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陶語應了一聲。
嶽臨澤笑了起來:“說吧,怎麼了?”
陶語抬頭看向他的眼睛,猶豫許久都沒能開口,嶽臨澤便耐心的看著她,一點不耐煩的意思都沒有。
許久之後,陶語開口道:“我好像……不能跟你白頭偕老了。”
嶽臨澤臉上的笑猛地一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今天、今天才突然想起來,我不會老,”陶語這句話說出口後,之後便順利了許多,“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是不受時間限制的,我不會老,不會像正常人一樣長出白發,這樣就沒辦法和你白頭……”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怔怔的看著嶽臨澤。嶽臨澤沉默許久之後,突然笑了起來:“這麼說,我的夫人會一直年輕美貌,一直這麼有活力的陪著我?”
“……算是吧。”陶語有些忐忑,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這件事。
嶽臨澤聞言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腰,將她帶進了自己懷裡:“真好呀,真好,你不會衰老,不用忍受走下坡路的感覺,我真的太感激了……但是你不會嫌棄我吧,如果有一天我老了醜了,你會離開我嗎?”
“當然不會,”陶語從他懷裡掙脫出來,信誓旦旦道,“我愛你,願意愛你一輩子,你醜也好老也罷,那都是你,我會一同愛的。”
嶽臨澤含笑聽她說話,心裡並未覺得難過,隻是覺得她如果可以免於病痛,是一件很好的事。
陶語說了一大堆甜蜜的話,無話可說時突然想起十幾年前兩個人的一次聊天,眼睛一亮道:“你之前不是說過想要的有兩個東西,一個是同我白頭偕老,雖然我不會白頭,但我會陪你到老,這個願望一定會實現的,那另一個是什麼,我給你弄來好不好?”
“另一個啊,我現在還不想要,等到我想要的時候再和你說好不好?”嶽臨澤牽著她的手往城主府走,一路上聽著陶語在耳邊絮絮叨叨,竟是越聽越覺得可愛。
這件事告訴嶽臨澤後,陶語整個人都輕松很多,兩個人之後就再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他們開始一年出遊一次,又過了幾年,念念總算是找到了心上人,是書院裡的先生,斯斯文文的很是可愛,雙方父母見面時,陶語才看到對方爹娘竟然是十幾年前幫過的書生。
不過她沒有告訴書生自己就是他一直提及的大姐,雖然後來正式定親的時候,嶽臨澤沒忍住告訴了書生,書生才知道當初的烏龍,還親自登門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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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您看起來好年輕啊,若不是親家公說,我真不敢相信您已經四十歲了。”書生感慨。
陶語笑著敷衍了過去,之後便沒有再提。
念念的婚事忙完她和嶽臨澤便又出去遊歷了,去了沒多久便聽到管家身子不適的消息,急匆匆的又回來了。
管家已經到了風燭殘年,雙眼渾濁得看不清人,整日裡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城主府的院子裡曬太陽,偶爾見到念念和嶽臨澤等人才會說上幾句話。
老人家眼看就沒幾年的好活了,嶽臨澤和陶語便不再出去,陪在他身邊守著,一守就是幾年,念念終於有了身孕。
聽說念念有身孕後,管家仿佛有了些精氣神,每日裡最喜歡說的就是‘我要看了重孫孫才死’,而他也真的熬到了那個時候。
念念身子單薄,又熬了幾年沒有身孕,有孕後補得太多,孩子一直生不下來,在房裡哀嚎了一整夜。嶽臨澤和陶語一直守著,管家聽到動靜後掙扎著要往這邊來,丫鬟無奈隻好用輪椅推著他過來。
念念先開始還在大叫,後面直接沒了聲響,嶽臨澤在外頭急得要死,可又不能進去,一回頭便看到管家眼巴巴的盯著窗戶,心裡一酸道:“管家,您先回去休息吧,等孩子出生了,我抱過去給您看。”
“不行,我要看完重孫孫才死。”管家固執道。
嶽臨澤無奈,隻好陪他等著。
天邊透出第一道陽光時,屋子裡傳出一聲嬰兒的啼哭,接著便是穩婆扯著嗓子喊的‘母女平安’。女婿一下子跌在地上,一向斯文的男子哭得一點形象都沒有了,嶽臨澤也無力的坐在管家輪椅旁邊。
很快陶語便抱著孩子從裡頭出來了,女婿一見門開了,立刻朝裡頭衝了進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孩子。陶語好笑的將襁褓抱緊,看到管家後立刻將還在哇哇哭的嬰兒遞到他面前:“您看,這孩子好漂亮啊。”
“我的重孫孫自然好看。”管家精神極好,看到孩子後還笑了一聲,往日渾濁的眼睛也清明起來,他顫巍巍的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臉,猶如幹枯樹皮的手和孩子嫩得發紅的臉形成強烈的對比。
指尖在孩子臉上按出個小窩,管家高興的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後聲音越來越小,很快便安靜了。一旁伸著腦袋看孩子的嶽臨澤僵了一瞬,接著死死咬住了嘴唇,臉憋得發紫了都沒掉一滴眼淚。
管家走的事最終沒有告訴念念,念念出了月子之後才知道這件事,在管家墳前泣不成聲,可哭過之後日子還是得過,巨大的悲傷隻能憑借時間的衝刷減輕疼痛。
可惜時間也不止做好事,一日清晨,嶽臨澤看到銅鏡中的自己額角生出一點白發時,突然覺得白頭偕老的願望並不是太好。
陶語也是發愁,念念已經長大,念念的孩子也要長大了,可她自己還是原來那副模樣,在人群中顯得那麼異類,如果旁人把她當做了妖怪,勢必要起一次風波。
為此,嶽臨澤拍板決定,搬走。
他們兩個人在和念念商議後去了隔壁的城鎮,在那裡住了十來年,在旁人要起疑的時候,他們就搬向了下一個城鎮。
輾轉數十年,嶽臨澤的頭發終於全白了,往日挺拔的身軀也佝偻了,臉上的皺紋將原先英俊的相貌徹底覆蓋。為了能在一個地方多住些時日,他們開始隱藏夫妻關系,對外隻說是爺爺和孫女,後來是太爺爺和重孫女。
偶爾有人對陶語動了心,帶著人上門提親,這個時候嶽臨澤都會含笑看著陶語,而陶語則負責把人打出去。
“你怨我嗎?怨我這麼耽誤你。”嶽臨澤經常會問。
這個時候陶語會送他一個白眼:“你敢不耽誤個試試,打死你哦。”
嶽臨澤這才放下心來。
漸漸的,他開始像管家一樣喜歡曬太陽,坐在門口講以前的事,說的最多的就是對不起陶語,當初不該對她打那一槍。每當這個時候,陶語都會摸摸他的臉,告訴他沒關系。
又是一天午膳後,嶽臨澤吃完飯想從椅子上站起來,突然發覺下半身沒有了知覺,他怔愣的看向陶語,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嶽臨澤癱了,按照年紀來說,復原基本沒有可能。
他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是個冬天的夜裡,外頭還下著鵝毛大雪。陶語將大夫送出門後,他平靜的從床下掏出帶了幾十年的東西,等陶語回來時已經藏在了懷裡。
“別怕,肯定會好的,就算不好,我伺候你。”陶語笑著對他道,眼睛裡還是如同少女一般純粹的愛意,仿佛無論他經歷了什麼,她都會愛他如初。
嶽臨澤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才緩緩道:“我想出去看看雪。”
“好,我帶你去。”陶語正怕他會難受,這會兒聽到他有什麼要求都肯遵從。她將嶽臨澤抱上輪椅,這是她很久之前絕對做不到的事,但如今很輕松就完成了。
把人抱上輪椅後又給蓋了厚厚一層棉被,這才推著出門。
外頭雪花大瓣大瓣的往下落,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陶語推著嶽臨澤在院子裡走著,說各種笑話想逗他開心。
嶽臨澤沉默的聽了許久,最後啞聲道:“停下吧。”
陶語立刻停了下來,看到嶽臨澤顫巍巍朝自己伸手後,急忙抓住他的手繞到他身前,蹲在地上仰頭看著他:“怎麼了?”
“你……你還記不記得,很多年前我跟你說過,我有兩樣最想要的東西。”嶽臨澤輕笑著問道,臉上的皺紋跟著動了起來。
陶語也笑:“記得,一個是我們白頭偕老,另一個你卻遲遲不肯告訴我。”
“如今,我們算白頭偕老了吧。”嶽臨澤摸了摸她落滿雪的頭發,眼底是至深的溫柔。
陶語怔了一瞬,接著垂眸笑道:“對呀,我們白頭偕老了,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第二件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了嗎?”
“其實第二個,早在我開槍時,我便想要了,可惜當時顧慮太多,等確定那些顧慮隻是杞人憂天時,你卻回來了,我就將這個願望暫時放在了心裡,想等到第一個實現後再做。”嶽臨澤想起往事,像每個普通老人一般露出笑容。
陶語幫他拂去肩上的雪,問:“到底是什麼願望啊,這麼神秘嗎?”
“……在說願望之前,我要告訴你個秘密。”嶽臨澤心虛的看了她一眼。
陶語難得見他再露出這麼少年氣的表情,挑眉問:“什麼秘密?”
“其實那日我上吊,是算準了你會心軟,才會那樣做的,否則哪能憑空變出一根繩子來。”嶽臨澤朝她眨眨眼。
陶語愣了一下,半晌失笑道:“那我是不是還應該誇你聰明?”
“不罵我就好了,我哪有臉再讓你誇,本就對不起你,還算計你,簡直是……”嶽臨澤越說越低落,幹瘦發皺的臉上滿是愧色。
陶語拍了他的腦門一下:“行了啊,這事已經過去了,現在把你的心願告訴我吧,你第二個心願,是什麼?”
嶽臨澤沉默一瞬,接著笑了起來:“你先給我團個雪球,我再告訴你,要前面沒踩過的,那裡的雪幹淨。”
“你還挺挑剔。”陶語白他一眼,還是聽他的話過去團雪球了。
雪冰冰涼涼的,陶語一摸到就忍不住抖了一下,接著捧了一把雪開始揉,剛揉兩下就聽到身後一聲機械的聲音,她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回頭,就看到嶽臨澤拿著槍對著他自己的腦門,拿槍的手還在不住的發顫。
“你在幹什麼!”陶語猛地站了起來,要往他面前衝時卻被他制止,她怕他突然開槍,便不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