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看著面前的李嫣然,不假思索開口:「既然你那麼喜歡芍藥,那朕就命花匠精心培育,在宮中栽滿芍藥如何?」
李嫣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目光不經意間落到我臉上。四目相對時,我能夠瞧見她眼底的野心。
「可宮中到處栽滿了海棠花樹,已經無芍藥的位置,這可怎麼辦呢?」
她明明是在詢問周玄景,可目光卻直直落在我臉上。
我同樣看著她。
是海棠花,還是芍藥?
這從來就不是兩種花之間的爭鬥。
我明白,李嫣然也明白。
姐姐妹妹之間的稱呼,無非是大家為了面子上能夠好過。我入宮成為皇後的那一年,李嫣然還是幾歲孩童,本就沒有多深厚的感情。
而天下女子,尤其是家貴族的大小姐,有誰不垂涎皇後之位呢?
李嫣然,她同樣也想要這個位置。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從前那般愛重我的周玄景,卻在李嫣然提出這個問題後,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就立刻開口回了她的話:
「這有何難?宮中海棠花樹已經栽種了十年,朕也看得厭倦了。明日便下旨,將這些海棠花樹通通砍去,種上芍藥,也算是變一變這深宮風景。」
他剛說罷,就驟然間變了臉色。
小心翼翼轉頭看向我:「阿容,我並非那個意思。阿容的容貌依舊,這些海棠我也很喜歡,隻是看了多年,總想著宮中再多一些別的風景。」
這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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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的是芍藥,還是李嫣然呢?
我低下頭。
眼睛有些酸,想流淚,但我得忍住。
已經弄丟了丈夫。
我不想,再弄丟自己最後的尊嚴。
05
李嫣然所住的披香殿失了火。
彼時,我剛準備就寢。知曉此事後,我匆匆趕去了披香殿。
但有人,來得比我更快。
「東暖閣的婢女打瞌睡,不小心讓爐子燒了床幔。誰料大ŧŭ₉火蔓延得如此之快,若非是來得及時,臣女恐怕已經見不到陛下了。」
李嫣然此時正身著單衣,整個人靠在周玄景懷中。
周玄景大抵也是得知此事後,便迅速趕來。因此身上還穿著寢衣,外面披了件御寒的披風。
他滿眼心疼,將披風取下,親自披在李嫣然身上。
又將人攬入懷中:「莫怕,朕會護著你,絕不會讓你有事的。」
在場宮女侍衛無數,瞧著眼前這一幕,紛紛都低下了頭,誰也不敢多看一眼。
那個曾經許諾皇後空置後宮的帝王。
大抵,要食言了。
「娘娘,咱們還要過去嗎?」
紅袖低聲詢問,或許是在為我難過,連著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些許哭腔。
我搖頭,帶著她轉身離開:
「本就是兩個人的戲臺子,我若去了,才真是多餘。」
或許,我真的該離開了。
06
披香殿自然是不能再住人了。
但我沒想到,周玄景竟然會將關雎宮給她住。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本就是蘊藏著無數情思,關雎宮因此歷朝歷代,非寵妃不得住。
「阿容,不過是一個宮殿而已。昨夜她恰好瞧見了關雎宮,甚是喜歡,我才讓她住下的。」
周玄景一早便來向我解釋。
我沒說話,隻是忽然想起我從他剛成親那年,因為空置後宮,所以許多宮殿都未曾住人。
我和周玄景也曾一起去過關雎宮,裡面當真是富麗堂皇,一草一木皆是精心伺候,唯恐住在裡面的人不舒心。
的確是愛到極致,才會讓心愛的人住到這裡來。
他那時說:「我心中唯有阿容一人,這關雎宮,這幾十年來都不會有人住了。」
我是皇後,自然隻能住鳳鸞殿。
而非寵妃不得住的關雎宮,曾經整整關閉了十年。
如今,算是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陛下如此寵愛郡主,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娘娘,您當真不想想法子嗎?」
紅袖作為我的陪嫁婢女,同我一起長大,感情甚篤。
也曾嫁過人,可夫君太過於多情,甚至為了小妾,動手打她。因此我做主讓她們和離,紅袖也不願再嫁人,隻想一直陪在我身邊。
她是親眼看著我同周玄景多年夫妻感情,從最初的炙熱愛意,到後來的相濡以沫,攜手共治天下。同樣也看著,看著他對我的愛,一點點給了旁人。
我搖頭:「若是我的,別人搶不走。若是能搶走的,那說到底也不屬於我。無論是東西,又或者是人。我看得了一時,也看不了一世。」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這些年因為皇後職責,同樣也是有諸多煩心之事,眉眼早就沒了當年的無憂無慮,如今更是隻剩下滿目哀愁。
「紅袖,我是真的累了。」
07
太醫說,我得經常出去散散心。
才有利於病情康復。
我雖懶得動,但身旁有一個嘮叨的紅袖。隻管盯著我,然後紅著眼眶,卻默不作聲。
「好,好,好,本宮跟你出去走走。」
剛說完,紅袖臉上這才露出了些許笑容。
但今日的風有些大。
我沒有走太遠,隻在御花園附近逛了逛,就瞧見許多花房之人,搬著一盆又一盆的芍藥,精心打理著御花園。
小太監在那竊竊私語:
「陛下如今寵愛羲和郡主,不僅撥了關雎宮給她住,還在宮殿裡種滿了郡主最喜愛的芍藥。」
「是啊,不僅是關雎宮。如今這滿後宮,不到處都開始擺上了芍藥,隻為了讓郡主時時刻刻都能賞花。」
「曾經說帝後情深,我瞧著也不過如此啊。」
「可別亂說話!主子們的事,那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能議論?不過說回來,陛下空置後宮十年,已經是給足了皇後面子,畢竟哪個帝王沒有後宮佳麗三千人?」
「……」
是啊!哪個帝王沒有後宮佳麗三千?
所以我還得感恩,感恩周玄景這些年來給我的偏愛與獨寵。
我忍不住伸手環住了自己的胳膊:
「紅袖,我好冷啊。」
身上冷,心更冷。
08
我以重病為由,交出了後宮大權。
「可後宮隻有皇後一人,若你無法打理後宮,又何人能打理呢?」
周玄景握著我的手,眼中多少還是能夠看見擔憂的。畢竟多年夫妻,就算消磨了所有愛意,可這些年的陪伴也做不得假。
李嫣然就站在一旁,她看著我跟周玄景緊握住的雙手,臉色有些難看。
許久,她走了過來:
「陛下和表姐若是擔憂這個,那不如我暫且替表姐管著後宮?那些瑣碎的事情,我在家裡也幫著母親管過,等到表姐病好,我再把大權還給你,如何?」
我還沒說出如何。
周玄景就迅速應了聲:「我覺得可以。後宮本就無尊貴女子,除了皇後,如今也隻有嫣然了。不如就讓她替你先管一段時間,你好好養病。」
將後宮大權,交給一位還未出閣的郡主。
這無疑,向外界釋放出了一種很強的暗示。
我不信周玄景不明白。
或許,隻是故意裝聾作啞。
但我還是點了頭:
「如此,就辛苦嫣然了。」
09
卸了管理後宮的權力後。
我整個人,都感受到了無比的輕松。
從前日月都被繁雜的宮務壓得喘不過氣,唯恐有哪裡做得不好,又或者犯了錯。讓世人說我這個皇後不稱職,說曲家的女兒不夠好。
所以我日日緊繃著,盡管才二十八歲,眼裡也隻剩下了滄桑與疲憊。
難怪多數朝代中,能夠成為皇後的,大多同帝王隻是相敬如賓。畢竟一個日日管理後宮,弄得滿身疲憊的女人,的確很難給帝王帶來快樂。
我也是,很久之後才悟出了這個道理。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跟我沒有了關系。既然給出了大權,我也從來沒想過再Ṫú³要回來。
這幾日我的精神很好,我帶著紅袖,將東西六宮都轉了轉,最後瞧見了一個好去處。
聽竹殿,雖然離我的鳳鸞殿很遠,但勝在足夠大。
還有一片竹林,很是雅致。
「紅袖,我很喜歡這裡。日後,我們便住在這裡可好?」
紅袖不解:「您是皇後,自然是住最尊貴的鳳鸞殿,為何要來這裡?」
為什麼?
我忽然想起前幾日,家中傳來的書信。阿娘的病又重了些,我派去的太醫回稟,說阿娘也隻剩下了最後兩三年。
我是皇後,盡管曾經有萬千恩寵,可宮規森嚴,想跟阿娘見上一面,也是難如登天。
阿娘最大的心願,便是希望我能夠一直幸福下去。
所以,我得如她所願。
10
我派人將聽竹殿仔細打掃了一番。
畢竟是我日後的住處,嬌生慣養了這些年。一時之ţù⁺間想要改過來,多少還是有些難的。
隻能慢慢來。
皇宮宴會,我以染病為由,並未出席。
而那夜發生的事情實在精彩。
丞相之子醉酒後,試圖輕薄羲和郡主,甚至買通宮中婢女,在郡主酒中下藥,企圖來個生米煮成熟飯。
卻在最後關頭,帝王及時出現,救下了郡主。
可郡主中了能讓人歡好的藥,媚態畢露。
而帝王也喝多了酒,終是郎有情,妾有意,一夜風流,卻滿宮皆知。
當我知道這件事情時,已經是隔日清晨。
我尚未梳洗,就有宮女衝進來稟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唯恐我會因此雷霆大怒。
但我隻是沉默了許久。
最後,又看向紅袖:「替我梳妝吧。若我猜得不錯,今日宮中應該就會有一位李妃了。」
李家的女兒,又是當朝皇後的表妹,還有郡主的身份在。
位分怎麼樣也是不會低的。
「娘娘,您不難過嗎?」紅袖小心翼翼開口詢問。
難過?
其實從他拋下我,守了李嫣然一整晚開始,我就已經有所預料。
後來無論是想砍我的海棠花,又或者是讓她住進了關雎宮,還是如今兩人終於有了夫妻之時。
一件又一件。
我很難過,心也很痛。
隻是太痛了。
到現在,隻剩下了麻木。
更多是遺憾吧。
年少時看見的那些話本子,書生與小姐的情愛,那些到滿頭白發,卻依舊鹣鲽情深的夫妻,我是真的很羨慕。
我曾以為,我也會跟自己心愛的少年郎一起走到白頭。
但,大抵是沒這個機會了。
11
周玄景給了她貴妃之位:
「這件事情,本就是我對不住嫣然。才讓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因我飽受非議。她又是你的表妹,自然不能薄待,便封為貴妃。阿容,你覺得可行嗎?」
周玄景來問我的意見。
我能怎麼說?
貴妃的制服早已送進了關雎宮,一切早已是板上釘釘。
但看著周玄景,這個同我十年夫妻情深的男人,我見證過了他一切的榮辱興衰,我們有過許許多多的回憶。
他敏感,多疑。
卻唯獨對我,滿眼皆是信任與柔情。
甚至能夠為我許出空置六宮的承諾,足見曾經的他,到底有多愛我。
而我的難過。
為的也是,我記憶中的周玄景,那個滿眼都是我的少年郎。
怎麼就,不見了呢?
「周玄景,你還記得當初對我的承諾嗎?」
不是還想挽回什麼。
是不甘心。
不甘心曾經的那些美好,都將要化作泡沫。
他低頭,不敢看我:「對不起……如今木已成舟,我不能對不起嫣然。」
所以——
他選擇對不起我。
12
我要搬去聽竹殿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後宮。
周玄景一下朝,就匆匆趕來鳳鸞殿,正好撞見我吩咐下人收拾東西:
「阿容,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鳳鸞殿住了十年,多少是有些膩了,我想換個地方住罷了。」
這是實話。
四Ṭű⁾四方方的宮牆,我在這裡住了十年。再尊貴無比的鳳鸞殿,日日瞧著,也已經索然無味。
就像我這個人,對於周玄景而言,同樣也是索然無味罷了。
「你是皇後,自然得住在鳳鸞殿。如今我才冊封嫣然為貴妃,你就搬去了聽竹殿,你這讓世人如何看待她?」
直到這一刻,周玄景想的還是李嫣然的名聲。
我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就算再怎麼努力說服自己,可多少,心口還是疼的:
「你曾許諾過我後宮永遠空置,我也曾告訴過你,有朝一日你若違背了誓言,我會如何。如今我不過是搬去了聽竹殿,但名義上依舊是皇後,不會傳出帝後不和的傳聞。如此,你還要逼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