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不不,你還是告訴我一下,否則我死不瞑目。」
「主上,咱洗洗睡成嗎?」小丁抄起我胳肢窩,輕松攙著我往寢宮走,「要不我還是把仙上給您叫回來吧。」
「你敢!」我叫囂,「誰都可以給我陪葬,唯獨清曜不行,他沒有這個資格!」
小丁按住指天指地蹦跶的我,敷衍道:「好好好,你說啥是啥。」
「所以啊,丁,你去把窮奇給我牽來。」
小丁:「?!」
我的天劫應期而來。
我選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找了個空曠無人的荒野。
我慷慨坐在山頭,身旁伏臥著窮奇。
「沒想到,到最後是你這個東西陪我一起死。」
渾身冒綠光的窮奇滿臉寫著高興。
北山覬覦窮奇的力量已久,上古神獸沒有那麼好殺死,這是我能想出來最妥帖的法子——讓它跟我被雷劈死。
如果可以,我十分想連北山也帶上,但我時間倉促,隻好作罷。
相信那幾個忠貞的老臣子會在我之後,擇一位明主繼位,到那時新城主要如何跟北山鬥智鬥勇,就不是我能操心的事情了。
萬千天雷很快降至,將黑夜映成白晝。
我用來抵抗的結界脆弱的不堪一擊,幹脆放棄掙扎,掙緊窮奇的束縛不讓它逃脫,閉眼感受閃電在身體各處遊走,跟凌遲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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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粉身碎骨,灰飛煙滅的最後一刻,聽到有人在喚我。
我睜眼,看到清曜朝我奔來。
聽說人在死前會出現幻覺,能看到自己內心深處最想念的人。
我趕緊把眼閉上,不見為淨。
臨死之前細細想來,我和清曜的結合,是我自作多情在先,貪戀他美色在後,成婚五百年,他對我的愛實則很淡薄。
暗自嘆息,人家都不愛我,我卻到死都還要惦記著他。
我可真爭氣。
可見情愛這個東西,磨煞人也,由心不由己。
是故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5
我活了。
睜眼是漫天的紅。
紅綢紅蠟紅被子。
眼前地上躺著一柄染血的尖銳利器,我有點眼熟。
胸口傳來劇痛,我低頭,那裡一個窟窿,正汩汩冒血,落在紅衣上,不甚明顯。
好在這點痛跟被雷劈屬於小巫見大巫,尚可忍受。
我右手覆上傷口,一抹。
我:「……」
不是,等等。
老子的修為呢?
老子的法力呢?
我驚慌站起,迎面撞上一穿衣鏡。
冷靜下來之後,我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鏡子裡的陌生女子著一身大紅嫁衣,臉色蒼白,身材瘦弱。
這不是我的身體。
我為何會跑到一位新嫁娘的身上?
我再度看了看胸口,還是位命在旦夕的新嫁娘。
穿衣鏡旁放著本古籍,是我無相族的文字,說明我還在無相城內。
但我無相城仙民人人修行,這位新嫁娘何至於一點法力都沒有。
我費了半天勁,指尖凝起一點微光,勉勉強強修復了胸口的傷,看來這新嫁娘不是沒有法力,而是身子太弱。
這倒無妨,努力補一補還有救。
可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何會成了這副模樣?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房門推開,一侍女打扮的小姑娘走進來,道:「小姐,時辰到了。」
我:「什麼時辰?」
侍女奇怪看我一眼,「上花轎的時辰,大將軍已行至大門口,別誤了吉時。」
「……」我:「你說誰?」
「……小姐?」
「哪個大將軍?」
「咱們無相城還能有幾個大將軍?」侍女勸道,「我知道您心裡掛著遠公子,不想嫁給大將軍,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大將軍勢焰燻天,連那已故的上任城主都要忌憚他三分,更別說是咱們小小百姓了。」
原來我成了「已故」之人。
明白了,我這具身體另有心上人,不願嫁給北山做續弦,所以在出嫁這一天,偷偷在房中自盡。
好傻一姑娘。
侍女還在勸,「今時不比往昔,城中如此不太平,人人自危,安身立命都成了奢望,小姐跟了大將軍,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這我又聽不懂了。
我:「城中為何不太平?」
侍女唯恐被人聽見似的,附在我耳邊道:
「城中到處都在傳,大將軍為新上任的城主各處搜刮年輕貌美的女子,方便新城主褻玩,近來已經有不少人無故失蹤。」
我:「新城主?」
「人人都知道呀,小姐你這是怎麼了,不就是十多年前,現任城主趁上任城主應劫身死之際,篡了上任城主的位……」
又有人在外敲門,說新郎官到了。
侍女上來扶我,我問:「咱家這窗通向哪裡?」
侍女:「後花園。」
「多謝。」我朝她後頸一劈,人扶倒,門關死,撿起利器,跳窗逃跑。
6
我跑到街外,才發現今日是無相城一年一度的「稻粱節」。
街上人擠人,正舉辦花車遊行。
北山很快帶人追上來,我鑽進遊行隊伍,若我早些年定下與民同樂的規矩如今還在延用,那麼最前面的馬車應該坐著新城主。
北山應該會賣新城主面子吧。
豁出去了。
我跑到隊伍最前方,瞅準那輛華麗馬車,猛地跳上去。
清曜與我面面相覷。
熟悉的臉,陌生的眼睛,他目光冷的能冰封一切。
打死我也想不到,如今的城主是……清曜……
此時北山已追到車外。
清曜看了看我身上的嫁衣,我搶在他開口之前道:「我是風禾的好姐妹。」
清曜聽見「風禾」二字,眼神沒有一絲波動,神情浮上不耐,無心理會北山的家務事,揮揮手,「下去。」
我被一股強大力量推向車外。
「我知道你的秘密!」我扒住車門,「你一杯就倒,討厭菊花茶,喜白不喜黑,每天早睡早起打死不熬夜!」
清曜:「……」
清曜:「下去。」
我:「你上床不喜歡點燈!」
「……」清曜撈住我手腕,將我拽回車裡。
這時北山在外道:「拙荊喜歡胡鬧,擾了城主的車駕,實在是失禮,還請城主允準臣將她帶回,嚴加管教。」
清曜看著我。
我對他無聲搖頭。
清曜掀簾對北山道:「且等著。」
北山:「……」
北山居然就這麼同意了。
我松了口氣,「北山好像很怕你。」
他面無表情,問道:「我的習慣你從哪裡打聽來的?」
「風禾告訴我的。」
「風禾是誰?」
「……」
才十年,他就把我忘了?
我不動聲色打量他。
很快他倚在車壁,揉著眉心,輕飄飄地道:「不想說就算了。」
好像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不過隨口一問。
我道:「風禾是你的發妻。」
他雙眉漸漸蹙起,凝神片刻,道:「胡說八道,我何曾娶妻?」
我:「……」
我這小暴脾氣。
我沒好氣,「那咋,你準備什麼時候娶?」
是不是當了城主以後,再沒人敢用這種語氣跟清曜說過話,他眉梢輕挑,提起一點精神,抬頭道:「跟你有什麼關系,誰允許你來質問我?」
遊行完畢,馬車遠離人群,駛上宮道。
我挑簾看向車後,北山還在不離不棄地跟著。
我道:「我不想嫁給北山。」
他:「看得出來。」
「你幫我一幫,我可以報答你。」
「不感興趣。」
果然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清曜都很擅長把天聊死。
我找回了久違的熟悉感,竟有點想哭。
然後我就哭了。
先是雙眸蓄淚,再是啜泣不止,最後淚如雨下……
我哭的這麼有層次,清曜也隻是靜靜地看著。
我尋思給他醞釀把大的,他道:「好罷。」
我迅速擦幹眼淚,安靜望向車外,天際烏雲蔽日,一如我此時的心情。
到了宮門,我隨他下車,清曜轉身對北山道:「強扭的瓜不甜,成婚的前提是兩情相悅,若人家姑娘不願意,你硬娶回家,也不會長久。」
這話我是不是在哪裡聽過。
清曜:「這門婚事我看就算了吧。」
北山不甘地看向我,我裝作害怕,往清曜身後一縮。
北山道:「臣聽主上的。」
說完北山勾了勾唇角,「這幾日搜集的美人,主上別忘了過目。」
清曜點頭。
我:「?」
宮闕比之我在那會兒更煥然,看來清曜沒少拿我的遺產修葺。
他禮服隆重,逶迤在前,我跟在他身後。
他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回頭,「我幫了你,你還踩我的影子泄憤,是何道理?」
我:「……」
我道:「我生氣!」
我:「我前夫霸佔我的位子,花我的錢,住我的屋,還收集美女!」
他:「想不到北山居然是這種人。」
我:「……」
寢宮外,美人如雲。
一宮人諂媚上前,「主上。」
清曜貌似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在排隊的美人面前一一駐足。
他本就容貌姣好,如今不知怎麼,莊嚴之外更添了一絲邪魅,眼神又冰冷又惑人。
被他注視的美人無一不臉紅。
我臉也紅,氣的。
清曜道:「不是。」
「也不是。」
「這個也不是。」
他將所有美人都仔細看過,神色逐漸冷峻。
那宮人悄然擦了把汗。
「你們越發馬虎了。」清曜道。
宮人揮揮手,叫美人們下去。
我問:「你在找人?」
清曜道:「與你何幹。」
「找意中人?」
他沒言語,默認了。
我呸。
我看著他拾階而上,往寢宮走,身影單薄颀長。
我不在的這十年,清曜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他記憶全無,性情大變。
我怔怔出神,他驀地轉身,朝我勾手。
宮人推我一把,「還不快去,主上的寢宮從不喜人入內,這還是頭一遭,好好把握。」
「……」
寢宮還是我從前的寢宮,隻是擺設全部換了,不見半分舊日痕跡。
我的前夫他一點也不念舊,喵的。
我這個舊人進門先被凳子絆了一跤,忍不住抄起那凳子挪去旁邊。
挪走凳子,與之配套的桌子就顯得不協調。
於是我把桌子搬起來。
「……」清曜默默看我各種搬家具,看了半晌,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直到將屋內擺設都還原回了十年前,才回他道:「這般布置你不覺得順眼了很多嗎?」
清曜:「……」
清曜:「隨便吧。」
他言罷慣性要落座,坐下去一半想起椅子不在原來的地方,滿屋找了找。
他歪在椅上,對我道:「該你報答我了。」
「你想我怎麼報答你?」
他拍拍身側,示意我過去坐,「給我講講那個風禾的事情。」
我順勢道:「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失憶。」
他:「我好好的,幾時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