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嵐見他灑脫,便知這位小殿下已經不在意被自己發現男扮女裝之事,想來心結已除,今後也就不用擔心他會計較。
配合的沒有戳破,霍雲嵐隻管行了一禮,溫聲道:“謝五殿下關切,一切均安。”
蕭成君有心與霍雲嵐交好,便讓人添了個軟墊,道:“夫人新到都城,怕是還未能熟悉,今日讓我盡地主之誼才好。”
這話說的沒什麼錯處,可是能讓縣主照顧,著實是新鮮。
在場的都不是腦袋空空的草包,個頂個的人精,互相對視一眼便有了計較。
就像是霍雲嵐本該坐在這裡似的,竟是無人有異議,對待霍雲嵐的態度也和善許多。
霍雲嵐隻當是蕭明遠對自己心存感激,故而和安順縣主通了氣,便不推辭,隻管道了謝後坐下。
蕭成君就挨著她,努力保持自己的高冷人設,但是臉上的笑做不得假。
這讓蕭明遠看了她好幾眼,隻覺得自己這位堂姐是被人點了笑穴。
而武安縣主來的時候,看到的並不是期待中的場面,反倒是一團和樂。
其實之前武安縣主說的什麼將軍娘子素有才名之類的話都是胡扯,她根本沒把霍雲嵐當回事兒,自然懶得了解,隻覺得一個靠著郎君攀高枝的村婦能有什麼見識?怕是來了以後都要嚇得腳軟。
若是怯懦,自然會被人瞧不上,若是個膽大的,在引著她去末席時也該鬧起來才對。
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霍雲嵐竟然坐到了蕭成君身邊,兩人竟然還說說笑笑的,似乎格外和睦。
而同桌的其他貴女也都眉眼帶笑,分明之前提起魏臨就是懼怕,提起霍雲嵐就是嫌棄,可現在都像變了個人,竟是一團和樂。
但凡換個有眼色的,瞧見這副場景自會猜到生了變故,也該有所收斂。
可是武安縣主雖長了一副柔弱可憐的模樣,平常也是嬌嬌弱弱的做派,但是內裡的性子卻很是驕縱,氣性也大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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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她什麼都沒做,這會兒也沒甚好氣的。
偏偏她做了布置,滿心想著的都是霍雲嵐出醜,結果願望落空,就是一股子無名火起,燒的她心裡煩躁。
於是等武安縣主落座時,已是臉頰緋紅,好似還未喝酒就醉了似的。
此時霍雲嵐已經吃了不少,都是蕭成君笑眯眯的給她推薦的菜,這位安順縣主著實好客,嘴巴也伶俐,引得霍雲嵐時不時的就動筷子。
而吃吃喝喝往往最容易建立友誼,哪怕霍雲嵐心中還有疑惑,但她瞧著安順縣主的時候已經格外和善。
這時候,武安縣主撂了筷子,輕聲開口:“既然人都到齊,詩會便開始吧?”
蕭明遠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點點頭。
而後,便有侍女上前,撤掉了溪水裡面的託盤,轉而換成了一個個特制的杯盞。
這會兒才是正經的曲水流觴。
玩法也和書中記載相似,便是用酒杯盛上酒液,置於溪水之中,讓杯子隨水漂流,停在誰面前,誰便要撈起酒杯飲盡,在做一詩或一句,端的是文雅人的遊戲。
隻是這次的難度將低了些,並不非要自己做的,能說前人詩句也是可以的。
而酒杯被稱呼為“羽觴”,瞧著是陶制的,放在荷葉上,令其浮水而行。
武安縣主笑著道:“這是我自家釀的梅花酒,取雪水釀成,加以冬日梅花,今日特意帶來請各位品嘗。”
其實在座的家中都是顯貴的,平常喝的酒水也格外細致,不少人家都有梅花酒。
隻是武安縣主開口後,眾人還是露出了笑容,格外捧場。
霍雲嵐則是多看了那酒兩眼,下意識的開始琢磨這酒生意可不可做,而後便覺得自己當真是掉到了錢眼兒裡,一時半會兒拔不出來了。
就這時候,羽觴已被放入溪水中漂流。
因著安順縣主府的溪水是環形的,有個頭尾,而在亭子裡有人擊鼓,鼓點停了,便是羽觴選中了人,要飲酒作詩的。
被安排上去擊鼓的並非是賓客,霍雲嵐瞧了眼,覺得眼熟。
便是之前引自己入座的粉衣侍女。
她沒言語,隻是掃了一眼安順縣主和武安縣主,心裡有了些許計較。
待鼓點聲起,羽觴順流而下,慢悠悠的漂過去了。
霍雲嵐瞧了一眼一旁立著的牌子,上面寫著個“雪”字,想來便是這一次都要以雪為題作詩作句。
她並不著急,隻管拿著筷子又夾了一塊被蕭成君極力推薦的八寶肉圓放進嘴裡。
這時候,就瞧見荷葉盛著的羽觴離自己越來越近。
霍雲嵐撂了筷子,似乎早有準備。
可就在這時,突然來了一陣風。
這風不大,在秋日裡本就多風,相比較於那些瑟瑟秋風,這陣風輕緩的很,拂面溫柔,當不得什麼。
但是風來了多少推了荷葉一下,水上波紋漸起,羽觴速度略快,從霍雲嵐面前直接流過,鼓點停下來時,羽觴正好到了武安縣主面前。
霍雲嵐:?
武安縣主:……
哪兒來的風,怎麼就有風了!
武安縣主咬了咬牙,面上卻笑容清淺,伸手拿起羽觴,也不猶豫,直接一飲而盡,輕舒一口氣,輕聲道:“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
眾人撫掌,贊了武安縣主幾句,武安縣主笑著將羽觴撂回去,臉上微紅。
這就是她帶來的,她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這梅花酒很是醉人,尋常人一兩杯便是微醺,若是喝得多了,是會醉的。
本是給霍雲嵐準備的,誰能想到,一陣風漂到了自己面前……
武安縣主不由得扭頭看了那粉衣侍女一眼,侍女一抖,趕忙點頭,重新擊鼓。
因著風起,羽觴流的快了些,粉衣侍女便加快了擊鼓的頻率,算著快到霍雲嵐的時候就住了手。
一扭頭,卻看到羽觴又在武安縣主面前來回晃悠。
這次卻不是風,而是蕭明遠好似無意的掉了箸子,好巧不巧的敲在杯子上,一個加速,就滑到了武安縣主面前。
眾人都瞧著,無法,武安縣主隻能又伸手撈起羽觴,昂頭飲盡,長出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千裡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大家都看向了慢悠悠撿箸子的蕭明遠,又看了看武安縣主,最後還是笑著贊武安縣主選的句好。
但接下來的事情,著實是有些奇特。
一會兒刮風,一會兒沒風,要不就是鼓點錯了,甚至中間羽觴還翻過一次。
幾輪下來,竟是有半壺梅花酒都進了武安縣主的口。
武安縣主本就不愛讀書,背的詩不多,加上酒水一催,腦袋不清,最後竟然連“冬雪是個寶,春雪是根草”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她這輩子都不想看到雪了。
因著武安縣主這般,旁人得了羽觴的也不好太出挑,多是背一段前人佳句便罷了。
而蕭成君早就知道武安縣主的盤算,她一直警醒著,本想要幫霍雲嵐一把,但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霍雲嵐自始至終神色淡淡,有吃有喝,甚至在別人偶得佳句的時候還會跟著說聲好,看起來半點沒有被針對的自覺。
這一刻,蕭成君都有些同情那邊已經臉色通紅的便宜堂妹了。
搞事搞到自己頭上,關鍵搞事的對象根本不知道你在針對她,真的慘。
不過羽觴還是一不小心停在了霍雲嵐面前。
武安縣主這會兒眼睛都有些泛紅,她已經忘了自己一開始想要幹什麼,隻是執著的希望讓霍雲嵐也輪到一次,她倒要聽聽這村婦能說出什麼。
見羽觴停下,武安縣主眼睛微亮,正要說話,卻見一旁執壺的侍女玲瓏面露難色,晃了晃酒壺,福身道:“縣主,沒酒了。”
武安縣主:……
霍雲嵐卻有分寸,她不是不知道武安縣主在針對自己,相反,霍雲嵐一開始就看出來,隻是隱而不發罷了。
這會兒她撂了筷子,微微挽袖將羽觴撈出來,倒了些桌上撂著的清茶進去,笑著舉杯道:“沒福氣品嘗縣主的梅花佳釀,便以茶代酒,以謝縣主。”飲盡後,霍雲嵐略想了想,溫聲道,“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
同樣是前人詩句,並不顯得出挑,有梅有雪,倒也相稱。
隻是在場眾人看她的眼神已經變了。
她們並不需要知道霍雲嵐是不是才女,隻要知道她在都城裡是有倚仗的就夠了。
無論是五殿下,還是安順縣主,或者是她這一身氣派,都足以讓人高看一眼。
想來,自今日起便沒有人再把村婦兩個字掛在嘴邊。
霍雲嵐則是撂了羽觴,神色如常的吃掉了最後一顆八寶肉圓。
著實好吃,等以後有機會問問安順縣主怎麼做的,回去也給表哥嘗嘗。
因著武安縣主已經醉了,這次詩會也就早早結束。
眾人便起身,笑著互相告辭,並沒有單個時辰,隻管出門去尋各自的馬車,一時間安順縣主府邸門前熱鬧非凡。
霍雲嵐則是走向大門,讓徐環兒去叫人把馬車趕過來。
就在這時,徐環兒在門口踮了踮腳,跑回來道:“夫人,將軍來接您了。”
霍雲嵐聞言一愣,抬頭去瞧,就看到了正牽著馬的魏臨。
讓霍雲嵐意外的是自家相公顯然是精心收拾過自己,此時他身上穿著的已不是出門時候的朝服,而是換上了符合品階的常服。
這常服是楚王賜下的,料子不比尋常,上面的刺繡也是格外精致,尤其是袖口位置,繡著雲紋,在陽光下好似有光華流動。
魏臨本就生的身材颀長,不似尋常武將的五大三粗,他的肌肉勻稱,身姿挺拔,站在那裡時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感覺。
而他本就眉眼俊秀,之前因為在戰場廝殺成了習慣,眉目之間便有一股化不開的兇狠戾氣在,當時還嚇壞了年幼的蕭明遠,但娶了霍雲嵐之後,男人心裡有了牽掛,也添了幾份柔情,便沒了之前的戾氣,神色平和時面如冠玉,還多了尋常男子所沒有的英武之氣。
說不上貌若潘安,可也是個威武郎君。
尤其是這會兒看到霍雲嵐後,魏臨原本淡漠的神情登時就有了變化。
嘴角微彎,眉目舒展,似是一夕之間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