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李兄被判斬首,想來,要等到秋後才能處置的。”說著,左鴻文笑容儒雅的收起了裝著茶粉的罐子,語氣平順,“可我想著他這樣瘋,怕是熬不到秋後。”
鄭四安看著他,緩緩點頭。
因著李良才已被判斬刑,這會兒就被關在死牢裡,輕易是出不來的。
不過偶爾魏臨還會問上一問,似乎是等著李良才什麼時候死了,就來跟左鴻文報喜。
喪事大悲,可這樣的渣滓死了,便是為民除害,大仇得報,自是喜事一樁。
想來左鴻文是恨不得他早點以頭撞牆立斃當場。
這時,就聽左鴻文的聲音幽幽響起:“既如此,還請校尉幫忙,著人給他帶些藥去,若能治好瘋病最好,治不好也不要緊,讓他清醒些就是,總要留著命,也算全了之前我有他的兄弟情義。”
此話一出,鄭四安便有些不解。
毒瘋他的是你,想要留他命還要給他治病的竟也是你,明明有深仇大恨卻又突然就發了善心,這是為何?
左鴻文似乎能看出鄭四安的疑惑,又扶了扶面具,笑道:“總要讓他清清醒醒的知道死期將至,好好數著日子過,才不辜負了他之前對我家的照顧。”
此話一出,鄭四安略想想便明白了其中深意,隻覺得頭皮發麻。
這份哪裡是想要李良才好活,分明是要讓李良才好死。
治好了,隻是不讓李良才渾渾噩噩的沒了性命,而且要讓李良才知道自己要被問斬。
那人怕是要數著日子過,每一天都是熬煎,想要自盡都是不能行的,隻能日日夜夜的念著要被砍頭,那李良才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在那死牢裡怕是要被恐懼再折磨瘋一遍。
這是善心?
不,這比直接殺了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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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左鴻文依然是清俊儒雅的模樣,半張面目笑容溫潤,語氣也是清清淡淡的:“回頭等我有空,還能去瞧瞧他,相處一場,最後送他一程,也是好的。”
鄭四安:……
你和徐承平,哪裡是正反兩面,分明是天造地設!
一個狠,一個毒。
作為夾在中間唯一一個單純孩子,鄭四安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
可是他還是答應了左鴻文的請求。
不單單是因為左鴻文是未來軍師,還因鄭四安明白,那李良才就是左鴻文的心結,是差點把他逼到絕境的罪魁禍首,不讓這位借李良才出出氣,隻怕是要憋出病來的。
現在瞧著已經是個狠人,還是別讓病情加重的好,左鴻文可沒有環兒那樣的好妹妹約束著。
反正那姓李的咎由自取,也別怪旁人。
等鄭四安離開後,左鴻文便收拾了東西,站起身來,緩步走進了內室。
他輕輕的拉開了一扇簾子,露出了裡面供奉著的兩個牌位。
左鴻文對著父母靈位深深拜下,而後露出了個笑容,輕聲道:“兒子沒辦法立刻下去給爹娘盡孝,還請爹娘等等孩兒,待孩兒得以功成名就,定然給爹娘賺來無限榮光,到時,自能一家團聚。”
而在門外,魏誠其實一直沒有離開。
他就在門口,避開了旁人的視線,也躲開了鄭四安,隻管安靜的站在那裡。
一直到聽完左鴻文的這番話,魏誠才動了動嘴角,不過笑容未出便已隱去。
雖然這人還是有些死志,可起碼也有了奔頭。
人就是如此,因為希望才會生出活下去的勇氣。
如今魏二郎幫他尋到了個動力,好歹拖延下來,不過魏誠也不擔心,因為人生中能追求的東西實在太多。
想要功成名就,這便是要耗費一生的光陰。
壽終正寢才是自家師兄應該有的宿命。
魏誠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藥鋪,坐上馬車,回到了歸德將軍府。
他到家時,卻不見自家娘子,問了才知,他回來前不久,霍雲嵐剛剛與伍氏一同出門。
這次她們去的是竇氏組的賞花宴,想著該是百花盛放,吟詩作賦的好地方。
不過到了才發現,這賞花宴比起尋常的可是熱鬧了不少。
不單單有各色花卉,還布置了專門的場地可以投壺捶丸。
見她們來,竇氏便笑著迎上來道:“今天難得天氣好,不過這會兒太陽足,雲嵐到亭裡歇息下。”而後竇氏看向了伍氏,“想來這位便是伍夫人了。”
伍氏雖然出身並不算顯赫,也是頭遭見到這麼多都城貴女,可她向來開朗,禮數也在婆母房氏的教導下很是規矩,日子又過的和順,這會兒半點不怯,隻管笑著回禮。
竇氏慣常是喜歡性子爽利的,一來二去便與伍氏熟識了。
等她們進了亭子時,竇氏已經挽住了伍氏的手。
這動作雖然不大,可是在場的誰不是人精,隻是掃了一眼,便明白這位沒見過面的娘子與竇氏關系好,又和霍雲嵐親近,那便不是個能隨便怠慢的。
不過也沒人直接問她的來歷,待伍氏坐下後,並無人上來搭話。
好在伍氏也不是個人來瘋的脾氣,她今日來隻是因為霍雲嵐覺得她來都城以後總是呆在家中,難免憋悶,便拉著伍氏一同出來散心。
這會兒伍氏哪怕隻是坐在亭子裡,看看這滿眼的人和熱鬧,都覺得打心眼裡高興。
霍雲嵐則是坐到了竇氏身邊,讓一旁跟著的徐環兒放下食盒後也去尋了地方坐,莫要跑遠,而後霍雲嵐就把視線投向了不遠處。
在那裡,大公主蕭淑華正拿著杆子,做捶丸之戲。
而在蕭淑華身邊,站著一位身材颀長面白無須的俊秀男子,穿著儒衫,一身清貴的打扮,臉上神色清淡,隻偶爾回蕭淑華幾句,兩人正一起與另外兩人比試捶丸。
霍雲嵐便用扇子擋住嘴巴,偏頭問著竇氏道:“公主殿下身邊的是何人?”
竇氏正在跟伍氏炫耀自己剛剛從霍雲嵐那裡學來的捏香榧的法子,聞言便抬頭瞧了瞧,而後輕聲道:“那便是殿下的驸馬,常家郎,常明尚。”
霍雲嵐之前聽說過不少和公主夫婦有關的事情,如今還是頭遭見到這位常驸馬的真容。
其實在都城裡,公主郡主不多,但也不少,聚會後多有驸馬來接的,這讓霍雲嵐大概能記下他們的模樣。
偏偏她不認識這位常明尚,顯然常驸馬一次都沒有等過公主。
看模樣,確實是個文人,就連捶丸都沒有多大力氣。
蕭淑華被他拖著輸了一局,卻不生氣,隻管又讓人來再打。
這般好脾氣,和霍雲嵐印象裡那個矜持高貴的大公主很是不同。
竇氏則是接著道:“今日原本殿下是不來的,隻是常驸馬要來,公主便也來了,想著應該是和緩了些。”
可是話音還未落,就瞧見常明尚同蕭淑華說了幾句什麼,便將手裡拿著的木杆遞給了一旁的小廝,自己離開了園子。
蕭淑華站在原地看了他一陣,也把杆子扔給了伺候的宮娥,轉身朝著亭子而來。
竇氏見狀,覺得他們是又鬧了不愉快,以為蕭淑華有氣,立刻噤若寒蟬的站了起來。
霍雲嵐見狀,便笑著起身,先是行了一禮,而後溫聲道:“殿下剛剛幾次擊球都是好準頭,很是厲害。”
蕭淑華點點頭,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
就聽霍雲嵐接著道:“我從家裡帶了些桂花糕來,是用我家鄉的糖桂花做成的,殿下可要嘗嘗?”
大抵生氣的時候都想吃些甜的,這倒是讓蕭淑華提起了些興致,示意眾人坐下來,而後她拿起筷子夾了塊桂花糕放進口中。
剛一入口,便覺得香甜軟糯,滿口馨香。
不同於都城裡面買的那種偏硬偏幹的桂花糕,霍雲嵐做的桂花糕底下純白,上面淡黃,有些透明,甚至能看到裡面零星的桂花花瓣。
蕭淑華連吃了三個,覺得腹內不再是空空的,嘴裡泛著甜,臉上也有了笑:“竟不知道雲嵐有這樣的好廚藝,想來將軍是極有口福的。”
霍雲嵐聲音柔和:“我也就會這一樣,做做點心還成,至於旁的卻是不會了。”
蕭淑華心情好了,也就有心思說笑:“一樣就夠用,將軍還是好福氣。”
見她語氣輕松,竇氏也松了口氣,緊繃的背脊松懈下來。
而一旁的伍氏沒想到自己頭一遭出來就能見到公主,有些好奇,但也知道分寸,自然不會隨便開口,瞧著蕭淑華是個性子好的,伍氏也沒了懼意,雖然也不上趕著說什麼,可是臉上的神色輕松不少。
蕭淑華是認識伍氏的,事實上,從魏誠入城一來,蕭淑華就去打探過。
她作為大公主,哪怕後面再多的弟弟妹妹也不曾動搖她的地位,倚仗的從來不僅僅是父王虛無縹緲的寵愛,更多的是手中實權。
魏臨是國家棟梁之才,蕭淑華又與霍雲嵐交好,那麼魏家的事情她自然是要多知道些的。
剛剛伍氏能沒有受到旁人的試探排擠,也有大公主的授意在。
不過這會兒蕭淑華並沒有跟伍氏搭話,或者說,如果魏誠一直不出頭,那麼她便不會跟伍氏說什麼。
這會兒蕭淑華隻管看向霍雲嵐道:“你可會捶丸?”
霍雲嵐聲音輕柔:“會,但打的一般。”
蕭淑華笑道:“上次雀牌你還說不會呢,這捶丸到底一般不一般我要試試才知道,不過今日有些累,等以後找機會我們打一局,才好分高下。”
霍雲嵐笑著應了。
而後就聽蕭淑華話風一轉:“雲嵐,你是不是想要新開店鋪?”
霍雲嵐一愣:“殿下何出此言?”
蕭淑華也不瞞她:“之前我去見施五妹妹時,她同我說起過一嘴。”
霍雲嵐記得在茶樓裡是有這麼一茬,當時她因為與瑤華夫人並不熟識,所以有些話不能明說,但她與大公主的關系親近許多,霍雲嵐便笑著道:“隻是想開個飯莊,不過地方沒找好,人手也沒安排,現在不過是提前做個準備罷了。”
本以為蕭淑華隻是隨口一問,誰想到大公主接口道:“若你尋不到好地段,用我的便是,我在這都城裡有了田地鋪子都不少,回頭你若是瞧上了哪處空闲的,同我說就好。”
此話一出,霍雲嵐便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這都城裡向來寸土寸金,哪裡是說要就能要得來的?
天上總不會無緣無故的下金子,霍雲嵐一時間不知道大公主的深意,便道:“殿下,我不……”
“這鋪子我也不是白給你用,回頭你賺了錢,分我兩成便是。”似乎是怕給霍雲嵐壓力,蕭淑華接著道,“當然,你若是賠了也無妨。”
此話一出,霍雲嵐還沒反應,竇氏先抬頭瞧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