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至陸淮青面前,詢問:「你怎麼來啦?」
陸淮青淡淡掃過面露錯愕的周呁彥,眸光微變了下,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馬車在外面了,走吧,來接你回去。」
「啊,好。」
我兀自朝外面走去,全然沒注意到周呁彥瞬間通紅的眼。
可還不等我走出幾步,手腕又被攥住。
男人的力氣很大。
我疼得皺眉,輕嘶了聲,見狀,周呁彥松開了手,面色不善地看向陸淮青:「陸公子,阿綾是我的未婚妻,勞煩你這幾日照顧她,改日我定登門致謝!」
聞言,陸淮青掃了我一眼,目光微變。
我心下一沉,不想叫他誤會,我正要開口,卻聽見他說:「找個包間說吧。」
環顧四周,不少人朝這邊投來好奇的視線。
所幸我今日出門戴了面紗,不然我定會難堪。
周呁彥沉著臉,但到底是沒拒絕這個提議,將友人撇下,與我們一同去了包廂。
但不等我ƭű₆進門。
面前忽然出現一堵人牆,陸淮青垂眸看我:「你在外等等,你是女兒家,不宜出面說這樣的事,讓我來。」
我原來不覺得這事有什麼,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確實於理不合,便點了點頭。
流音和紅影站在不遠處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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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門之隔。
陸淮青恢復了往日的冷淡:「周公子,我聽聞程姑娘已將信物婚書退還,算是退過婚了,你今日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她是未婚妻,早幹嘛去了?」
他的語氣薄涼,甚至透著點刻薄。
周呁彥一下怒了,但不敢得罪陸淮青,隻壓著火:「婚事是我們兩家定下的,哪裡憑她一人說退就退?隻要我不肯退,她就是我周家的媳婦!」
「如此,你便連她的臉面都不顧了?」
陸淮青的聲音愈冷:「她是個姑娘家,千裡而來,你卻要她三番四次拿婚書來尋你,任人當眾羞辱?一次兩次,你是要她名聲掃地投江去才滿意?你就算是看中了宋家姑娘,也不該這樣對待她!」
「你和她什麼關系,你憑什麼這麼說!」被踩中痛處,周呁彥臉色發白,卻不肯低頭。
陸淮青嘖了聲:「我是她現在的未婚夫,早已與他爹娘定好婚期,很快成婚,不過不歡迎你來喝我們的喜酒,免得她膈應。」
「你——」
周呁彥氣得胸腔快速起伏,瞪著眼前面色冷峻的人,冷笑出聲:「你陸家高門,怎的就瞧上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子,你又能安得什麼好心?總不過是瞧她愚蠢,好擺布罷了!」
這話說得尖酸。
我聽得眼眶一熱,下一刻,仰頭將眼淚逼回去。
為這樣的人流淚,不值得。
14
驀地,「嘭」的一聲,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我下意識推開門,隔著門縫,瞧見陸淮青一腳踩上男人的胸膛,眼底戾氣洶湧:「你自己瞧不上她,別當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她是個頂好的姑娘,我不允許你說她半句不好。」
說罷,他移開腳,嗓音冷冷:「如果你敢對外說一些對她不利的謠言,我不介意對周家動手,你有一句話說得對,我陸家高門,不是輕易能得罪得起的。」
隻那麼一句話,就讓周呁彥怨恨得眼神退縮。
我被他的氣勢嚇到,急忙轉身走出幾步。
可下一刻,裡面的人就出來了。
身後傳來低沉的嗓音:「都聽見了?」
我絞弄著手帕,回頭:「嗯……」
對視的那一刻,見他惴惴不安,我忍不住露出一個笑。
見狀,他也跟著笑了:「走,回家。」
「好。」
15
自打那日之後,我再沒見過周呁彥。
但我也沒有什麼闲暇多想,爹娘和妹妹上京,相見過後,陸家安排他們住在了陸家別院,隨著婚期臨近,諸事纏身,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然是大婚那日了。
等走過流程,我坐在喜房內時,有些緊張。
我的貼身丫鬟彩歡原先在遣散時不肯走,跟在母親身邊照顧年幼的妹妹,原是最不放心我一個人來的,但家中實在離不開人,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送我上京。
眼下陪在我身邊,與紅影和流音不同,她蹲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地問我:「姑娘,你喜歡姑爺嗎?莫要為了夫人老爺委屈了你自己。」
聽見這話,我愣住,良久,眼圈微微有些紅了,伸手拉她起來,說:「最開始我是有些惶恐的,但陸郎君是個好人,我,大抵也是有些喜歡他的。」
他心思細膩,待我又好,我想,我很難不動心。
見我不似安慰她,小丫頭這才破涕為笑,打趣我:「那就好,我也覺得姑娘會喜歡的,姑爺長得頂好看!」
我嗔了她一眼,胡說些什麼呢,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想是陸淮青應付完賓客回來了。
彩歡揶揄一笑,打開門出去了。
這丫頭!
我手中捏緊了團扇,眼睛盯著膝蓋。
隨著關門聲,沉穩的腳步聲漸近,緊接著,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從我手中接過團扇。
我抬眼看去,陸淮青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襲紅衣,襯託得那張臉愈發俊美無儔。
燈芯爆裂。
我們同飲了合卺酒,酒不醉人,可我的臉頰卻紅。
見狀,他唇角微揚了下,低下頭來吻我,嗓音溫柔繾綣:「娘子。」
我僵坐著沒動,任由他覆上我的唇,緊張得手不自覺攥皺了大紅喜被。
紅帳落下。
男人的呼吸漸沉。
我被迫揚起脖頸,卻在某一刻不自覺輕哼出聲。
攥著被單的手忽然被握住,強硬地分開指縫,十指相扣。
他貼近我的耳垂,輕輕啃咬,明顯動了情,嗓音啞得不像話:「綾兒。」
眼前的床帳晃得厲害。
我的眼角被逼出淚,被他細細吻去,忍不住捶打他:「夠了……」
他充耳不聞:「夜還長著呢。」
……
16
折騰得太過,等到第二日,我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驚醒時,掀開被子就要去更衣,可才下了床,雙腿卻險些一軟。
紅影聽到動靜進來,見狀,臉上帶了笑:「公子說了,叫您多睡會兒,左右夫人是不計較這些的。」
我啊了聲,倒頭又睡了回去。
——陸夫人確實是個很好的人呢。
想那日我回去與她一同飲酒。
她最初說著淺酌一杯,可喝著喝著,就醉了。
旁邊的李嬤嬤笑說:「夫人原是將軍府的女郎,酒量那是沒的說,隻是她許多年沒喝了,就是喝,也不曾喝醉過。」
我問她為什麼。
她說,那是夫人還在閨中時,有一日醉酒醒來啊,卻得知父兄全部戰亡。
她還當是一場酒醉的夢呢,可卻不是夢,此後,她作為將軍府遺孤嫁進陸家,操持家業,身邊可信的人也不太多,就沒再喝了。
李嬤嬤說得輕聲,怕驚擾了難得酒醉的人,看向陸夫人的眼裡滿是心疼。
我想起第一日見陸夫人時的景象。
她滿頭珠翠,端莊華貴,可原來,她也曾鮮衣怒馬,縱酒豪情。
心下忽然就湧出許多敬佩來。
往後我要多學學,叫婆母開心些。
我強撐著要起來:「快,扶我起來,我,我要去的——」
17
這倒是把紅影看傻眼了。
還不等她說點什麼,陸淮青從門外進來,見狀,唇角揚了下:「無礙,你先下去吧。」
「是。」
等屋內重新歸於平靜,我隱約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身側就多了個人,有力的手環住我的腰身,溫熱的呼吸灑在我脖頸間。
我一下睜開眼,見陸淮青輕車熟路地摸進我衣裙裡,忙推他:「你,你不上朝嗎?」
「牛還得休息呢,陛下放了我半月的婚假,你既不肯起床,那我們一同睡個回籠覺吧。」陸淮青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但我卻怕了他那可怕的體力,一下彈起來:「不了,我是要起來了!」
這廝Ṭū⁴外頭瞧著是個文質彬彬的文弱書生,怎麼到了床榻上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啊,好吧。」陸淮青翻身倒在另一邊,語氣有些遺憾。
我才不去理會他。
18
後來,我再聽說周呁彥的消息已經是三個月後。
他同宋家結了親,可也不知道怎的,新婚那夜後,兩人再出現在各家席面上,如同仇敵一般。
再後來,就聽說兩人在鬧和離。
宋雲寧是個驕傲又記仇的人,兩人和離後,宋家時不時針對周家。
周呁彥諸事不順,被外派去了外地。
臨走前,他竟是來見我。
那日下了雨,隔著不遠的距離。
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眼眸幾番流轉,到底是什麼也沒說。
而陸淮青替我遮著傘,等他走後,忽而笑道:「我原來還當你是記性差的,卻不想,你倒記著他。」
我:「?」
這我怎麼能忘?
他輕哼了聲,但我也ẗṻ₆不顧他:「我要去母親那裡一趟,你自己忙吧。」
說著,我就要走。
陸淮青:「?」
他站在廊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他到底是給自己娶了個娘子還是給母親找了個女兒啊。
陸淮青番外
在街上與程綾重逢時,陸淮青心底是驚訝的。
對,沒錯。
不是初見,不是見色起意,是重逢。
五年前,他隨先生遊學,在臨安與先生同窗失散,荷包丟失,為了果腹,他去茶樓幫工,卻因做不慣粗活,摔了滾燙茶壺,被管事打罵。
那時她攜婢女上茶樓,陡然瞧見,替他賠了茶壺。
那時他不過十五,說要還她, 她笑著應。
那茶樓她許是極喜歡來,每次來,都能與他見上一面。
後來一日大雨。
他因做錯事被管事的趕出茶樓,正巧撞上她。
她送了一把傘給她, 與他一同檐下躲雨。
他無意說起家在京城, 不慎與家人走失,才在這裡。
她訝然睜大了眼睛。
這話其實他不隻說過一回, 茶樓裡那些小廝笑話他胡言亂語, 莫不是想诓騙銀子。
隻有她信,她憐他孤身異地,諸事不順, 難免心中驚惶, 於是贈他盤纏, 讓他盡早回家, 免父母掛念。
臨別那日,她還特意帶他去買了桂花糕,讓他路上吃。
說這話時,少女雙目澄淨,著一身粉裙,明媚又燦爛,他一下動了心。
他想, 那大抵是他這輩子吃過最甜的點心。
可惜,等他回京之後,央求母親來臨安定親時, 卻聽聞她早已有婚約。
那一刻,他說不出是多麼失望。
可又釋然。
是了,是了,她這樣好的姑娘,定有許多人喜歡的。
可不是她, 婚事於他而言,實在乏味。
時隔五年,他為逃避母親為他設的相看宴, 在街上闲逛,那張熟悉的面容卻陡然闖入他的視線。
她不知受了什麼委屈, 眼裡還有水光,就那麼拉住了他的衣袖,問他:「你知道陸家在哪嗎?」
五年不見, 她出落得愈發好看, 杏眼潋滟, 鼻尖小巧通紅, 一貫愛笑的眉眼這會兒委屈得耷拉著。
很是惹人心疼。
可——他的喉結滾了滾,一個念頭劃過心頭。
Ţū²有點想親掉她的眼淚。
他按捺住了所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 對她說:「我知道, 我帶你去。」
忽然就不是那麼討厭這場相看了。
她跟他回了陸家。
他原來還以為她會認出他, 可她完全把他忘了不說,竟然還隻是來蹭吃的!
他險些被氣笑。
但不過沒關系,她來相看, 他相中她了,馬上娶回家,可不能再錯過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