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瑜抿了抿嘴唇,低聲道:“魏大哥從他們手上救下了幾個孩子,裡頭有我。”
而後,葉瑜就把當年之事和盤託出。
他原本是跟著葉夫人回鄉探親,中途走散,幸而僕從忠心,照顧著年少的葉小郎君,勉強熬了過去。
偏生他們倒霉,遇到了那伙窮兇極惡的逃兵,被劫為質。
當時與他一同被擄的還有三四個孩童,因著葉瑜顛沛了數日,身上的衣衫破爛,臉也汙了,自然不顯眼。
魏淮把人救出來之後,送他們去了附近衙門,隻說自己姓魏,便沒有其他的話留下。
結果葉瑜錯記了姓氏,以至於一直尋不到人。
話已至此,葉瑜一臉堅定的看向了魏淮:“魏大哥於我有恩,還為了我受傷,這般恩情我定要報還的。”
這會兒卓氏也無心嗑瓜子,面露擔憂的看著自家相公。
她從未聽魏淮說起望門關的事情,也怕戳魏淮的傷心事,自然不會問起他的腿是在那裡傷的,怎麼傷的。
如今聽來,即使隻是輕描淡寫,卓氏都能感覺到其中的痛徹心扉。
反倒是魏淮最為平靜,他的骨子裡帶了些俠氣,這會兒隻是笑道:“葉小郎君言重了,追剿逃兵是我分內之事,救人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至於腿傷也是那之後的事兒了,小郎君不用過於掛懷。”
可是魏淮越是這般說,葉瑜越是敬重他。
他不再提報恩的事情,卻把此事牢牢記在心裡,想著以後一定不能忘卻。
而後葉瑜就拿出了平常在葉宰相面前討好的手段,尋常最是張揚驕傲不過的人,這會兒卻是舌燦蓮花般地能說會道。
藥膳端上來時,葉瑜已經開始跟魏淮兄弟相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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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本事就連霍雲嵐都嘆為觀止,她突然能理解,為何素來古板的葉宰相對幾個才華出眾的兒郎都不偏不倚,卻格外偏愛這位素有紈绔之名的小兒子。
如今瞧著,隻要葉瑜樂意,他就能成為最討人喜歡的小郎君。
卓氏這會兒也神色如常,把自己剛剛剝好的瓜子放在小碟子裡,遞給魏淮。
葉瑜見了,由衷感嘆:“大哥狹義無雙,嫂嫂溫婉賢良,當真令人羨慕。”想到剛才卓氏扶自己那一下,葉瑜又道,“真是般配。”
一句話,就讓卓氏眉開眼笑。
霍雲嵐坐在一旁瞧著,心想他分明是個很會說話的人。
果然往常在衙門裡,這位葉參將就是故意嗆聲,和自家相公對著幹頂著來。
不過那邊聊得熱火朝天,霍雲嵐卻一直沒有開口,隻管在旁邊聽著,專心喝湯,似乎這碗藥膳對她有無盡的吸引力似的。
一直到用罷了膳食,霍雲嵐用帕子掩掩唇角,才狀似無意的提起:“隻是不知那些差人以後還會不會來。”
卓氏覺得,想必他們是不會再來了,既然已經知道這裡是魏家產業,怎麼也不該再來找晦氣才是。
可魏淮卻知道,霍雲嵐這話並不是說給他們聽的,而是說給葉瑜聽。
其中緣由魏淮沒有問,但他清楚,自家弟妹總不會害他。
果然,葉小將軍一聽,臉上就變顏變色的,運了好一陣的氣,才穩定心神道:“魏大哥隻管放心,那些人自然不會再來找晦氣。這次整頓書鋪書齋之事我也有所耳聞,收拾的是那些不入流的,魏家書齋行的端裡的正,自然不在這次整肅範圍之內。”
魏淮聞言,便對著葉瑜拱了拱手,道:“還未多謝今日參將解圍。”
葉瑜臉上露出了些執拗神情:“剛便說了,我在家裡行六,魏大哥喊我六郎便是了。”
魏淮笑了笑,道:“好,六郎。”
又喝了盞茶,想著已經在這裡耽擱了他們不少時候,葉瑜也不是沒眼色的人,便起身道:“大哥還有生意,我就不擾你了,隻是不知以後若想要尋大哥說話,該去何處?”
魏淮溫聲道:“我剛入都城,尚且沒有自己的宅院,現下正與我弟弟同住。”
弟弟?哪個弟弟?
鄭四安適時開口道:“就是歸德將軍府,參將自然是認得的,都在一個衙門裡做事,來去方便得很呢。”
魏淮也回過神來,笑意漸深:“原來是二郎的同僚。”
若是放在一個時辰前,葉瑜定然是不想認的。
他對魏臨向來沒有好印象,一開始是因為人人都說魏臨不好,葉瑜難免刻板偏見,後來便是因著葉瑜很敬佩的朱老將軍突然大廈崩塌,魏臨直接坐穩了明嘯衛上將軍的位置,惹得他氣不打一處來。
縱然後面葉瑜也承認,自己很是欽佩魏臨的本事和能耐,可是年少氣盛的葉小郎君從來都是口是心非,半點不樂意低頭。
現在好了,尋了多年的恩人是魏臨兄長,還住在將軍府裡頭,他也沒必要再梗著脖子。
葉瑜是個聰明人,根本不用人提醒,就對著鄭四安道:“說的是,上將軍與魏大哥是同胞手足,想來也都是一樣的英勇俠氣,自然應該多多拜訪。”
翻臉翻得這般快倒是讓鄭四安始料未及。
不過對於葉瑜的善意,鄭校尉很是為自家將軍高興,笑呵呵的應了,然後便去送葉瑜出門。
卓氏在他們離開後,一個箭步衝到了魏淮身邊,拽著他的手,輕聲問道:“相公當真是在望門關受的傷?”
魏淮輕撫卓氏的手,溫聲道:“是,隻不過不是因為救葉六郎,而是被那處的山匪從山上推落的石塊砸傷的。”
卓氏聞言,微微抿起嘴角,眼神眯起。
這些魏淮從未提起過,就連魏臨都不知道,因為霍雲嵐清楚,如果自家相公知道緣由,隻怕早就派人暗地裡把望門關圍了。
可不等霍雲嵐說話,就聽卓氏那溫柔輕緩的聲音響起:“你該早告訴我的。”
魏淮看了看她:“怎麼?”
卓氏挽著他的手臂,昂起臉,笑容清淺:“你幫扶我娘家許多,如今,我也該為你出一份力。”聲音頓了頓,女人語調輕輕,“我們鏢局裡,旁的不多,就是鏢師多,路子多,有的是辦法。”
魏淮心裡是有幾分江湖氣的,原本是想著自己的恩怨自己了結,等他安穩下來,再休養一番,自然要去望門關闖一遭。
終究那望門關的山匪兇殘,不是輕易就能攻得下來的。
如今聽了卓氏的話,他便想要勸說,便聽卓氏道:“你我夫妻本是一體,既如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相公莫要與我生疏了才好。”
一頂帽子扣下來,魏淮也不好說什麼,本想問問卓氏的打算,不過這時候書齋的伙計跑了來,急聲道:“有位姓姜的先生來,說是得了大爺的帖子專程過來拜訪。”
魏淮便站起身來,卓氏體貼道:“相公去吧,我和雲嵐說些體己話,過會兒就去尋你。”
“好,天涼了,娘子仔細些莫要受了風。”
“曉得了。”
待魏淮離開,卓氏身子晃了晃,終究剛剛知道的事情惹得她百感交集,卻怕魏淮擔心而隱忍不發,待魏淮走了,她便覺得有些頭暈。
霍雲嵐趕忙扶住了她,而後讓人喊了藥鋪內的當值郎中來給卓氏看診。
待安置好了卓氏,霍雲嵐便去了外面的藥圃裡轉轉,不多時就瞧見鄭四安正快步進門,霍雲嵐便出聲道:“鄭校尉,此去可順利?”
鄭校尉看到霍雲嵐,趕忙上前,行了一禮後道:“夫人,葉參將回去了。”
霍雲嵐問道:“去哪兒了?”
“先是去了府尹衙門,沒多久又去了明嘯衛衙門,最後回了葉府。”
霍雲嵐點點頭,這和她預想的差不多。
剛才霍雲嵐確實是在葉瑜面前故意說起書齋之事的,皆因事情起於葉宰相,無論葉宰相的初衷如何,總歸還是自家人好說話。
葉小郎君知道原委後必然能在葉宰相面前為了魏淮辯白一番,讓葉宰相知道大哥才德,這便成了。
隻是霍雲嵐有些想不通透他去明嘯衛做什麼,便問道:“葉參將莫不是去找相公了?”
鄭四安輕咳一聲,回道:“這倒不是,隻是因著衙門裡有規矩,若是到了時辰不回衙門露面是要罰銀的,參將是回去告假了。”
霍雲嵐:……
或許是見識過太多葉瑜張揚的模樣,倒是讓霍雲嵐忘了,這人在魏臨口中是明嘯衛裡面最守規矩最會辦差的,尋常也是領著俸祿過日子。
她不由得笑道:“當真是個好郎君。”
鄭四安回了話,便沒有多呆,行禮告辭。
待他走出藥鋪,似是想到了什麼,便叫過了跟在霍雲嵐身邊的護衛問了一句:“是誰讓你去找葉參將的?”
護衛回道:“是夫人說要尋附近巡街的明嘯衛的人過來幫忙,小的便去找了,隻是沒認出那是葉參將,瞧著穿著明嘯衛的衣服就過去請他來相助,也是誤打誤撞才碰到的。”
鄭四安聞言,陷入了沉思。
就是說,若是沒有夫人讓護衛去找明嘯衛的人,便不會碰上葉瑜,也就不能引出魏淮和葉瑜的那段淵源,自然無法如此順遂的解決魏家書齋的困局。
不,應該是更往長遠了看一看,劇情裡楚國是戰是和可是爭了好多年,葉宰相與魏臨兩邊各不相讓,僵持不下,如今有了葉小郎君這一茬,多多少少能讓兩方關系和緩,起碼葉宰相不會再有偏見。
也許,事情會比原本的順利更多……
鄭四安想著想著,就伸出手捂住了眼睛。
護衛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情,趕忙道:“校尉大人,可是有什麼不妥?”
鄭四安擺擺手,嘆息一般的道:“不礙事,我就是擋擋。”
“擋?擋什麼?”
“擋光。”
分明見識過無數次,但是每次都會讓鄭四安由衷感慨,光環好閃,閃得他眼都暈了。
霍雲嵐則是在藥圃裡轉了轉,見郎中離開後便回了後堂。
卓氏已經緩過來些,看上去神色如常,她見到霍雲嵐後坐起來些,輕聲道:“有些事情怕是還要請三弟幫忙。”
霍雲嵐立刻道:“嫂嫂請說。”
卓氏笑了笑,道:“我娘家鏢局能經營多年,自然有些本事和門路,隻是對付山匪單靠鏢局裡頭的鏢師怕是不夠,若是能有衙門的人幫手,想來能順利很多。”
這事兒霍雲嵐也不用過問魏臨便點了頭:“嫂嫂放心,朝廷素來都是對匪類深惡痛絕,哪怕沒有相公這一層關系,此事也能得到衙門支援,又有嫂嫂娘家那些知根知底的鏢師幫忙,想來那些山匪或清剿或詔安,總歸是有法子的。”
“我想託你的便是這事兒,”卓氏用帕子掩掩嘴角,“既然是窮兇極惡之徒,清剿費力,詔安危險,倒不如簡單些的好。”
霍雲嵐眨眨眼,問道:“如何?”
卓氏笑笑,溫聲軟語:“隻需讓那望門關內有去無回,除了飛鳥走獸,一個不留,如此才最為穩妥。”
霍雲嵐聽完,不知說什麼,最終隻能嘆了句兄嫂伉儷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