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他不冷不熱地問:「你是誰?」
我默默呼出口氣,從邊上伸出腦袋,第一次瞧裴清如如此順眼。
趙若初臉上閃過愕然,隨即輕笑道:「裴總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之前在劉總的慈善晚宴上見過,在下還不小心拍下了裴總看上的《秋居圖》。」
裴清如揉揉眉心,思索片刻,不確定道:「趙若初?」
「正是。」
裴清如淡漠地掃他幾眼,認真地問了句:「你整容了?」
大概是提問的語氣太過認真,竟沒人覺得他在開玩笑。
趙若初嘴角忍不住抽搐,臉上溫柔的面具差點沒維持住:「呵呵,裴總說笑了。」
「我不開玩笑,你上次不長這樣。」裴清如卻像跟趙若初槓上一般,說話難聽又不客氣。
趙若初眼神微微一沉,面色不虞地直視裴清如。
裴清如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欠揍樣,睨著趙若初。
我心頭微訝,難道裴清如發現了什麼?
但就這麼直白對上他好嗎?不怕被趙若初抓走這樣那樣這樣嗎?
裴清如那話之後,空氣中似有什麼在無聲流動,安靜得連呼吸都聽不到。
氣氛尷尬而緊繃。
最後還是嫂子站出來打了圓場,順便奉獻出哥哥珍藏的石大師的國畫,才阻止這場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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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快要開始,我被嫂子牽著下樓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裴清如跟在我不遠處,對上我的視線,緊蹙的眉緩緩放開,徐徐綻放出個淺淺的笑容,臉上竟旋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本該清冷的眼眸裡盛滿暖意。
趙若初在邊上也衝我笑得溫和可親。
我內心冷不丁打了個哆嗦,趕緊收回目光。
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跟趙若初一比較,裴清如那煩人的面孔,看上去都舒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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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宴會是楚老爺子特意為我哥哥辦的,主要是把他正是介紹給這個圈子的人。
所以主要流程走完後,我拉著哥哥本想給他說說趙若初的情況。
卻每每兩三句,就被來找他寒暄的人打斷。
最後,哥哥揉了揉我腦袋,支走我:「知知,有事我們晚點說。小吃區有你喜歡的蛋糕,開宴前,你可以去嘗嘗。」
沒法,這事隻能等以後再跟他細說。
我端著盤子無聊地在小吃區晃悠,明明看上去美味的小蛋糕,我卻沒有一點食欲。
倒霉的是,我注意到趙若初舉著酒杯四處張望,一見到我就兩眼放光,像是要過來。
嚇得我放下盤子,跟著爹媽身後上了三樓的影音室。
這兩位準備在飯前看電影的老人,對於打擾他們二人世界的大燈泡十分不友好,全程沒個好臉色。
最後,我沒憋住跟爹媽說了趙若初的事。
我以為他們會嚇得大驚失色,結果兩人都冷靜地一批,顯得我跟沒見過世面一般,過於大驚小怪。
爹聽完,叮囑我日後離趙若初遠點,但多餘的事別做。這種奇奇怪怪的人,惹不起,要躲得起。
媽聽完,喚了聲阿彌陀佛,然後淡定地拿出手機,給我推了個微信,說是某某山的大師很靈,讓我一定要去求符。
最後,我得到爹一鍋明哲保身的人生雞湯和媽推薦的四五個據說專業十分對口的大師微信。
待我被爹媽趕出影音室,回到大廳又被一大堆陌生人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恭維我,順便打聽哥哥的情況。
我舉著酒杯應酬,臉都快笑僵了。
好不容易擺脫掉那些問東問西打探消息的人。我剛晃悠到個偏僻地方,打算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就聽草叢另一方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真是哪哪都有人。
我還沒來得及離開,話語就飄過來。
「......現在還看不出是不是她。」
「我知道,這種事不能心急。我會找機會接近她,盡快確認。」
「裴清如那邊試探過,不是。他出車禍無傷無痕,僥幸而已。」
「他運氣這事,也不準,聽說那場車禍後遺症挺嚴重,傷到大腦導致他性情大變,暴發起來,六親不認。」
嘖嘖,原來是在說八卦。
裴清如也是可憐,傷個腦子,弄得盡人皆知,成為大家的飯後談資。
不過,真是奇怪,怎麼隻有一個人的聲音?而且這怪異的音色,還透出幾分熟悉。
我不想探究別人的事,準備離開時,卻聽那人又說:「許知諾好像一直在回避我,你說她是不是看出什麼了?」
提到我的名字,莫非是我認識的人?
好奇心就這麼勾起來,我蹲下身,湊到前面,透過草木之間的縫隙,借著微弱的草木燈光,悄悄看說話的是誰。
認出對面人身份的那一刻,我渾身的汗毛炸了。
好奇心害死我!
此時此刻,真恨不得當場穿越回去,一巴掌扇死出來瞎逛的自己。
趙若初站在這團茂盛的草木不遠處,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仿佛他對面真有人跟他說話。
我瞄了兩眼,忍著頭皮發麻緩緩退後幾步,悄無聲息地往後挪。
然而,我剛顫悠悠地挪到不遠處一塊觀賞大石邊。就聽趙若初厲聲喝問道:「誰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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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一顫,反射性躲到大石頭後面,背部緊緊貼在冰涼的石頭上,右手捂嘴,大腿難以控制地發軟。
趙若初見沒人出聲,又問了句:「是誰?」
那語氣裡的低沉,都能凝結出水。
我用力捂嘴,依舊沒敢發生出任何聲音,但耳中傳入鞋子踩在枯葉上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心髒狂跳不休,幾乎快要炸開,我左手收攏揪緊過長的裙邊,內心把古今中西的神佛都求了個遍,也沒法阻止越發靠近的腳步聲。
完蛋,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救命!我不想被抓走!不想被抽筋扒皮或者被附身做自己惡心的事。
天知道我這輩子就最怕鬼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淡定!不怕不怕!這是在楚家,他應該不敢把我怎麼樣。
我默念著,果真稍稍冷靜一點。
求人不如求己。
給自己加油完畢,我心一橫,正要站起來自爆,心想最壞也是衝上去同歸於盡,不要慫!
然而,我還沒採取行動,在那隻蒼白的手快要摸上我這塊大石時,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自石頭另一方響起。
「若初哥!」裴小妹從石頭旁的大路上嫋嫋婀娜地走過去,驚喜道,「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聽錯了。」
那隻手頓在空中,慢慢收了回去。
感謝這石頭夠大!
我閉眼狠狠呼出口氣,好險,差點被發現。
「你一直在這兒?」趙若初忽然問。
我屏住呼吸,一顆心又不自覺提起。
裴小妹柔柔回答:「是啊。」
聲音裡的膩歪勁兒,甜度嚴重超標,與那天跟ţũ̂ⁿ我「友好」交流是天差地別。
之後趙若初沒再說話,隻聽到裴小妹匆匆追隨而去,輕呼讓他等等的聲音。
徹底聽不到腳步聲,我緊繃的神經一放松,整個人便無力地癱坐在地,也顧不得身上嫂子花大價錢買的淺白色長裙被弄成什麼髒樣。
歇了會兒,等情緒慢慢平復,我撐著石頭準備起身,一團陰影驀地籠罩下來,寬大的手掌心悠悠出現在我面前。
我頭皮瞬間炸了,整個人僵在原地,內心刮起狂風呼嘯,面上強撐雲淡風輕,眼睛機械般順著那隻修長的手往上瞧去。
躲在雲層後的月亮揭開面紗,清輝灑落,清冷的光芒下,裴清如彎著腰與我的視線對個正著。
我勒個去,還以為是趙若初殺了個回馬槍,差點沒給我嚇暈過去。
我靠在石頭上,狠狠喘出幾口濁氣。
「地上涼,起來吧。」他本意貌似是想直接出手撈我起來,但不知想到什麼,又改變手法,變為手掌攤開,伸在我面前。
我扒著石頭,拒絕道:「不用。」為表禮貌,還補了句,「謝謝。」
「忘了我,就要跟我如此生疏嗎?」裴清如姿勢不變,語氣不明地看著我。
我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坦言道:「不生疏不行,我可不想程小姐誤會。」
裴清如欺身過來,將我堵在石頭一角,蹙眉淡淡道:「我們的關系,與她何幹?」
還真是標準渣男發言。
我往後縮了縮,出手阻止他繼續靠近,警告道:「說話就說話,保持正常社交距離,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他有後遺症,我也不想跟他一般見識,但他要得寸進尺,我也不會顧及他面子。
這是在楚家,有哥嫂撐腰,我膨脹起飛,隻要是人我就不怕誰。
裴清如妥協地退了幾步。
他眼尾泛紅,緊盯著我,執拗地說道:「我已經說了,婚約......」
「裴先生,你說訂婚是假的,可程小姐看你時眼底的深情是做不得假的。」我不閃不避地直視他,正色道,「你既然同意訂婚,就該為此負責。即便是假的,為全程家臉面,也不該再跟前任糾纏不清。」
他眸光漆黑,一眼望不到底。
我可沒心思跟他在這兒大眼瞪小眼,推了推他肩膀,示意他讓開。
卻不想,他忽然問:「你為什麼要怕趙若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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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怎麼被他發現了?
我垂眸思索,準備來個死不承認。
在裴清如面前暴露弱點,讓他以此乘虛而入?
沒必要啊。
本就難以擺脫他,我更不想給裴清如任何借口接近我。
對趙若初的恐懼,是我自己的事。
然而,我還沒開口,裴清如盯著我自顧自地問:「他做了什麼,讓你如此害怕?」
那雙清冷的眸子中浮動著心疼和要為我撐腰的意思。
我咬唇,忍住傾吐欲望,嘴硬反駁:「裴先生這話說得奇怪,趙先生和善可親,我怎麼會怕他。」
「不怕剛才躲這幹嘛?」裴清如輕挑眼尾,不留情面地戳穿我。
果然,心疼什麼的都是錯覺。
「我瞧著石頭藝術感十足,過來欣賞欣賞,這不礙著裴先生吧。」我拎著裙擺,撞開他,抬步離開。
他跟上我,悠悠道:「你不必怕他,他無法傷害你。」
我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嘴裡說著:「裴先生想多了。」心裡卻在思索裴清如這話什麼意思,聽著像是話中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