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手清雋的小楷!
韓琦將屍單接了過來,覽閱過上面的內容之後,微蹙眉。
“韓推官哪裡有疑惑?民婦可以為您解惑。”崔桃眼睛明亮地望著韓琦,非常具有服務精神。
韓琦大概了解女屍的外傷情況,對於她身中二十八刀的死後傷倒無疑問。他隻是奇怪,崔桃如何判斷出兇手在死後對被害者實施過奸汙暴行,而非生前。
“這也能驗出?”有些詞韓琦不便於對崔桃說出口,便指了下紙上的內容。
“死者雙手和雙臂都有防御傷,說明死者在生前曾強烈地反抗過。但在她的腿內側等處卻並沒有留下反抗形成的擦傷,撕裂傷也系為死後傷。”
崔桃解釋完了,忽然想起什麼,問韓琦:“死者的身份確認了麼?”
“浚儀縣農戶之女,早飯後去河邊洗完衣裳,便去附近的山裡採野菜,就此失蹤。屍體在今日傍晚離村十裡的官道邊發現。”
“從屍斑和屍僵的情況來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至少在一天之前了。也便是說,她失蹤不久之後就遇害了。死者生前剛洗完衣服,雙手的指甲一定是幹淨的,沒有沾血,那兇手的身上很可能會有死者的抓傷!”
韓琦縱然聰明,但他不懂屍檢,對於崔桃所言頗有幾分疑惑。
崔桃去拿了那包指甲泥出來,用幹淨的毛筆蘸了一點點清水,然後潤湿紙包裡的泥土,用竹籤撥弄幾下,便可見泥土下面的白紙被漸漸染成了紅色。
“死者的雙手雖髒,卻並沒有沾染上血跡,那她指甲裡的血便極可能是在生前抓傷兇手時所沾染。平常人穿衣服隻會露頭、脖頸和雙手,如果造成抓傷,很大可能在這三處地方,會非常顯眼。”
這的確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韓琦不禁贊許地打量了一眼崔桃。從她驗屍的速度和熟練精細程度來看,很像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手,其能耐的確不輸於張穩婆。可張穩婆已經年近四十了,而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從哪兒找來那麼多屍體給她豐富經驗?
崔桃看得出來,韓琦又在因為她表現出的能耐而加深對她的懷疑。
倒也不怕,因為開封府的人說話辦事都講證據,隻要沒證據證明她有妖,韓琦就算再懷疑,也不會耐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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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就是要找機會展現各種才華,這樣才有可能享受‘特殊人才’的特殊禮遇,規避再遭受狗頭铡伺候的風險。
“韓推官是不是很好奇我怎麼會這麼多?”崔桃見韓琦默然,繼續道,“我也好奇大人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能高中榜眼?多少讀書人讀了一輩子,胡子都花白了,還沒能中個舉人呢。”
崔桃此言,倒是多好減輕了韓琦對她的疑慮。這世上確有一些領悟高超絕倫之人,能耐天生比一般人厲害,或許崔桃就是這類特別的人。若真如此,她倒是個人才。其實都不必用‘若’來假設,以目前她的表現來看,可以確定她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次日,鬼槐寨被順利清剿的消息傳回開封府,此次剿匪共計擒拿匪徒八十餘人,繳獲錢糧竟逾萬數。
這鬼槐寨多年來,一直隱匿於深山之中神出鬼沒,附近的百姓們以及過往商賈深受其擾,如今聞得消息大家皆高興地拍手稱快,稱贊朝廷厲害。
韓琦因此也算立功,有了第一個政績。包拯這一日在朝堂上也得到了贊許。
這日包拯歸來後,從韓琦口中聽聞這崔桃還有驗屍的能耐,也不禁感嘆她是個人才。
“開封府有何人才竟能讓你們二人嘆服,也帶來給我瞧瞧。”話音落了,一位身著玄袍的清朗男子走了進來。其身後跟著兩名素衣隨從,皆謙卑俯首,走路靜悄悄地,不敢多出一點聲響。
包拯和韓琦一見他,連忙起身行禮,齊喊:“陛下!”
第13章
包拯隨即向趙禎解釋,此‘人才’非一般常人,而是獄中一名女囚。
趙禎聽聞這女囚的能耐,倒越發好奇起來,仍欲見一見她。旁側的內侍則馬上提醒趙禎,此事不宜。
“女囚身份下賤,乃汙泥濁水,何以配見天顏?”
趙禎本欲反駁,又聽內侍小聲提醒,此事若被太後或御史知曉,少不得會惹來爭議。趙禎隻得作罷了,對韓琦道:“韓卿隨我去。”
韓琦自見趙禎便服打扮,便知他此來意圖。之後隨趙禎去東大街闲轉,聽他講了近日煩惱,言語中多有抱怨,說要尋些樂趣來解愁。
“消變之法,惟修德以禳之。官家每每遇挫便縱情遂欲,何以治國安天下?”
趙禎見韓琦聲冷色厲,嘆氣搖頭:“便知跟你說這些,不會得好臉色。韓卿便沒有想縱情的時候?”
“有。”
趙禎笑起來,大有‘你看你也免不了俗’的意思。
“臣若犯錯,危及尺寸之地。官家犯錯,舉國動蕩。”
韓琦隨後的一句話,令趙禎的笑聲戛然而止。
韓琦那話轉換為直白的意思表述就是:“咱倆沒可比性,我可以逍遙,但你不行。你是皇帝,就該克己慎獨,否則舉國動蕩,百姓遭殃,你就是昏君!”
趙禎做皇帝這麼多年,頭一次覺得自己當萬人之上的皇帝好像還挺倒霉?
“稚圭啊,你這張嘴——”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趙禎緩吸口氣,決計不跟韓琦一般計較。因為計較了,他定然又會說一堆大道理勸諫自己。難得出來一回,他想順心點。
趙禎扭頭往街邊張望,剛好瞧見小巷子裡有幾名頑童,正嘻嘻哈哈地拿著樹枝互相追打,不禁羨慕起這些孩子們的無憂無慮來。他孩童時從不曾這般過,總是在太後的教導下不停地習字背書,有時連覺都睡不飽,更不要說玩兒了。
趙禎便走進巷子裡,笑看著這些孩子們玩耍。隻願他治理的天下,孩子都可這般無憂。
韓琦跟了過來,聽趙禎感慨,附和道:“定會如此。”
“我是大將軍,你們是賊。本大將軍拿著大刀騎馬來了,噠噠噠……”一名六七歲的男童舉起手中木棍,另一手作出扯韁繩的樣子,朝著小伙伴們的方向飛過奔,他邊跑還邊模擬馬蹄的聲音。
其餘的四五孩子一聽,啊啊叫著逃跑,不欲讓他追到。男童一路猛追,逼得其中一個孩子急忙忙爬到巷子裡一個稻草垛上,‘大將軍’男童就跟著往上爬要去拿他。突然,草垛搖晃,有傾倒之勢,倆孩子都嚇得大叫。
趙禎見狀忙喊小心,身邊隨行的侍衛們立刻飛奔而去,及時地將倆孩子抱了下來。草垛隨後便轟然倒塌,灰塵草屑四起。
這裡蕩起的灰塵太多,內侍忙勸趙禎離開。
趙禎應承,轉身之際,忽聽身後傳來孩子們的尖叫,聲音十分刺耳。正納悶這草垛已經塌了,也沒傷到孩子,怎生突然又怕了?
他回首之際,這才驚訝地發現,在草垛倒塌後的地方,有一具血肉模糊的赤身女屍,披頭散發地垂著腦袋靠在牆邊,其頭頂和身上掛著不少稻草,略有遮掩的效果,加之才剛塵土較多,故一時才沒注意到。
這景象趙禎看了,都不禁覺得觸目驚心,甚至有些反胃,更不要說這些孩童了。巷子裡住家的百姓聽到孩子的尖叫聲都趕了出來,看到女屍後都嚇得不輕,趕緊抱著自家孩子背過身去,萬萬不敢再看那嚇人的場面。
韓琦立刻命人保護現場,召人通知開封府,傳穩婆來驗屍。又請趙禎回宮,此等汙穢之地,自然不適宜帝王久留。
趙禎不忘囑咐韓琦此案有結果後,要向他稟告。這兇徒好生兇殘,實在令他驚駭。
張昌等皇帝走了之後,才小聲詢問韓琦:“張穩婆的病還沒好,這驗屍……”
“讓崔氏來。”韓琦道。
趙禎折返時,還是在街上闲逛了一陣。好容易出宮一趟,好歹多走兩步才不虧。
他正負手闲步而行,打量街兩邊百姓的生活境況,偶見街對面的牆上貼了一張畫像告示。趙禎是被畫像上女子容顏吸引,便特意走近些,細讀了告示上的內容,後又看了那畫像一眼才走。
行至御街,忽見一青衫女子騎著一匹紅棗駿馬匆匆而過,緊跟其後的有開封府十幾名衙役,皆騎馬急行,想來是為了剛才發現女屍的案子。趙禎隻覺得前頭那女子的容顏出挑,似在哪裡見過,隨後才反應過來。
此時前往案發現場的女子,來自開封府的,必應當是穩婆了。而此女的長相分明是告示上所繪的失憶女囚,也便是說,她就是包拯和韓琦口中的那個‘人才’?
趙禎正琢磨之際,馬蹄聲漸近,便見這女子騎馬折返了,在他跟前跳下馬。
崔桃撿起掉在地上的工具包,朝趙禎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廂隨行的衙役李遠等人,催促崔桃快走。
崔桃忙疾步上前,走到趙禎跟前說了一句:“郎君乃人中龍鳳,非凡俗可比,今日不宜往東南去,恐有晦氣招惹上身。”
說罷,她便瀟灑上馬,再度疾馳而去。
東南,不正是才剛發現女屍的地方?
趙禎納悶地問身側的內侍是否認識她。內侍疑惑地搖頭,不解官家為何有此問。
趙禎隻是想確認一下,這女子的確從未見過他。倒是玄妙,她竟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俗’,莫非她除了懂醫術,會驗屍,還會相面算命不成?若真如此,那她確系是一名能人異士了。
崔桃抵達現場後,立刻檢查屍體的狀況。屍斑大片融合,指壓不全褪色,屍僵已經延及全身。扒開眼皮查看角膜狀態,已經呈現輕度渾濁。她隨後用沾湿的帕子擦拭屍身上的染血傷口,以便於統計清楚傷口的數量和大小。
“初步推斷,死亡時間應該在五六個時辰之前,也就是在昨日深夜。兇器所造成的的傷口大小跟上一個被害者一致,刺入的手法也一樣瘋狂,足有三十三處。但不同的是,前一位被害者是死後傷,這一具是死前傷,所以流血量更大,胸前數刀都是致命傷。
手腕和腳踝有明顯的青紫勒痕,牙縫裡有淡青色線頭,死者生前曾被綁縛,用青色布料堵過嘴。”
“還發現了這個。”崔桃將她從死者頭發裡搜集到的一片黃色的東西放在了白布之上,呈給韓琦看。
韓琦辨認了下,“花瓣?”
“如無意外,應該是連翹花。這時節有點晚了,大多數連翹都改落花了才對。現在它居然還開得正好,應生是長在背陰較冷之處,所以開花晚。”崔桃環顧巷子裡的環境,對韓琦道,“這附近肯定沒有。”
“嗚嗚……”孩子哭聲不止,到現在也不停歇。
婦人抱著男童一直哄著。見他總不好,便失了耐心。誰知那男童突然作嘔,吐了弄得婦人一身。婦人氣得不行,正要罵他,一男子忙趕過來,連忙把孩子抱起,催促婦人趕緊去洗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