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成君端著一旁矮桌上的熱茶抿了一口,而後道:“雲嵐你這‘病’也要早些治好才是。”
霍雲嵐知道她的意思,她稱病不過是借口,為了免去諸多紛擾罷了,可這場宴請不能缺席,她也要早早“痊愈”才好。
這時候,門外有人站定,在門扉上映出了一個清晰的籠廓,而後聲音傳來:“夫人,將軍回來了,還帶了謝家人要來拜見夫人。”
霍雲嵐聽這聲音就知道是鄭四安,於是撂下糕餅,用帕子擦擦手,站起身來道:“引他們從後門進來。”
蕭成君雖與蕭明遠交好,不過蕭明遠向來會護她,不少暗地裡進行的事情都不會讓她知道。
故而安順縣主隻知道嚴家倒霉了,可這謝家如何,她不甚清楚。
但是蕭成君也看得出霍雲嵐要辦正事,便跟著站起來,笑盈盈道:“難得到你家來一趟,我想去園子裡轉轉可以嗎?”
霍雲嵐也知道安順縣主是在給自己留下空間,便點點頭,溫聲道:“可要人陪你一起?”
縱然蕭成君方向感不錯,也不至於迷路,可是在人家家裡總不好自己隨意走動,便點點頭:“好。”
霍雲嵐就看向了徐環兒,溫聲道:“環兒陪縣主去園子裡走走,回來時把園子裡的那盆萱草帶回來。”
徐環兒應了一聲,跟到了蕭成君身後。
不過她們離開時,並沒發現鄭四安悄無聲息的跟在了身後。
沒過多久,蘇婆子就引著謝家掌櫃來了。
之前霍雲嵐說要盤下謝家藥鋪時,到將軍府來拜謝的便是謝掌櫃。
隻是比起當時,如今的謝掌櫃看起來清瘦很多,臉色也帶了些不健康的蒼白。
不過他的眉宇間因為嚴家倒霉而鬱氣全消,一雙眼睛格外明亮,精神倒是好的很。
Advertisement
剛一進門,謝掌櫃就把手裡捧著的錦盒撂到一旁,而後撩起袍子,直直的跪在地上,額頭貼地,因為使勁兒太大能聽到一個悶聲,而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與謝家叩謝夫人出手相救,謝夫人大恩大德,此生此世無以為報,隻求夫人一生喜樂,福壽綿長。”
話都是好聽話,說到最後還帶了些哽咽。
這可把霍雲嵐給嚇了一跳。
如今的人除了跪父母,哪怕是見到王上都不需要次次行叩拜禮,如今霍雲嵐還是頭遭被人磕頭呢。
她趕忙對著蘇婆子道:“快,把謝掌櫃扶起來。”
謝掌櫃卻躲了躲,沒讓蘇婆子扶自己,而是看向了霍雲嵐,眼圈都有些紅:“夫人,這一拜是我為了謝家拜的,”而後他又一叩首,“這一拜,是我為了我自己拜的。”
若不是霍雲嵐,隻怕謝家就要在他手上傾覆,謝掌櫃一想到就後怕。
不過眼瞅著霍雲嵐要起身扶他,謝掌櫃這才急忙忙的站起來,沒有接著跪。
霍雲嵐坐回去,見他額頭上被磕紅了些,便對著蘇婆子道:“去包塊冰來,給謝掌櫃敷一下。”
蘇婆子趕忙出門,謝掌櫃臉上越發感激。
霍雲嵐卻怕他又跪,趕忙道:“謝掌櫃先坐,今兒你來隻怕不單單是為了磕兩個頭吧,還是說正事要緊。”
謝掌櫃也不推遲,側身坐到了圓凳上,將帶來的盒子放到桌上,而後道:“不瞞夫人,之前那一遭著實是我家的劫難,要不是夫人出手相助,我們一家子莫說離開這都城,怕是要闔家下大獄的。”
霍雲嵐見他神色安穩,也松了口氣,笑著道:“謝掌櫃言重,那等碰瓷的刁民,謊言拙劣,手法可笑,自然有被戳破的時候。”
謝掌櫃卻看得通透:“我知道夫人這是寬慰我,其實在都城裡這麼久,大事小情也見過不少,當時隻要被押走,我這條命就要交代了。”
霍雲嵐也知道事實如此,便不再勸,隻管道:“如今事情已了,府尹羅大人也給了你家一個公道,不知道謝掌櫃今後是如何打算?”
謝掌櫃聞言,臉上也有了幾分笑意:“再過幾天我就要回老家了,我家鋪子也終於能交到夫人手裡。”
聞言,霍雲嵐也踏實了些。
她並不是大善人,買下謝家鋪子本就是為了賺錢。
之前留下謝家,是霍雲嵐一時心軟,後來則是因為謝家是人證,有了他們才好給嚴家找些麻煩。
隻是這一來二去,耽擱了不少時日,原本霍雲嵐相中的謝家藥鋪不僅沒有改換門庭,反倒是一直閉門謝客,加上謝掌櫃一直病著,霍雲嵐也不好過去驅趕,變默許了讓謝掌櫃先養病。
如今謝家大事已了,謝掌櫃也痊愈,把鋪子讓出來,霍雲嵐也好重新安置。
就聽謝掌櫃接著道:“鋪子裡面存了不少藥材,都是能用的,我已經讓手下人全都晾曬好,分門別類的裝著,不管夫人以後是不是還做藥材生意,這些東西都是能用得著的,夫人看著辦也就是了。”
換言之,隻拿來鋪子裡賣,還是隨便扔掉,謝掌櫃都是樂意的。
霍雲嵐並不推辭,溫聲道:“勞煩謝掌櫃。”
謝掌櫃聽了這話,躬身下拜,復又坐下,心裡卻有些感慨。
原本把鋪子賣給霍雲嵐隻是因為眼前的這位將軍夫人給的銀錢多,假使當時另有人家出價高,謝掌櫃便會把鋪子賣給別人。
可現在,謝掌櫃無比慶幸自己的選擇。
這位夫人當真是心善得很,諸事都為旁人考慮,在他心裡比菩薩也不差什麼了。
於是,謝掌櫃下定決心,伸手把原本放在桌上的盒子拿了出來,放到了霍雲嵐手邊的榻幾上。
霍雲嵐並不知道自己在謝掌櫃眼中已經鍍了金光,她看了眼錦盒,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問道:“這是何物?”
謝掌櫃後退兩步,笑著道:“這裡面,一個是雪蓮,是我們鋪子的鎮店之寶,雖比不上那天山雪蓮,但也是極珍貴的。另一個是我父親收來的掇英草,對身子也有益處,夫人入湯入藥都可以。”
他這話說的輕飄飄,但是霍雲嵐卻能聽出這兩個東西的分量。
霍雲嵐依然沒有打開盒子,笑容溫和:“謝掌櫃,我知道你心存感激,可是平心而論,我當時出手相助也是因為要護著你家鋪子,如今你我各取所需,過往種種你不必如此掛懷。”
謝掌櫃卻認準了霍雲嵐是個菩薩心腸,聽了這話越發感動。
瞧瞧,將軍夫人幫自己的忙卻還想著開解於我,做好事不留姓名,著實是菩薩轉世。
於是謝掌櫃義正言辭的回道:“夫人救我一家老小,如今我用這些來答謝夫人實屬應當,還望夫人接納,好讓我能夠報答恩情。”
話說至此,霍雲嵐也不好退卻,便點點頭收下了。
這時候蘇婆子拿了個布袋過來,霍雲嵐讓謝掌櫃敷額頭,溫聲道:“既然要離開,謝掌櫃還是悄悄的走才是,路上務必避開定州。”
定州是嚴家本家,在那裡嚴家勢大。
都城裡有王上管著,謝家能求個公道,但要是去了定州,怕是變故會多許多。
謝掌櫃點了點頭,道:“剛剛魏將軍也是這般說的,小人記下了。”聲音頓了頓,“隻是我家大郎不久前得了太醫院的差事,我家這是頭遭出御醫,不知能否求夫人照看一二。”說完,謝掌櫃臉上紅了紅。
全家的命都是人家救的,結果現在還求人家照看自家孩兒,著實有些厚臉皮了。
不過霍雲嵐卻另有想法。
能在太醫院裡做事的都是醫術頂尖的,他們除了要給宮中貴人診脈,有時候也會被王上派到官員家中。
若是能有個親近的,以後不少事情都方便許多。
於是霍雲嵐一口答應下來:“謝掌櫃放心,我會跟將軍提一提的。”
見這個請求霍雲嵐都答應了,謝掌櫃高興得眼睛都紅了,離開時,隻念叨著夫人仁德夫人仁善,看這架勢怕是要回去給霍雲嵐立個長生牌位才罷休。
而另一邊,蕭成君正在園子裡走動。
歸德將軍府論大小比不上安順縣主府,因為搬來的時日較短,故而陳設景觀看起來也不如她府上的精致,但是蕭成君卻很安心。
霍雲嵐就像是個定心丸一般,能同她交好算是了結了蕭成君長久以來的心願,這會兒自然歡喜。
心情好了,臉上也就跟著帶出了些。
原本蕭成君年紀就不大,正是十六歲的碧玉年華,以前心裡裝著事兒,對未來多有擔憂,天天擔心著自己的小命,哪怕是獨處時都帶著幾分謹慎,笑都笑不痛快。
可現在她笑容明媚,竟是難得一見的好心情。
伺候蕭成君的侍女玲瓏見狀,隻當是蕭成君和霍雲嵐投緣,這才如此歡喜,便跟著彎起嘴角。
她是兩年前到蕭成君身邊伺候的,比蕭成君大了幾歲,天天瞧著自家小縣主年紀輕輕卻總是擔驚受怕,玲瓏心裡也是疼惜的。
這會兒看她難得開懷,玲瓏也高興。
不過除了對主子的關切,玲瓏也有自己的一番計較。
做侍女,頭等要事就是要顧及主子,急主子之所急,需主子之所需。
現在蕭成君和霍雲嵐一見如故,以後怕是還要時常見面的,玲瓏作為貼身侍婢自然要對霍雲嵐多上幾分心,
於是她看向了徐環兒,溫聲道:“聽聞環兒姑娘是將軍身邊徐先生的妹妹?”
徐環兒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玲瓏笑容溫和,聲音輕緩:“我家主子和你家夫人關系親近,以後怕是要常見面,到時候還望環兒姑娘多多照應些才好。”
徐環兒年紀小,還是頭遭聽人說要她照應呢。
耳尖一紅,徐環兒面上卻沒有絲毫變化,隻是問道:“玲瓏姐姐這是何意?”
“我想問問將軍夫人喜歡吃什麼糕餅,喜歡喝什麼香茗,等下次我家縣主請夫人過府時也好備下。”
徐環兒眨眨眼,“哦”了一聲,而後道:“夫人不挑食的,茶隻要是新茶就好。”
此話一出,玲瓏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若是徐環兒直接把霍雲嵐的喜好說出來,那才是沒有分寸,可現在這般模稜兩可的回答反倒讓玲瓏安心。
和聰明人說話,總是更穩妥的。
於是玲瓏轉而贊起了園子中的花草,徐環兒也有了笑,同她一起看。
等進了園子,兩人便不再說話,隻管跟在蕭成君身後。
蕭成君本意也不是到這裡看花看草,略瞧了瞧,又在那株盛放的梅花樹下看了看,便準備離開了。
不過一扭頭,就看到不遠處的月拱門旁站著個人。
瞧打扮不像是將軍府裡的下人,倒像是個有品階的武官,身姿挺拔,模樣清秀,有些眼熟。
蕭成君略想了想便記起來,走上前去,笑了笑道:“你是鄭千戶吧。”
鄭四安行了一禮,回道:“鄭四安見過縣主。”
“免禮。”蕭成君抬抬手,而後道,“不知千戶在這裡所為何事?”
鄭四安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