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昭沒好氣地回她:
「什麼長進不長進,你少看那些無聊的話本子!」
……
數日後,行頭打點完畢,我們正準備啟程去往西北時,祁王陳兵江陵城外高舉大旗,反了。
時胤急召安昭進宮,安昭離開後,我和安寧在安國府中惴惴不安。
「阿姊,我們是不是去不了平城了?」
安寧的語氣有些惶然,而我則心亂如麻。
就差一點!
如果我們早一天離開京城,安昭是不是就不用蹚這攤渾水了。
不,即使我們已經出發,安昭也定會獨自返程。
他就是這樣的人,在該肩負的責任面前,從不退縮。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那些不好的記憶驅趕出腦海,強作鎮定。
夜入三更,安昭帶著一身寒氣匆匆回來,我和安寧急忙湊了上去。
「江陵城危,急需救援,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去平城了。」
安昭眉宇有些倦意,仍不忘細細叮囑:
「你們按照原定行程出發,我會派人護送你們,我已去信給阿父,到時會有人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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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安寧大聲拒絕,像渾身炸毛的貓咪,緊拽著安昭的袖子,似乎就能心安一些。
「不許胡鬧!阿父還在平城等你。」
「我……」
安寧還要說什麼,被安昭揮手阻止,俯身耳語了幾句,便不再鬧了,乖巧地回了自己院子。
院中隻剩我和安昭二人,他一眼不錯地看著我,似乎想將我看進他心裡。
半晌,他輕聲問我:
「當初你問我,祁王舉兵,我可不可以不要去?」
我斂下眼眸,掩蓋起伏的情緒,一字不落說出他的回答:
「大丈夫當兵吃響,自當保家衛國。」
他眼角染了笑意,眼神湿漉漉的,滿腔愛意無處可藏。
我心口發麻,想要勸阻的話堵在喉間,說不出口,可心頭又被狠狠揪起,揣測不安。
「阿雪,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吧。」
28
「你不必現在就回答我。」
安昭自顧自說罷,不待我回答轉身便走,後背板得筆直,腳步卻多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我輕笑出了聲,陰霾的情緒一掃而空。
我當信他定能凱旋歸來。
安昭生於武將世家,肩負著守護山河的重擔,注定離不開戰場。
而我一心想要去看這廣闊山河,闲雲野鶴,快意人生。
我本以為我會幹脆地拒絕他,可方才鬼使神差間,我竟然想要答應他。
安昭領兵出發那日,天未亮,我和安寧便去城外送他。
大軍陣前,安昭黑衣黑甲振臂高呼,眾萬將士手中長槍震地。
「天佑大夏,此戰必勝!」
「此戰必勝!」
「必勝!」
「必勝!」
晨日破雲而出,第一道天光瀉入塵世,映在年輕兒郎們的臉上,朝氣蓬勃。
安昭策馬來到我身前,將懷中玉扇遞給我。
「你落在平城了,我帶在身上許久,一直沒有機會問你,你可喜歡?」
玉扇上還留有餘溫,我輕輕點了點頭,說出上一世沒來得及說的歡喜。
「我很喜歡,一直都很喜歡。」
安昭堅毅的眉眼柔和起來,嘴角帶笑,注視我良久。
戰鼓一擂,大軍出發的號角響起,安昭飛身上馬,利落轉身離去。
梁王已死,手下爪牙已被連根拔起,不會再有人在安昭得勝歸城之時緊閉城門。
可不知為何,我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安。
這種不安,終於在半月後落到了實處。
冬日寒涼,入夜後我有些睡不著,起身拿了本書,靠坐在床榻上打發睡意。
信奴悄無聲息出現,跪在我面前。
「少主,安昭將軍出事了。」
我心頭漏了一拍,鞋都顧不得穿,光腳下地撲至信奴身前。
「他怎麼了!」
「安昭將軍中了埋伏,此刻下落不明。」
我倏然跌落在地,心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怎麼會這樣,不該這樣!
29
祁王雖然兵強馬壯,但對上北玄軍,也討不到什麼好果子吃。
更何況還有江陵城可退守,萬沒有中埋伏的道理。
「祁王和寧王聯手了,祁王在前佯攻,寧王後手斷了江陵城的補給。」
「什麼?」
這個消息震得我猝不及防,祁王和寧王不說關系多差,但卻絕對說不上好。
上一世他們與梁王一塊,三方混戰多年,最後精疲力竭,讓時胤撿了個大便宜。
此刻竟然聯手了!
這難道就是命運的後手,該發生的一個都逃不掉,江陵城保不住,安昭的性命也……
我不敢再往下想,心口熱血瞬間退下,抓住書頁的指尖發白,不知不覺咬住的唇間嘗到一絲血腥味。
什麼狗屁命運!我偏不信!
腦中飛轉,我抓住重點問道:
「他為什麼會中伏?」
「補給被劫,江陵城中儲備不足,醫藥消耗過大,許多將士重傷不治,最要命的是糧草一旦吃完,城中數十萬百姓性命堪憂。
安昭將軍帶小隊人馬,繞道晉城,偷襲寧王的糧倉,中了祁王事先布在晉城的埋伏。」
晉城怎麼會有埋伏?安昭的行蹤怎麼會被泄露!
我眉頭緊皺,腦中整理各種信息,最終一個人的名字浮現在我眼前。
「趙葉青。」
信奴抬頭,眼中略有疑惑,將此人下落道來。
「趙葉青如今在祁王帳下,此前有人見過他出現在寧王封地,晉城之事確有可能是他的手筆。」
不是可能,必然就是。上一世安昭的死,說來也跟趙葉青脫不了幹系。
上一世祁王向江陵發難時,梁王還在京城把持朝政,他採取趙葉青的建議,派監軍與安昭一起領兵。
其中有梁王抽調的三萬人馬,和安昭向西北借調的數萬北玄軍。
大軍抵達江陵,監軍膽小保守,認為此時祁王大軍士氣正盛,不肯與其正面交鋒。
安昭與他意見相左,當著眾人的面直言,祁王大軍將士大多來自北方,初到江陵定有許多人水土不服,此時出戰,正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兩人意見不一起了爭執,安昭知道戰機一瞬即逝,直接請出軍令,親自帶領數萬北玄軍做先鋒,與祁王大軍一戰。
後來的事,已不必再說。
30
我不能斷定那監軍是不是趙葉青的人,梁王忌憚北玄軍已久,朝安家下手是必然。
上一世我雖敬重安家滿門忠烈,但心中不免覺得安家父子過於迂腐。
忠於一個岌岌可危的皇室,有何意義?
如今再看,心中已有另一番光景,他們不是迂腐,而是實在沒有辦法。
當時他們不知道皇室還有血脈留存,也能與我一般斷定其他幾位藩王不值得效忠。
若安家要去爭那至高無上的帝位,必定要動用大批的北玄軍,可一旦動了,誰來守西北防線?
西北之外,異域番邦虎視眈眈,若無北玄軍鎮守,恐怕早就長驅而入。
到那時,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最終受苦的還是無辜百姓。
在帝位與百姓之間,他們選擇了後者,所以上一世落得了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如今歷史重演,安昭為救江陵百姓中伏,生死不知。
考量前因後果之下,我一邊命信奴去信給阿娘和姨母,遣派醫者火速趕往江陵。
一邊敲開安寧的屋門,將酣睡中的安寧搖醒,連夜進宮。
安寧手中有時胤給的宮令,一路暢通無阻進入時胤的寢殿。
我跪在時胤面前,簡單講訴江陵此時的情況,俯首低聲請求:
「祁王已與寧王聯手,江陵危矣!請陛下即刻向江陵周圍重鎮下令,調派糧草前往增援!」
安寧聽得有些發蒙,待反應過來時,整個人都焦急了起來。
時胤繞過書案,站到我二人面前。
「前方戰報並未傳來,方姑娘怎麼知道安昭將軍中伏?」
安寧火氣上來,語帶不敬: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怎麼知道的!陛下此時應當盡快調兵前往江陵,救我阿兄!」
「你莫急,調兵不是小事,也需要時日,孤總得問清楚這消息的來歷。」
時胤俯身,伸手想將我二人扶起。
安寧就勢起身,怒目而視,頗為不滿。
而我則不肯起來,將額頭貼在地上,冷汗淋漓,最後咬牙說道:
「明月山莊願為陛下所用!」
「阿姊!」安寧愕然,不知我為何突然出此一語。
當初明月山莊被我一把火燒光,時胤是知道的,從此元氣大傷,他也是知道的。
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隻要阿娘和姨母還在,明月山莊仍舊不容小覷。
外人不知,可知曉其中幹系的時胤,不可能不知。
後來我又為了安昭,一而再,再而三,向時胤預警。
他如此聰慧,不難猜到我身後天知的存在。
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天知若不能控制在手中,便是天大的隱患。
31
時胤連夜調兵的動靜,鬧得極大,京城一時人心惶惶。
戰報傳來時,朝堂更是炸了鍋。
往日爭論不休惶不相讓的各位大人,此刻全都熄了火,一個個把腦袋縮在衣領中,深怕領兵救援的擔子落在自己頭上。
時胤勃然大怒,最後還是帶著安將軍手書風塵僕僕趕來的木樨領下這門差事。
木樨領兵出發沒多久,我和安寧便追上了行軍隊伍。
言明若不帶上我們倆,我們就自己去江陵。
我急不可耐,迫切地想要去往我曾經無比厭倦的戰場。
許是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讓我們在外面瞎跑強。
木樨也就睜一隻眼閉隻一眼,默許我們待在隊伍裡。
昨夜當著時胤和安寧的面,我召來了信奴。
當信奴憑空出現在殿中時,慢半拍的安寧也反應過來了,瞬間煞白了臉。
信奴身輕如燕,形如鬼魅,能在守衛森嚴的宮中來去自如,而如此這般的信奴,遍布中原各地,時胤怎麼能不忌憚。
我將信奴暴露給時胤,是為了表明明月山莊的誠意。
時胤上一世那般對我,也許他算不上一個好人,但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