”
基本每年端午出去都是大同小異,若不是這回出去遇見了紀蕭與紀煥,隻怕也是沒什麼變化的。
老太太不疑有它,連連點頭,面目和藹慈愛,道:“你們玩得開心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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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姨娘與陳鳶一直笑著聽,也不插話,可那神情,儼然是最大的贏家。
陳鸞旁若無人地與老太太說了些話,這才側首看向康姨娘,目光帶笑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朱唇輕啟:“早間出門時聽底下人來報,說姨娘有喜了?”
老太太點了點她的額心,連聲笑道:“就你消息靈通。”
康姨娘也跟著笑,風韻猶存的臉上盡是幸福與甜蜜,輕聲回:“大夫來瞧過了,才兩月有餘。”
陳鸞朝著流月瞥了一眼,後者會意,上前一步附在她耳邊,道:“小姐,已送過去了。”
陳鸞頷首,衝著一臉疑惑的康姨娘道:“姨娘有喜,是府中的大事,我原本還不知送些什麼,正巧記起前些天祖母命人送了根百年老參到我那,老參乃大補之物,正是姨娘此時所需之物。”
說罷,她掩唇笑,衝著老太太撒嬌:“正好鸞兒借花獻佛,祖母可不能怪鸞兒。”
老太太原本就覺得對她有所虧欠,這會更是動容。
百年老參就是宮中也尋不出多少根來,是稀罕金貴之物,她當初因為康姨娘的事對這孩子不分青紅皂白的訓了一頓,事後澄清,到底心裡過意不去,這才叫人將這老參送到了清風閣。
可這孩子,哪怕再不喜歡康姨娘,知道她有孕之後,還能做到如此慷慨大方,可見心中將血緣之親看得有多重要。
“真是個好孩子。”老太太聲音更顯柔和。
陳鸞隻笑不語,垂眸望著帕子上含苞待放的紅梅,側臉嫻靜純和,像極了年輕時的蘇媛,老太太心中一片掙扎。
過了一會兒,前頭有丫鬟來稟報,是陳申到了。
陳申雖心性不良,但生了一副好皮囊,人逢喜事精神爽,難得的一進裡屋臉上就掛了笑,書生面龐更顯得俊郎非凡。
陳鸞隻瞧了一眼,就淡淡地挪開了視線。
晚膳十分豐盛,陳鸞卻沒有什麼胃口,隻用了幾口就皺著眉勉強陪著,直到老太太放下了筷子,她才跟著放了碗筷,又拿帕子淨了手。
原本是輪不到妾室上桌的,可康姨娘不同,她在府上十幾年,儼然是府中主母的派頭,除了沒有名分,其他的待遇,都等同主母。
陳申春風得意,吃得也盡興,不知是否是事先商量,康姨娘與陳鳶用過晚膳就起身借口回了自己院子。
如此一來,靜謐的裡屋,就隻有各懷心思的三人,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陳鸞瞧著這等場景,心中暗嘆一聲。
拖了這麼多年的事,還是要來了。
今夜老太太的屋裡撤下了燻香,南邊的窗子大開,如水的夜混合著月色,銀光流淌進屋裡,清冷美好有餘。
沒等多久,陳申突然輕咳一聲,陳鸞睫毛微顫,抬眸望向他,聽他斟酌著朝老太太開口,“母親,當日兒子向您請願許康姨娘當家主母之位,您大為生氣,揚言莫再提此事。”
“可如今康姨娘即將為國公府再添一名子嗣,十幾年的貼心陪伴,對母親也是百依百順,吩咐之事莫有不從,若再不扶正,恐傷人心。”
他突然嘆了一口氣,言辭更為情深意切,“恆兒和鳶兒都到了定親的年紀,若能將康姨娘扶正,所出子嗣皆是嫡出,我國公府嫡系子孫可也多多益善。”
陳鸞聽到一半,便已低了頭,嘴角微翹,也看不出具體是個什麼神情。
陳申說完,見老太太神色復雜,不由得一撩衣袍,雙膝落地,語氣堅定:“希望母親成全。”
屋裡瞬間靜得能聽見窗外夜風的嗚咽聲,陳鸞手中的帕子松了又緊,最後似是想通了什麼,身子也跟著徹底松了下來。
老太太側首,握了她一隻手,聲音嘶啞,有些艱難地問:“鸞丫頭,你覺著你父親所說,可對?”
事到如今這般境地,陳鸞說對或不對,改不了半分結局,倒不如識趣一些,叫他們都覺著有所虧欠。
隻要老太太覺著虧欠她一日,那些人就一日越不過她去。
隻是理智歸理智,真要將那句對說出口,卻需要莫大的決心。
陳鸞彎了彎嘴角,語氣十分輕快,聽不出一絲一毫的不悅,她甚至笑著挽了老太太的胳膊,勸道:“父親說得對,姨娘等了十數年,好容易等來這樣的大喜事,鸞兒也想跟著熱鬧熱鬧,邀些世家貴女前來觀禮,也好將二妹妹介紹給她們認識。”
陳申的面色好看許多,溫聲道:“鸞兒懂事了。”
陳鸞心底嗤笑一聲,替他們說話便是懂事,否則就是不識大體?
她眨了眨眼睛,接著道:“鸞兒來前瞧了黃歷,五日後是個好日子,不若祖母設宴,在宴上宣布這個消息,也好叫姨娘體面些?”
老太太有些疲憊地點頭,道:“就按鸞兒說的辦。”
“隻有一點,若是你叫她所出子嗣壓過鸞兒一頭,我卻是萬萬不能答應的,你若還有一點良知,就該好好對鸞兒才是!”老太太的聲音陡然凌厲起來,目光如刀一般落在陳申的臉上。
陳申面皮抖了抖,但也是如釋重負,生怕老太太反悔,急忙連聲道:“母親說的什麼話?鸞兒是兒子的掌上明珠,兒子斷不會叫她被人欺了去。
“再說鳶兒和恆兒也斷然做不出那等混賬事來。”
第19章
窗外夜隨南風起,沉沉的天幕上綴著幾顆黯淡泛黃的星,福壽院中的檀香味還未徹底散盡,淡淡的嫋嫋而散,間或一兩聲窗外鳥鳴入耳。
老太太似是極為疲憊般,朝著陳申擺了擺手,極低又極嚴肅地道:“你說的話,自當做到。”
“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面對著老太太,陳申自然不敢說一個不字,他起身告退,最後還是說了一句:“那這事,便麻煩母親操勞了。”
老太太閉眼,卻是回都不想回上一句了。
陳鸞眸中異色連連,今日這一切,其實早在她意料之中,老太太堅持了十餘年,偏不將膝下已有一子一女的康姨娘扶正,決心可見一斑。
她突然十分好奇,當年母親到底因何而死,連帶著叫老太太十多年來對她常有虧欠之感。
“祖母好好歇息,鸞兒先行告退。”陳鸞福了福身,輕言細語道。
老太太卻突然睜開了眼,一雙渾濁老眼中的鋒利之色有若實質,她神色復雜地開口,問:“鸞兒,你實話告訴祖母,將康姨娘扶正一事,你可有意見?”
陳鸞一愣,隨後輕輕一笑,嘴角漾開兩個小梨渦,勾人又狡黠,“回祖母的話,鸞兒無其他意見。”
“姨娘早該被扶正了的,是祖母心疼鸞兒,這事才推遲至今,如今姨娘有孕,於情於理,這主母之位都該是姨娘的,鸞兒豈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
她說得誠懇,眼眸澄澈如山澗的小溪流水,任何人瞧了那雙眼睛,都要不由自主信了所有的話。
老太太也不例外。
老太太停下手中轉動的佛珠,伸手撫了撫陳鸞的臉頰,對這孩子,她是捧在手裡疼在心裡,怎麼對待都覺得是萬般虧欠的。
正是因為這樣的對待與寵溺,讓陳申心生不滿,轉而對這唯一的嫡女愛答不理,反而將妾室一家寵上了天。
“鸞兒,祖母老了。”老太太布滿褶皺的眉心盡是滄桑,她接著道:“許多事情,祖母想管也是有心無力。你不日就要入東宮,往後一切,還要靠自己。”
陳鸞輕輕頷首,撫了撫老太太的手背,聲音低落了不少,“鸞兒知道祖母的心思,祖母放心便是了。”
老太太抬頭看她,昔日咿咿學語的奶娃娃,如今長成了溫和賢淑的大家閨秀,即將嫁入東宮,日後定然貴不可言。
“總算沒有太對不起你娘的囑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