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我回答,他又自個兒答上了:「你討厭我。」
肯定的語氣。
我提高了聲音,似乎這樣才能顯得不違心;「對啊,我討厭你。」
他沉默了好會兒。
「你喜歡上了別人。」又是自以為是的肯定語氣。
我煩都煩死了,聲音又大了些:「對啊,我喜歡上了別人!」
窗外的風把枝葉吹得沙沙作響,陽光透著樹葉縫隙鑽進來,他的神色卻變得黯淡。李宴歌垂著頭不知道在想啥,想了半天結果屁都沒蹦出一個,我耐心耗盡,想要開口趕人走。
突然,悶悶的ƭū⁽聲音傳進耳邊:「可是阿星,你說過會站在我這邊的。」
回憶湧上心頭,我愣了愣。
他抬起頭,眼裡蕩著朦朧的漣漪,但沉澱的情緒卻格外鎮靜:「所以,我求你,即使你喜歡上別人也好,要和別人交往也行,但是,不要和我分手好不好。」
7.
其實要說起來,先告白的人,是我。
李宴歌說我討厭他,我怎麼可能討厭他,我就是因為喜歡他才和他告得白。他說我喜歡上別人,這讓我很生氣。
我甚至比他更早動心,那個時候,他還以為我是個男人。
我承認,我從小野慣了,有時候連言明都比我嬌弱。畢竟我倆自小父母離異,我跟著爹,言明跟著媽,這當媽的多細心啊,把言明教得知書達理,我爹不一樣,心粗得跟個定海神針似得,人還忙,幸好奶奶就住隔壁街頭,我才不至於被餓死。
於是我茁壯成長,在放養的生活中學會打架鬥毆,小學的時候還有人會扯著我辮子說我又髒又臭,所以我媽才會不要我。後來初中沒人能打過我,就聽不到這些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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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四個月前,奶奶去世了。
她身體一直不太好,下樓的時候摔了一跤,就再也沒起來過。
就這樣如此突然的,沒法再見到她了。
言明跟我媽趕來時,我正坐在蒲團上守靈,見他們風塵僕僕的樣子,我哈哈地笑:「哎喲,你們這是被西北的風刮過來的吧,頭發都快被吹飛咧。」
我媽眼角微微泛紅,看來路上是哭過,奶奶對她一直很好。
但到了這兒,反而不起波瀾,如果不是眼角那點紅,我都捉不住她傷心的痕跡。
更別說她還瞪我。
「我們是不是風刮過來的你別管,但你這樣子,像是剛從煤山出洞一樣,」她說,「趕快回家洗個澡去。」
「我不,」我熟練地拒絕。
我媽也懶得說我,放了包走向靈臺,給奶奶上了三炷香。
言明跟在後面,他上香時跪在蒲團上,最後那一拜遲遲沒有起來,我看到他的肩膀在輕輕抽動。
自小一旦到了寒暑假,我和言明就會住在奶奶家。
我和我媽突然對視了一眼,又飛快得移開目光。
怎麼說呢。
兩個一生要強的中國女人。
下葬那天在下雨,我一路上淋了雨,回家後噴嚏連天。喝過藥後,我暈暈沉沉地躺在床上,可怎麼也睡不著。
正值初夏,有蟬叫個不停。
蟬鳴聲中,我聽到我的手機收到信息。
拿起來一看,來自【大腿】的消息。
我還愣了一刻,哦,因為我們遊戲很合拍,前段時間和他加了微信,不過聊天界面全是遊戲裡的組對邀請,話都沒說過兩句。
顯而易見,【大腿】是我給他的備注。
【大腿:怎麼不上線了?】
【STAR:最近在忙哦】
【大腿:期末考?】
哦對,再過一個月要期末了。
【STAR:在下不才,剛生下來學習的那根筋就被拔走了】
【大腿:……】
嗯到底是我的話太冷還是他終結話題。
好在我善於聊天。
【STAR:所以,你是來找我打遊戲的嗎?】
【大腿:我就問問】
我樂了。
【STAR:你關心我啊】
【大腿:……】
沒意思,我懷疑這人的母語是無語。可我的嘴角忍不住翹了翹,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好玩。
【STAR:哥,不會短短兩個星期的相處,你就發現你離不開我了吧】
【STAR:網絡一線牽,珍惜這段緣】
【STAR:我看出來了,你很珍惜】
他回了我短小精悍的一個字。
【大腿:滾】
我躺在床上哈哈大笑。
笑完後緊跟而來的是巨大的心空,什麼都裝不進去的心髒,卻又沉甸甸的重。
我莫名其妙打了幾個字。
【STAR:哥,人會有來世嗎】
【大腿:不會】
哦,唯物主義者啊。其實我也不信人會轉生,死了就是死了,沒有然後了。
正握著手機發呆,突然一聲震動。
【大腿:要來世有什麼用】
【大腿:那是另一個人的來生了】
【大腿:人的一生為自己而活,足夠了】
我走到陽臺,黑壓壓的天空像是一塊布,我被罩在這塊布裡找不到方向。
【STAR:如果人沒有來世,那怎麼見到想要見的人呢】
【大腿:見不到了】
怎麼會有這麼直言直語的人。
我覺得好笑,費力地扯了扯唇,也沒能揚起一個笑。
【大腿:所以比見到更有用的,是記住】
我愣在原地。
【大腿:你現在在想他,那就代表已經見到他了】
【大腿:既然還能再見他】
【大腿:就開心一點去見他吧】
我看著樓下昏黃的路燈,看著超市前的 LED 牌,然後看著不遠處的萬家燈火。我的耳裡有蟬鳴,還有隔壁小狗在叫。
【STAR:你是在安慰我嗎?】
【大腿:你說呢?】
【STAR:那我現在想哭,你能安靜的等我哭一會兒嗎】
【大腿:可以】
我蹲下身,將頭埋在臂彎裡,眼淚肆無忌憚地流,那些在親人面前都不肯表露出的軟弱,卻全盤告知給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人。
這一天糟透了,可他讓我覺得也能接受。
當他說出「比見到更有用的,是記住」時。
我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時整顆心髒在胸腔裡的沸騰和喧囂。
8.
經過這事,我和李宴歌親近不少,我們不再隻有遊戲的交集。
我會同他聊 NBA,聊看好的球星,會分享給他我最喜歡的樂隊的歌,我給他說我住在 A 城,今天天氣很好,有時候也會聊上學,他知道我是體育生。
大概也是這樣,讓他對我的性別誤解更深……
天地良心,那時的我完全是以一個小女生的心思在給有好感的男生分享。
所以我也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當我是體育肌肉猛男。
當我一次在遊戲裡因為著急告訴他下路有人來抓他,直接在和他的小隊裡開麥——
「哥,下路來人了,你往後退退,我現在開船過來,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他操控的黃忠突然停了動靜。
好會兒都沒動。
然後被對面下來抓的打野直接帶走。
輔助旁觀了他的死亡,打字【這邊建議網不好就不要玩遊戲嗷】
我回應。
【五歲開始帶線:有本事你別死嗷,不然死一次我笑你一次,這邊建議活著不好不要玩遊戲哦】
輔助又說
【哎喲,你倆不會是一塊兒開黑的吧】
【我好怕怕,待會兒萬一一起掉線了怎麼辦?】
【我們豈不是要 3 打 5】
老陰陽大師了?
哼哼,誰不會呢。
【五歲開始帶線:哥哥這麼厲害,別說 3 打 5,你 1 打 5 我都相信你嗷】
【五歲開始帶線:畢竟哥哥現在 0-0,未來充滿了可能性】
輔助不愧是陰陽界的翹楚,從小白天吸陽氣晚上吸陰氣。
【嚶嚶嚶哥哥可別這麼說】
【沒有你,我怎麼贏】
【我得看著你的操作下飯啊】
我們的打野首先受不了了。
【服了,兩個大老爺們能不能別這麼惡心人,好好打遊戲行不行啊】
我一直開著麥,在和李宴歌的小隊裡抱怨道:「我要生氣了,怎麼能把我這樣一個開朗健談的少女說成大老爺們呢!決定了,這個打野不配坐我的船。」
李宴歌一如既往的高冷,沒回應。
整把遊戲在我和輔助的互相陰陽下結束,以及隨時隨地像是吞了蒼蠅一樣在惡心的打野,以及全程哈哈哈哈哈哈哈的中路。
以及,默默 carry 的李宴歌。
在即將推掉對面水晶的那一刻,輔助突然說。
【孫策哥哥,下把一起唄】
我還沒回,有人的手速比我更快。
【不聽:不行】
然後遊戲勝利,我們回到小隊。
我翹著二郎腿癱在床上哼小曲,勝利的感覺真好。
【不聽:你……】
他欲言又止,足足半分鍾。
我意識到開麥是如此方便於交流,便沒關了,直接說話催促道:「你倒是說啊。」
他終於打出了三個字。
【不聽:變聲器?】
我被直接從床上彈起來。
難以置信這人怎麼會說出這樣蝦仁豬心的話,更何況被誅的還是我這顆粉紅粉紅的少女心。
「你禮貌嗎???」我的髒話差點脫口而出,「變聲器變不出來我這麼清脆自然的聲音。」
不對……重點好像不是這個……
我本該覺得生氣,但更多的卻是挫敗。
畢竟我一直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應該是個聊得來的女孩。
「有這麼像嗎,」我聲音都小了,「像個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