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不能讓定晟有事。


我坐在鏡子前細細打扮,我羨慕林嬋那樣的好本領,羨慕她的家人全力的支持。


而我,隻有這副皮囊。


蕭元昭不來我的寢宮,我便自己去。


我換下繁復的宮裝,穿上一身月白的衣裙,這幾年他對我心軟都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我想他是喜歡我柔弱的模樣的。


凌霄美麗,是因為它知道攀附大樹就可以存活、綻放。


能夠活下去,為凌霄又如何。


夜裡,我提著燈籠等在他必經的地方,他問我在做什麼,我說我的簪子丟在了這附近,找不到了。


我站在初春的夜風裡,風吹得我身體抖得如破碎的蝴蝶,燈籠也忽明忽暗。


明滅的光線裡,他終究還是解下氅衣披在我身上。


這一夜,我沒有再飄到床邊,我留在了那朵嬌柔的菱花裡,隨著蕭元昭一起,沉下去,沉下去……


一連數日,蕭元昭都宿在我這裡。


我們又像是回到了從前的床頭吵架床尾和。


我不再喝避子藥,而是喝坐胎藥。上次我不知道身體損傷到什麼地步,隻能盡量地調理。


好在年輕,四月時我被診出有孕,前朝一片哗然。


他們責問蕭元昭是不是忘了曾答應過先帝,絕不會有外族血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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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昭卻淡淡問他們:[朕答應過嗎?朕記得朕當時說的是知道了,知道了不算答應吧?]


朝臣們氣得捶胸頓足,更有老臣要撞柱以死相諫,蕭元昭便傳了太醫站在那老臣身邊,說是萬一沒死還可以救治,老臣們一邊撞柱子一邊哭訴:[先帝呀,臣無用,臣沒臉見您啊!]


蕭元昭真就不阻攔,太醫們則手忙腳亂。


朝臣們沒有辦法,於是燒香拜佛地希望我生一個女兒。


夜裡,我溫順地躺在蕭元昭懷裡,他的手放在我已隆起的肚子上輕輕撫摸。


[那時候你為什麼沒答應先皇的遺願?]我柔聲問他。


他回道:[我的孩子,為什麼要因別人的願望而不能出世?]


我怔了怔,原來他是真的在乎孩子,不計較血脈,不計較是男孩還是女孩,隻要是他的孩子。


24


在我來和親的第四年春,我生下了一個女兒。


前朝大臣們松了一口氣,直呼:[公主好,公主不錯。]


隻要我生的不是兒子,他們就十分歡喜。


蕭元昭將女兒小心翼翼捧在手上,取名華陽,當天就賜了寧國公主的封號。


寧,是他從前的王爵封號,他給了他的長女。


有時候他會一直看著女兒,眼神像是看著另一處,我想他是想起了那個還沒成形的孩子。


東吳的使臣也來了,其中還有我父王以前的舊部,帶來了我母妃的書信和她親手為華陽縫制的衣衫鞋襪。


我看著密密的針線,不知道眼盲的她是怎麼做到的。


我捧著這些東西,哭得泣不成聲,我不知道我這輩子還有沒有再見她的時候。


使臣再次提起接定晟回去的事。


定晟如今也快十二歲了,我問他想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也可以,我會想辦法把母妃和小妹接過來。


但他堅定地要走:[阿姊,我要回去,我不能做一輩子的質子,你也不能一輩子靠蕭元昭的寵愛而活,我要讓一個強大的東吳成為你的後盾。]


我摸了摸他的臉,曾經跟在我身後哭鼻子的小家伙,現在已經長大了。


趁蕭元昭心情好的時候,我對他提了此事,他想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願的時候,他說:[好,就讓他回去吧。]


定晟回東吳那天,我站在城牆上很久很久,直到車隊再也看不見。


這是我第四次送別親人,我這二十三年的人生啊,好像都是別離。


回去的路上經過東宮,如今大周沒有太子,東宮宮門緊閉,我瞧不見裡面的光景。


一隻白貓趴在牆頭酣睡,是我和元修養的那隻波斯貓,它竟然還活著。


我想要叫它的名字,但想了想還是沒有打擾它。


叫它又有什麼用呢,就讓它在這裡安睡吧。


26


華陽轉眼就一歲,小粉團子已經會走路,每天磕磕絆絆地在宮裡跌來倒去。


白日裡蕭元昭的那幾個嫔妃也都來我宮裡逗華陽玩,每天都很熱鬧。


有時候她們也會向我抱怨蕭元昭還不召幸她們,再這樣下去,她們可不能保證做出什麼不好的事。


蕭元昭來的時候,我向他提及此事,讓他也去其他嫔妃的宮裡。


他又是兩年前那眼神:「你忘了你曾經怎麼答應我的麼?」


見我不說話,他又道:「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以後不要再提。」


華陽這時候連跌帶撞地撲進他懷裡,咿咿呀呀地叫了他一聲:「阿父。」


他愣了一下,繼而高興地將華陽舉起來:「華陽會叫阿父了,真乖,再叫幾聲父皇聽聽。」


華陽也開心地笑著,有那麼一瞬,我覺得就這樣過下去吧。


就像我小時候,父王這樣抱著我,母妃在一旁溫柔地笑。


華陽兩歲的時候,北周大破西梁,西梁王被斬首,他的兒子向北周稱臣,至此北周西境戰事平息。


蕭元昭的姑姑缙雲公主也被從西梁接回,十八年前她為了北周去西梁和親,據說吃了很多苦。


她來宮中居住,見到我後似笑非笑道:「你在這裡,過得比在你們東吳還滋潤吧?元修疼你,元昭也疼你,北周最權貴的兩個男人都是你的,也不知道你上輩子修的是什麼道。」


我聽出她的話裡帶著敵意,但我憐她之前的苦楚,不想計較,回道:「姑母言重了。」


她又看了看華陽,神色不屑一顧,然後慢悠悠地走了。


不久定晟也派來使臣,現在他已經是東吳太子,皇叔病重,不知道還能撐幾時。


他給我的信中說,東吳去年水患嚴重,遍地浮屍,糧食也被淹了,如今東吳境內一片哀嚎,讓我向蕭元昭請求減了今年的歲通。


我看著信上的一字一句,心髒也揪了起來。


我見過東吳的水患,沒有一處能落腳的地,水裡到處都是人和畜的屍體。


我去請求蕭元昭,他斜靠在窗下,懶懶道:「你是在求朕?」


「是,臣妾求陛下。」


他向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聽到他說:「求人是要付出代價的,你能給朕什麼?」


「陛下想要什麼?」


他眉眼間帶著笑,將我拉到他的懷裡:「你說呢?」


近來北周連連大捷,他的心情不錯,我仰頭去尋他的唇,遂了他的願。


第二天他下旨免了東吳的歲通,還送去不少糧草。


朝臣們又是一陣捶胸頓足,說這是在養虎為患。


我真心真意地感謝他。


我告訴自己忘了過去,就和他在這裡過平靜的日子吧。


27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我又有孕了。


前朝的大臣們繼續燒香拜佛,祈禱我再生一個公主。


可這一次神佛沒有保佑他們,第二年初夏,我誕下一個皇子,蕭元昭給他取名君執。


這個有著北周和東吳血脈的孩子讓前朝的氣氛十分壓抑,就連我在後宮都感覺到了。


我對蕭元昭提議:[要不將君執送到寺廟養一段時間吧,安撫一下朝臣。]


他不願:[朕的孩子又不做和尚,不去。]


不久便有各地藩王以他違背先帝遺願為由謀逆,他泰然自若:[來得正好。]


他很快就鎮壓下了這次叛亂,然後將那些藩王及家人全部處斬,不論老幼,聽說頭顱掛滿了城牆。


此後,再無人敢提先帝遺願之事,他也牢牢將北周握在自己手裡。


此後三年,他相繼徵服柔然南燕,最後隻剩下東吳。


他一直遲遲未動手,可我並不覺得他會放過東吳,這些年他野心勃勃,無人能壓制得住。


後來東吳使臣來了,他們告訴我東吳一切安好,定晟剛登基為新皇,他們這次來便是告知這一事的。


蕭元昭又免了歲通,還贈了金銀糧草,我想他大抵還是戀著我與他夫妻一場的。


這年他依舊沒有立皇後,也沒有召幸其他嫔妃,雖然大臣們已經上了無數道折子,甚至還找到我,讓我勸他。


但我已經兩次惹怒過他,我沒有多言。


倒是他有一次和容太後爭執的時候說:[朕小時候最怕的就是母後您等不到父皇而流的眼淚,長大後最恨的是父子兄弟相殘,朕此生,隻會有一個女子,朕所有的孩子,都隻會有一個母親。]


我當時站在殿外,人生第一次聽到男子願意一生隻有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似乎是我。


那時我的心在慌亂地跳,有一種無措,但也有一種安寧。


我以為,這一生,便是如此了……


可是啊,上天從不垂憐我。


28


我夢見了定晟,他渾身湿漉漉地來見我,脖子上系了一根紅線。


我著急地讓他進屋子把衣衫換了,免得著涼。


他卻說:[阿姊,我就是來看看你,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我問他。


他並不回答,像小時候那樣純真地看著我,笑著露出一顆小虎牙:[阿姊,保重。]


看著他的笑,我心裡一陣莫名的痛,痛得讓我連呼吸都不能。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雨中,最後消失不見。


我從夢中驚醒,外面果然在下大雨,我赤腳跑下床打開門,沒有定晟。


[怎麼了?]蕭元昭走過來問道。


[我夢見定晟了,他來對我說保重。]我說著發現臉上一片冰涼,我伸手抹了一下,是我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


蕭元昭靜靜地看著大雨,眼睛裡有我猜不透的情緒。


一個月後,東吳送來了信,原來東吳早就內亂,半年前叛軍圍了皇都,定晟被身邊的人刺殺,頭顱被砍下當作降書送給了叛軍首領,我的母妃和妹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知道消息後我暈了過去,醒來時蕭元昭已經向東吳發兵,他說會縫好定晟的屍體,會幫我找回母妃和小妹。


這場戰爭隻打了半年便結束,內亂讓東吳元氣大傷,根本無力抵抗養精蓄銳的北周鐵騎。


這一仗是林嬋和她的父兄打的,她幫著收斂了定晟的屍骸,但依舊沒有找到我母妃和妹妹。


林嬋來看我,將一根紅繩編的銅錢手鏈給了我。


我握著手鏈哭得肝腸寸斷,那是定晟小時候我親手編了給他戴上的,我們那時候沒有珠寶,隻有這不值錢的紅繩和銅錢,他至死都戴在手上。


那個雨天,他千山萬水地來向我道別,最後再叫了我一聲阿姊。


林嬋勸我節哀,還想再對我說些什麼的時候,蕭元昭下朝了,她冷冷向他拜了拜便走了。


東吳稱臣,他如今統一九州,是這天下的共主。


他對我說:[柔嘉,你還有我和孩子們。]


他這句話的確安慰了我,我們東吳也還有華陽和君執這兩條血脈在,雖隻是一半的血脈。


但隻要孩子們還記得,東吳就還在,皇爺爺、父皇、定晟就還在。


29.


我渾渾噩噩了很久,缙雲公主和容太後來看我。


缙雲公主狀若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聽說陛下又斬了成王一脈,他真是隨了先帝的性子,惹了他們的都一個不留。」


我心頭一震:「先帝?一個不留?」


「算起來意寧和元修也沒了七年了吧。」缙雲公主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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