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孫杏兒在外邊道:“殿下,宮宴已散席,陛下朝這兒來了。”


  薛璎應個“好”字,將劍重新擱回劍架,還沒迎出多遠,便聽見個咋咋呼呼的聲音:“一個個怎麼伺候的,這永寧殿冷得朕堂堂七尺男兒都哆嗦,豈不要凍壞了皇姐!你們再有一分怠慢,朕就要將皇姐接到未央宮去了!”


  薛璎笑了笑,移門出去:“陛下似乎還差六寸才到七尺。”


  對頭小皇帝一噎,風風火火的步子都卡了殼,捂著胸口道:“阿姐,你可真會捅人心窩子。”


  他身邊宦侍聽罷悄悄抿嘴一笑,被他狠狠剜了個眼刀。


  薛璎卻沒心沒肺的,繼續補刀子:“不必擔心我這兒炭火不夠,勞動來勞動去的,左右再過一陣,我也不在宮裡頭了不是?”


  這話倒不假。宮外長公主府年前便已竣工,等她過一陣行完及笄禮,便可正式開府。


  皇帝聞言精氣神都消沒了,耷拉了兩道眉說:“阿姐,不搬不行嗎?你這一走,我就隻剩眼巴巴盼你來望我的份,再沒機會像今夜這樣尋你了。”


  薛璎笑了笑,伸手示意他入殿。他叫宦侍留在外邊,恨恨甩袖上前。


  姐弟倆入裡後,薛璎揮退左右,問:“這都入夜了,你怎麼還特意過來?”


  “這入了的,是普通的夜嗎?這是阿姐你大難方歸,劫後餘生的夜,我能不過來瞧瞧?”


  薛璎笑著嘆口氣,示意他坐。


  見她不論何時都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樣,皇帝心中不免急躁,噼裡啪啦放炮似的說了一堆,問她傷了何處,又關切此行經過。


  她便挑挑揀揀的,大致講了一遍。


  他聽完更是懊惱:“阿爹究竟與你交代了什麼,叫你非去衛國那虎狼之地涉險不可?早知這樣,我就不應你了。”


  先帝當初曾要求薛璎,將他臨終所言盡數吞進肚裡,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所以她並未將簡牍一事向弟弟和盤託出,聞言當即轉了話頭:“禍起蕭牆之內,與人家衛國有什麼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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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神色一斂,沉默下來,死死捏緊了拳頭,垂著眼道:“果真是她嗎?”


  薛璎輕輕掰開他的拳頭:“這事你暫且不管,就繼續裝傻演戲,假意被我蒙騙,不知我偷偷離都,更不知我遇刺。阿姐另作打算。”


  他神情恹恹,半晌悶悶吐出一句:“好,都聽阿姐的。”


  薛璎笑笑:“但我也有兩件事請你做,本想明日與你說,你既來了,便先交代給你。”


  皇帝驀地抬頭,稍稍來了點精神,不意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叩門聲。


  原是穆柔安來了,說魏遲晚膳時貪食,她見他餓極,就縱他多吃了幾塊蒸餅,不料叫他難受得哇哇直吐,實是她照管不周,但因得了薛璎切勿對外聲張的囑咐,也不敢擅自請太醫,便先來請示。


  薛璎方才在講述衛國一行經過時,已順嘴提過魏氏父子,所以皇帝也沒驚怪,道:“那魏姓公子雖說來歷不明,卻畢竟救了阿姐,我們也不能苛待他家小公子,還是請太醫給瞧瞧。阿姐,宗太醫可靠,你照舊用他就是了。”


  這個宗太醫最早是先皇後身邊的人,素來得姐弟倆信任,薛璎點點頭,依言吩咐下去。


  待穆柔安退出,皇帝便問起方才她所說的兩件事。


  “這第一樁……”薛璎起身到裡間取了魏嘗的佩劍,與他解釋一番由來後說,“你仔細瞧清楚這柄劍,再見衛王時,找機會將兩者比對一番。”


  他稱“小事一樁”,又問第二件事。


  這回,薛璎斟酌了下才道:“阿爹在世時,歷年元月開朝後,皆派朝臣主持招賢會,廣招天下才德出眾的秀士登殿,或大行賞賜,或令其為朝效力,以表朝廷選賢舉能的用心。阿姐以為,如今阿爹雖已不在,但這招賢一制卻不可廢止,你說呢?”


  “自然!阿姐便是不說,我也有這打算,先前便已與相國提過,就等你回來決斷。”


  她點點頭:“但往年招賢會以賞賜為主,多是做給天下人瞧的表面工夫,真正經由此道入仕者卻鳳毛麟角。而這次,阿姐真心實意,希望替你謀得一二可用之人,所以除去選派朝臣主持外,我想親自把關坐鎮。”


  皇帝當即應下。薛璎笑了笑,抬眼望向外頭漆黑的夜色,淡淡眨了眨眼。


  去衛國拋頭露面,從而引出簡牍線索,阿爹這法子著實古怪又講不通道理。她想,既然這線索長了腳,能夠自己找上門來,那麼,招賢會才是更好的途徑。


第7章


  太初元年,大陳開國高祖崩後的頭一個新年,元月十七,朝廷下頒招賢令,宣布今年的招賢會照例先後舉行三場。首場安排在三日後,由長公主代幼帝坐鎮招賢臺。屆時,誰若能答上朝廷事前布告天下的一道考問,便有機會得賞。


  三日後一早,薛璎乘儀車出長樂宮,過安門大街,一路往坐落於北宮以西的招賢臺而去。


  這是她掌政以來頭次公行,往年此時便愛湊熱鬧的百姓更慕名蜂擁而來,以至卯時不到,安門大街上就已是摩肩接踵的景象。人人翹首,希冀一睹這位傳言裡年輕有為,才貌雙絕的長公主。


  可惜事不遂人願,卯時過半,便有大批羽林衛開場清路,命無關人等退避道旁。待到辰時,儀仗隊終以青幡為引緩緩行來,眾人又不得不頷首行默禮。


  如此一來,想瞧一眼貴人便實在太難,唯有瞥瞥貴人的儀車過幹癮。


  儀車駟馬並驅,翠蓋擎天,上刻雲紋,四角雕飾鸞鳥,蓋沿綴金鈴、懸珠珰,一路馳來,琳琅作響。


  如此架勢,都已是國喪期間從簡了的結果。


  隊伍漸近,有人悄悄抬眼去瞄,卻見儀車四面垂下的碧油幢將裡頭景致遮了個全,根本連絲想象中的朦朧倩影都見不著。


  薛璎正在車內翻閱簡牍,隻覺自己是要被眾人的目光射穿了,便給一旁驂乘人打個手勢,示意她吩咐馭手快一些。


  車行加快,冷風絲絲縷縷灌入,她緊了緊身上雪色狐氅,將注意力重新落回手中簡牍。


  這捆看上去已有些陳舊的木簡,便是先帝所指,藏在龍床內的寶冊。


  若單隻為遵照帝命,其實她未必如此心急。但這寶冊對她而言,不僅是一道命令。


  她是當真想得到它。


  薛璎研讀過這卷簡牍,發現其中上半所述,是指引大陳在前朝末期的亂世紛爭中決勝的策論,而下半開頭,則提及了王朝更替之後的社稷根脈,接著戛然而止。


  她因此猜想,遺失的那部分,便是講大陳之主該如何振興一個嶄新的大一統王朝。


  策論上半篇精妙絕倫,字字珠璣,正是阿爹一步步統一天下的準則,所以薛璎不難理解他多年來苦苦執著於另一半的心情。她也一樣,很想看看論者針對亂世初定,百廢待興的大陳,究竟會有怎樣驚豔的言說。


  所以,她決意再次出手。而那道三日前便布告天下的考題,便與這篇策論有關。


  辰時過半,儀仗隊到達招賢臺。


  一丈許的高臺巍峨聳峙,底下七尺皆為鏤空,遠望宛如蜃樓浮世。高臺方圓一裡之內無一障物,是為免居心不良者埋伏四周,趁亂向高官暗下殺手。


  臺下,數百名提前向朝廷請試的布衣已列隊恭候。


  薛璎下了儀車,踩著青階一級級往上走。及至腳踝的帽紗遮沒了她的容貌身形,直到頂上風大處,輕紗自下被吹開一角,下邊一些膽大的試題者才白斜著眼,瞥見半隻小巧玲瓏的翹頭履。


  隻是很快,高臺四面細密厚重的竹簾便將她徹底藏沒。


  一片寂靜裡,薛璎隔簾說了句“鳴鼓吧”。


  鍾鼓喈喈作響,主事官講了番漂亮的場面話,宣布招賢會開始。有位粗麻缊褐的中年男子當即出列,向高臺長揖一禮,繼而自報家門:“在下長安謝秋,拜見長公主,能否答長公主問?”


  主事官伸手示意“請”。他得了允許,便站在底下高聲自答布告所問。眾人聽罷紛紛點頭暗贊,薛璎卻朝一旁侍從微一搖頭,示意不對。


  侍從見狀晃一下鈴,主事官在簾外聞聲得令,宣布結果。


  男子嘆口氣,再還高臺一禮,碎步退下。


  很快又有數名試題者上前作答,薛璎卻隻是接連搖頭。如此整整兩個時辰過去,她漸生倦意,不再如起始那般耐心,再見眾人一個個“前僕後繼”,往往聽了個開頭便打個手勢,示意侍從晃鈴打斷。


  幾次過後,主事官有所察覺,打簾繞到她身邊,低聲道:“殿下若是累了,不妨回宮歇息。微臣可命剩下的人將答案記於竹簡,過後再一並呈與您看。”


  薛璎這次隻是造勢為主,並未預期短短三日便有線索上門,主要還把希望寄託在下兩場招賢會,因乏了,聽他這一說,倒也覺未嘗不可,便點了點頭。


  不料她剛一起身,忽聽下邊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在下無名氏,拜見長公主,能否答長公主問?”


  薛璎心頭一震,困意頓消,霍然回首,電光火石間,腦海中掠過一張年輕男子的面孔。


  主事官因她方才首肯,已先一步打簾出去,朝底下人道:“長公主有令……”


  “慢著。”薛璎打斷了他,維持著半回身的姿勢,慢慢掀開了頭頂帷帽的紗簾,透過竹片間的縫隙,緊緊盯住了底下。


  淡金色的日光一針針刺入簾內,碎影交織裡,她辨出一個隱隱綽綽的人影。


  她看不清他的身形樣貌,姿態神情,卻隱約感到他此刻仰視她的目光真摯而灼熱,不同於周遭眾人的謙卑敬畏,反似帶了幾分志在必得。


  薛璎覺得,自己應該認出了這個人。魏嘗。


  簾外傳來主事官的聲音:“殿下?”


  她心中驚疑不定,沉默一陣後平靜道:“讓他答。”


  杳無音訊十餘日的人,一朝現身招賢會——薛璎太好奇他能給出什麼答案了。


  因為實則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那道題的答案。


  考問事關許多年前的一樁舊事。


  世人皆知,前朝末期,王室名為天下共主,卻其實難符。天子式微而諸侯強盛,年復一年的徵伐割據之後,天下形成了六國混戰的局面。當時還是陳國的大陳,與如今的衛國,皆是彼時一方強雄。


  而在大陳兼吞列國的歷程中,曾有一場非常著名的戰役。


  三十年前孟夏,同為六國之一的宋國興兵伐陳,卻慘淡敗退。親徵的宋哀王面對陳國大將傅戈的反擊,一路就近逃往衛境,向平素交好的衛國求援。衛厲王應援出兵,與宋共抗陳軍。


  傅戈不敵,遭困三日三夜,遺言都交代了,卻於千鈞一發之際得了生機,突圍而出,一舉斬殺兩位國君。


  絕地反擊,劍斬雙王,傅戈一役成名。陳國經此躋身六國前列,令眾諸侯聞風喪膽。這片大陸的歷史,也從這一戰起生出了轉折。


  薛璎與所有皇家子孫一樣,視此戰為大陳榮耀,直到去年,她翻開那卷簡牍。


  簡牍上邊提及了陳國滅宋的策略,說最好的辦法,便是誘為人魯莽的宋哀王親徵伐陳,繼而蓄勢反擊,擇衛道追敵。


  擇衛道。看似普通的三個字,卻說明衛境邊上那一役,實則是她陳國的有心設計。也就是說,傅老將軍理應開始就是奔著一箭雙雕去的。


  可既然早有預謀,又怎會被圍困三日之久,甚至箭盡糧絕之下留下遺囑?


  薛璎心有不解,翻遍史典,仔細研究了當年戰役雙方的形勢,最終卻得出結論:那一戰,宋與衛佔據了絕對的軍事優勢與天時地利,若非兩位國君想不開自盡,根本不可能輸。


  出於疑問,她前往傅府,向傅洗塵的父親,也就是那位年事已高,纏綿病榻的傅老將軍詢問了當年經過。


  不知是不是病糊塗了,傅戈說,他並無“擇衛道”的預謀,見宋國得衛國相助,還曾懊悔自己年輕氣盛,忘了“窮寇莫追”的教誨。之後能夠翻盤,純屬僥幸。


  薛璎心情復雜地離開了傅府。


  世人都說傅戈是大陳的神話,她從前也這樣想,但原來他隻是個普通人,而那一場勝仗,恐怕才稱得上奇跡,一個至今無法解釋的奇跡。


  所以這一次,她向天下人提了一問,問三十年前,宋國究竟為何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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