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又望向街邊熱氣蒸騰的包子鋪。


想到他給我倒的東西,我心中升起不妙的猜想。


「難不成……你的味覺也?」


他點頭:「我自幼被關在地宮,五感與常人不同。父君說,欲望使人墮落,所以修道者不該有欲望。否則,定會沉入無底深淵。」


天下如何有這樣的父親?


我怔了半晌,最後道:「沒有欲望,那你活著多沒意思?你長這麼大,難道沒有想做的事嗎?」


雲傾酌愣了一下,垂下眼回答:「有。」


我松了口氣,開始教育他:「這就對了。人就活一次,想做什麼就大膽地做,否則等做不了,就該後悔了。」


他抬起眼睛,不錯神地望著我。


「……想做什麼,就應該大膽地去做嗎?」


「當然。」


「我想抱你,」他輕聲道,「我可以抱你嗎?」


21


我幾乎要本能地接一個「好」。


然而,耳邊傳來不尋常的鎧甲摩擦聲,我掩耳盜鈴地沒有回頭。


聲音越逼越近,終於將我和雲傾酌團團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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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驍虎衛的少將喚我,「陛下諭旨,請仙砚少主移步皇家別苑。」


我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道:「過一會兒。」


「抱歉,殿下。陛下要少主閣下即刻啟程。」


「我說了,」我直視他的眼睛,「過一會兒。」


一直沒說話的雲傾酌出聲:「我沒什麼事,早點走也可以。」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


「不準去。」


他看看我,又看看驍虎衛,不再言語。


少將掛著笑,微微地俯首,卻並未下馬。


「還請太子殿下,別讓末將難做。」


街上的百姓早就散了。


士兵們對視著確認一眼,一步步地靠過來。


我一直沒動,直到一個人伸手去抓雲傾酌,才怒吼出聲。


「別碰他!」


許是從沒見過我動怒的樣子,所有人都被嚇得停了動作。


將領臉上,也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殿下……」


鴉雀無聲。


我深吸一口氣,拳頭攥起又松開。


「讓他自己走。」


22


雲傾酌到底還是被關進了別苑。


值得慶幸的是,別苑的條件不算太差。


我問趙翡知不知道父皇的決定,她沉默片刻,回:「知道。」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


「為什麼不阻攔?」她扯扯唇,笑得有些嘲諷,「哥哥,你來問我這個,不覺得好笑嗎?」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陽光透過窗柵半明半暗地落在她臉上。


像是監牢的倒影。


「這種事情,什麼時候輪得到我說話?」


見我沒說話,她慢悠悠地繼續。


「在父皇眼裡,在南嘉眼裡,我身為公主的使命是替國和親。不是上陣殺敵,更不是執掌權柄。我這次不嫁仙砚,下次也會嫁華陽、嫁西隼。你呢?你隻要乖乖地待著,做你的皇太子,就什麼都有了。」


我無法爭辯。


趙翡回過頭注視我,輕輕地一笑。


「趙澈,你總是這樣。理所當然地擁有一切,卻還總做出自己是受害者的姿態。」


「我從來沒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


「事實就是,我拼命地想染指的位置,你輕而易舉地就能霸佔。我頭破血流才能獲得的功勳,對你來說一錢不值,」她盯著我,「不是嗎?太子殿下?」


我沒說話。


她又道:「你生得一副混世魔王的樣子,卻活得像全天下都在欺負你。從小到大,我煩透了你這副樣子。」


窗外的樹上有盯梢的暗衛。


我向前一步,將她抱緊。


「如果我幫你呢?」


「……什麼?」


「如果我幫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我避開窗外的視線,朝她耳語,「你能不能,放了他?」


23


走出公主府的時候,天空電閃雷鳴,山雨欲來。


趙翡一直是個野心勃勃的人。


她暗中籌謀,聯同柳雲之在朝中取得不少擁趸。


我知道她豢養私軍,也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十年前我考入清河學宮時,趙翡的成績其實遠高於我,但無論當時的她如何懇求,父皇都不許她出國。


因為她是女子。


女子不可拋頭露面,遑論在出嫁前遠赴他國。


那個時候,她在雪地裡跪到暈倒。


父皇對此冷漠置之。


「脾氣硬就多跪跪,跪多了就老實了。」


我哭著去抓他的衣角。


「她會死的,」我說,「阿翡會死的。」


父皇終於轉過來望著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隨後,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


「男兒有淚不輕彈,誰準你哭?」


他拂袖而去。


見他走遠,我踉跄地爬起來,不顧內侍的阻攔,衝去抱住趙翡。


帶她回公主府後,她卻發起高燒。


彼時她躺在我懷裡,奄奄一息,卻雙目圓睜。


我給她拽了拽被角:「好好睡。哥在這兒陪你。」


她滿眼血絲地瞪著我。


「為什麼?


「哥哥,為什麼?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理所當然地得到一切?明明……」


她沒說出後半句話,但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明明她比我強。


暗夜寂靜,雪子敲窗,我在她床前泣不成聲。


我那好強的妹妹,大概早就恨極了我。


盡管我根本不想成王。


我自由色感高於常人,於繪畫一途極有天賦。


父皇卻說,儲君的手,不該用來握畫筆。


他摔爛了我的畫筆,碾在腳下;收繳了阿翡的史書與刀槍,要她抄經繡花。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我們都無法成為自己。


那晚之後,趙翡似乎變得比之前柔順了一些,然而隻有我知道,她隻是在等。


等一個撞破南牆的日子。


24


仙砚與南嘉路途遙遠,雲傾酌被囚期間,我寄往清河學宮的信終於有了回音。


那人直接找上門來。


學宮的萬事通,如今的情報販子——北二宮,謝匆匆。


清河學宮的上九宮與下九宮,又叫北宮和南宮。


一般來說,北宮修道,南宮修學。


北宮中人都有所謂的「天賦」,而謝匆匆的天賦是來去如風的速度。


得益於此,她的消息格外靈通。


我將準備好的銀錢袋子捏在桌上,開門見山。


「事情我已經在信裡說了,關於那時的事,你查到了多少?」


她咂咂嘴,開口道:「其實這事,北宮的人都知道。」


「什麼事?」


「你說的那段時間,莫終焉有隻蠱蟲跑了。」


「莫終焉?」我回憶了一下,很快地反應過來,「北四宮的操屍人,莫終焉?」


「就是他。」


「他的蠱蟲跑了,跟我有什麼關系?」


「本來是沒什麼關系……」


謝匆匆忽然吞吞吐吐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神不自然地移開。


「但是吧……他跑的那個蠱蟲,是紅線蠱。」


25


我腦瓜子「嗡嗡」的。


紅線蠱,會令中蠱者陷入迷情狀態,對有好感的對象無意識地求歡。如果周圍沒有好感目標,就隻會單純地夢遊。


重點是,莫終焉的這個蠱蟲,隻在深夜發作。


按謝匆匆的意思,我中這個蠱期間……夜晚都在和雲傾酌……


我不敢再想下去。


怪不得那段時間我總覺得睡眠不足。


「這不可能,」我說,「我那個時候並不喜歡他。」


「興許隻是喜歡了,但沒察覺,」她說,「那個東西,本來是莫終焉要給心上人用,確認對方喜不喜歡自己的。」


我啞了聲。


謝匆匆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


「這種事情……看淡點。」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所以,這隻蠱蟲是什麼時候被找回去的?」


「也就你畢業前一年吧,」她說,「之後為了穩定你因為蠱蟲紊亂的體質,我們還悄悄地潛到你身邊喂了好一陣子藥呢。」


「……」


我萬念俱灰。


「你們北宮……好得很。」


26


我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睡了雲傾酌近三年。


此事太過離奇,我幾番思忖,才去往別苑,向雲傾酌和盤託出。


雲傾酌卻表現得很平靜。


「我知道。」


「你知道?」


「嗯,」他一雙眼清凌凌地望著我,「我知道你那個時候,不是出自本意。」


「那你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他回答得很幹脆。


我移開目光,耳廓滾燙。


「那個時候,你主動地吻我,我很開心。」


「所以,你沒告訴任何人?」


「是,」他輕聲地說,「我喜歡你,趙澈。我乘人之危,想讓你對我負責。」


雲傾酌低下頭,很誠摯地致歉。


「對不起。」


他這樣坦蕩,反叫我不知說什麼好了。


我喉頭滾了滾。


「其實,也未必不是本意。」


27


他盯著我確認。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是。」


話音未落,雲傾酌驟然吻上來。


他的吻輾轉研磨,既輕又軟,和他平日裡冷冰冰的模樣截然不同。


我告饒:「我覺得有點奇怪……」


過了一會兒,我暈暈乎乎,聽見他在我耳邊低語。


「現在呢,還奇怪嗎?」


「我不知道怎麼做。」


「沒關系,」他道,「我教你想起來。」


如傳聞所言,此時雲傾酌整個人都很冷,凍得我打戰。


他擁住我時,仿佛一把冰錐將我鑿在榻上。


「冷……」我說。


「晚一點,」他喃喃,「晚一點就不冷。」


萬物復蘇,窗外蟲鳴漸起。


夜雨響了一夜。


這樣的事,我原來很熟悉。


他沒騙我。


一切變得黏稠且溫暖,我摸索著,握住他的指尖。


好像也沒那麼奇怪。


28


第二天一早,父皇就來了別苑。


當是暗衛告知了什麼,他一來就直奔床榻,氣勢洶洶,想要抓住什麼。


我坐在案前等著他。


環顧無人,他勃然大怒。


「仙砚的人呢!」


「已經走了,父親。」


「你叫我什麼?」


「父親。」趙翡從廊外撩簾走進來,替我出聲。


父皇瞳孔放大:「你……」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嗎?」趙翡一襲白金鳳尾長裙,袍擺上流光熠熠,「因為這裡是為您準備的。」


她垂著眼,語氣平靜。


「父皇來時著急,想必,連親衛都沒帶吧。」


「趙翡,你膽敢造反!」


「女兒是在為父親分憂,」她道,「為了南嘉的臣民,還請父皇盡早決斷。」


「你大逆不道!我絕不會隨你的願!」


「那母後呢?」趙翡涼聲地問,「母後如何,您也全然不管嗎?」


29


父皇到底還是籤了讓位詔書。


他怕了。


盡管我和他都知道,趙翡未必會動母後,但他連賭都不敢。


他對旁人冷漠無情,對母後卻實打實地真心,否則,也不會這些年後宮隻有她一人。


趙翡很清楚這一點。


她不是他眼裡合格的女兒,卻是南嘉最合適的王者。


父皇執政三十年,愈發嚴刑峻法,喜怒不定,動輒虐殺,朝野上下頗有微詞。


趙翡在我不在的日子裡上下奔走,暗度陳倉, 如今,南嘉權力半數以上已歸她手。


今日她收到我的提前告知, 早就將私兵埋伏在別苑周圍。若父皇不籤讓位詔書,插翅難飛。


但其實籤與不籤,結果都是一樣的。


父皇年事已高, 按他的期望發展下去,南嘉必再重蹈覆轍,深陷動亂。


所以,我不覺得這是壞事。


看著朱筆御批完畢, 趙翡將聖旨收回匣裡。


父皇坐在原地, 似在發怔。


趙翡語氣稀松。


「您一定在想, 我為何非要這樣做,但說到底,女子的野心又要什麼理由呢。」


她向前邁步,走進陽光裡。


「您說皇兄像女子, 我像男子,可誰規定, 男子女子非得是什麼樣?憑什麼像男子就是好的,像女子就是差的?皇兄是什麼樣, 男子就可以是什麼樣;我什麼樣, 女子就可以是什麼樣。」


兵士在她裙下躬身, 趙翡說:「皇兄可以有惻隱之心,我也應該能堂堂正正地走上朝堂, 執掌權柄。」


仙砚與南嘉風土有異,習俗也有所不同。


「(我」「南嘉史上從無女子執政先河……」


「那就開了這先河。」


30


自那日起,南嘉王身體抱恙, 明玉公主攝政。


攝政第一天,趙翡批準了雲傾酌之前的請求,並決意兩國交好,不再開戰。


「走吧, 」她迫不及待地趕人,「帶我哥走,回仙砚去辦婚禮,別回來跟我搶位置。」


我笑罵:「趙翡你最好有點良心。」


其實我心裡知道,國內局勢未定,她是想我遠離是非。


一切塵埃落定後, 我隨仙砚的馬車,離開了這座玄黑的王城。


臨走前, 趙翡望著我, 眼睛被風沙吹紅。


她說:「謝謝你。哥。」


我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像小時候一樣。


「是我要謝謝你。」


馬車疾馳, 宮城越來越遠。


我放下車簾後,雲傾酌認真地握住我的手,俯身吻我。


「仙砚和這裡很不一樣,你會喜歡的。」


「我隻是……不確定自己做的是不是對的。」


「世間生靈, 皆有自己的存活法則。狡兔三窟、兇狼捕食、羚羊奔跑, 任何法則都並非絕對,也無對錯。」


「所以,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活著?」


「或許有些兔子會想像獅子一樣活著,但不是每隻兔子, 都要像獅子一樣活著。」


車簾的縫隙中可以望見磅礴的落日。


南嘉的未來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


然而,不是所有公主都要為和親犧牲;也不是所有儲君都必須殺伐果斷、黃袍加身。


趙翡會走上一條她自己選擇的、格外艱險的路。


我也會開始我新的人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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