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陸遠看他突然呆滯,漸漸蹙起眉頭:“我不過出來片刻,便有人給她說媒,明知她有孕在身還如此行事,這漠北的風氣實在荒唐。”
季陽傻眼:“所、所以你是怕等你走了,她跑去相親?”
“她敢?”陸遠不悅反問。
季陽瞪眼:“既然覺得她不敢,為何還要改變主意?”
“都說了是一時衝動。”陸遠眼底微沉。
季陽看著他死鴨子嘴硬的樣子, 盡可能讓自己冷靜:“既然是一時衝動,那不如卑職現在就去找她,同她解釋清楚如何?”
“不行。”陸遠想也不想地否定了。
季陽擰眉:“所以你還是要帶她回去?”
“不行,我已經後悔了。此次回京要日夜兼程,她月份大了,定然受不了這份罪。”陸遠不急不緩道。
季陽連連點頭:“不錯, 我覺得也是。”
“所以明日我獨自回京, 你留下置辦馬車,帶她離開漠北, 到揚州一帶安置。”陸遠補充。
季陽還在點頭,剛要繼續附和, 回過神後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我仔細想了一下,二皇子登基後,朝堂定會動蕩一陣,難保他不會為了立威對錦衣衛下手,他既知曉我與輕語的關系,又知曉輕語在漠北,漠北便算不上安全,再說……”
想起今日見到的場景,陸遠直皺眉,“再說這裡連個像樣的穩婆都沒有,留她在此處生產,我不放心,揚州那邊有幾個聲名遠播的接生大夫,氣候也宜人,暫時將她送去吧。”
整個鎮子就那麼一兩個穩婆,若是她同其他婦人生產的日子趕在一起了,豈不是要像今日那戶人家一樣,來求毫無接生經驗的藥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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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陽無言地張了張嘴,半晌小心開口:“您第二個顧慮,卑職是明白的,但是第一個……二皇子宅心仁厚,您又有從龍之功,他應該不會過河拆橋吧?”
“未到那一日,誰也不知道會如何。”陸遠淡淡開口。
季陽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許久之後點頭答應了。
兩個人商定後,陸遠便回了醫館,一進門便看到簡輕語師徒三人依依不舍地話別,他頓了一下,主動回寢房避讓了。
一刻鍾後,簡輕語也走了進來,看到他在床邊坐著,立刻迎了上去:“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嗯。”陸遠點頭。
簡輕語笑得眼睛彎彎:“我也收拾好了,明日一早便能出發。”真是奇怪,她明明對京都一點好感都沒有,可如今一想到要回去,還是會由衷地高興。
陸遠看著她黑亮的眼眸,靜了片刻後握住她的手:“我有話要對你說。”
簡輕語臉上的笑漸漸淡去:“……你不想帶我走了?”
“我自是要帶你走的,”陸遠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隻是不回京都,去揚州。”
“揚州?”簡輕語疑惑。
陸遠頷首:“那邊有最好的接生大夫。”
“能有京都的太醫好?”簡輕語懷疑。
陸遠失笑:“術業有專攻。”
簡輕語抿了抿唇,不肯說話了。
陸遠隻得繼續勸:“聖上病危,怕是時日無多,我到時定會很忙,怕是顧不上你,你乖乖去揚州等著,待我闲下來,就去接你如何?”
簡輕語咬住嘴唇,半晌小小聲道:“什麼時候去接?”
“等你生完,”陸遠說完頓了一下,“或許不必等生完,我提前去也說不定。”
簡輕語靜靜地與他對視,許久之後才小聲問:“那你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去揚州嗎?”
“自然不是,我會讓季陽送你過去,放心,他會處理好一切。”陸遠安撫。
簡輕語想了許久,到底是答應了。
陸遠見她聽話,唇角微微揚起,簡輕語心裡難受,也不願意看他了,耷拉著眼角去床上躺好。
陸遠熄了燈燭,也到她身邊躺下,不等躺好便將她抱進了懷裡。簡輕語咬著唇,在他懷裡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
寢房裡靜悄悄的,隻剩下風沙敲擊窗子的聲音,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但也知道彼此都還醒著。
不知過了多久,簡輕語終於敵不過睡意,在他懷中沉沉睡去。陸遠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毫無睡意地睜著眼睛。
他便這樣一夜未睡,等到遠處傳來第三聲雞叫,便將簡輕語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挪開了。他本打算悄無聲息地離開,然而一向睡得很沉的簡輕語,這次也不知怎麼了,他剛一動便睜開了眼睛。
“……要走了嗎?”她的聲音還很迷糊。
陸遠頓了頓,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睡吧。”
簡輕語重新閉上眼睛,不多會兒再次沉睡。陸遠眼底閃過一絲淺淡的笑意,盯著她看了許久之後,到底還是轉身離開了。
他走了之後,簡輕語翻了個身,將屬於他那一側的被子墊在了肚子下,卻再也沒有了睡意。
在床上一直躺到天光大亮,她才起來往外走,奚清正在院子裡曬藥材,看到她後十分驚訝:“你還沒走?”
“嗯,陸遠先行一步,我跟季陽一起。”簡輕語回答。
奚清點了點頭:“難怪我方才出門的時候,好像看見季陽了。”
簡輕語揚眉:“你在哪遇見他的?”
“馬行那邊。”
簡輕語點了點頭:“那應該是去租馬車了。”
說罷,便挽起袖子跟奚清一起幹活了。
兩個人一直忙碌到晌午,季陽總算來接她了,她與師父師兄告別後,便背著包袱上了季陽的馬車。
季陽將她的行李安置妥當,駕著馬車往城外走時忍不住吐槽:“你這包袱裡都裝了什麼,為何叮呤咣啷亂響?”
“是師父配的安胎藥,怕我路上熬藥不方便,便做成了藥丸子裝在瓷瓶裡,瓶子多了,自然就容易碰到,”簡輕語說完,不經意間補充,“哦,還有陸遠之前給我做的糕點,他說讓我路上吃,待到了京都,再給我做新鮮的。”
季陽一愣:“到哪?”
“京都啊,我們不是要去京都?”簡輕語反問。
季陽噎了噎:“他沒跟你說不去京都了?”大人不會將解釋的爛攤子交給他了吧?!
“說了,本來想讓我去揚州的,但是後來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便又改了主意,讓你帶我回京都。”簡輕語認真回答。
季陽猛地勒緊韁繩,待馬車停下後掀開車簾,眯起眼睛看向車裡的簡輕語:“當真?”
“我騙你做什麼。”簡輕語一臉無辜。
季陽冷笑一聲:“大人要你去揚州,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改變主意了?”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我隻消告訴他,腹中孩兒不能沒有父親,我也不能沒有他,他不就舍不得了。”簡輕語揚眉。
季陽輕嗤:“哪有那麼簡單。”
簡輕語聞言嘖了一聲,語重心長地搖了搖頭:“你不懂。”
季陽:“……”
“總之你隻管帶我回京都便是,等見了陸遠,你便知道我說得是真是假了。”簡輕語闲散地說。
季陽對她的話始終保持懷疑,可見她一本正經、完全不像撒謊的樣子,心裡又開始犯嘀咕。
簡輕語見狀,直接拿出殺手锏:“陸遠本來也不想讓我回去的,可我跟他說了,若他不帶我走,還將我送去揚州,那我便在揚州找個小白臉養著。”
季陽:“……”
“你猜他最後答應讓我去京都沒?”簡輕語笑眯眯。
季陽深吸一口氣:“行,我就信你這一次。”誰讓大人‘醋缸’的形象深入他心。
簡輕語滿意地點點頭,直到他放下車簾重新趕路,才頓時松一口氣,然而心情卻還是沉重。以陸遠的性子,平白無故的,怎麼可能要將她送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隻怕他是擔心將來會發生無法應付的事,才會提前將她安置到別處。
既然已經猜到他可能有危險,她又怎麼可能一個人躲起來。簡輕語抿了抿唇,祈禱事情不會太糟,陸遠怎麼說也幫了褚禎大忙,褚禎即便將來登基,也不能瞬間翻臉無情……吧?
想起那張總是笑著的臉,簡輕語也不大確定。
她在擔心中跟著季陽趕路,因為路途遙遠,她的身子從過了六個月後又一日比一日大起來,耗費在路上的時間比先前多了一半,足足走了一個多月才算來到京都。
這一個月為了盡可能快些,幾乎每天都在風餐露宿,等到了京都時,簡輕語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隻有肚子愈發大了。
臨進城前,季陽盯著她反復打量,簡輕語被他看得後背都開始發毛了:“……你到底在看什麼?”
“看你啊,”季陽不滿,“瘦了這麼多,大人看見肯定會罵我。”
……就算她是胖的,這頓罵估計也是跑不了了。
簡輕語心虛地咳了一聲:“你餓不餓,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吃飽了再去見他。”吃飽些,抗揍。
季陽想了一下,答應了:“也行,吃點好的補補,看起來也能精神點。”
簡輕語連連點頭,跟著他往城裡走,結果剛進城門,就聽到前頭傳來一陣喧囂,季陽聽出錦衣衛同僚的聲音,當即將馬車停到了一旁,對著馬車裡的簡輕語叮囑:“你先等著,我去看看。”
“好。”簡輕語答應完,將車簾掀開一個小小的空隙,便看到前方圍了一群人,季陽一邊呵斥一邊擠開人群走了進去。
季陽過去之後,喧鬧聲非但沒有減小,反而有越來越大的趨勢,簡輕語心下隱隱不安,到底還是戴上面紗下了馬車。
前頭圍著的人越來越多,簡輕語幾次試圖擠進去都失敗了,最後一個大嬸將她拉到一旁:“你這婦人,怎麼這般不知輕重,大個肚子還跑去看什麼熱鬧。”
簡輕語忙問:“大娘,前頭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好像是守城軍同當值的錦衣衛發生了爭執,仗著人多將錦衣衛給打了,現下又來了幾個錦衣衛,兩撥人便爭執起來。”大嬸試圖解釋清楚。
簡輕語都愣住了:“我沒聽錯吧,錦衣衛被打了?”這年頭,還有人敢打錦衣衛?
一旁的書生聽到她這般問,頓時笑了起來:“這位夫人是多久沒回京了,竟然不知如今的錦衣衛,已不是當初的光景了?當今聖上一登基便整治了他們,如今的錦衣衛不過是普通皇家侍衛,哪還敢像當初先皇在位時那般威風。”
簡輕語蹙起眉頭,正欲再問些什麼,便聽到一陣熱鬧,她下意識抬頭看去,就看到巡城的官兵朝這邊趕來,原本在看熱鬧的百姓頓時一哄而散,隻剩下錦衣衛跟守城軍還留在原地。簡輕語踮起腳看了看,除了季陽,每個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少地掛了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