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這案子起初時的情形,長垣縣縣令帶著百姓滅火,發現十具焦屍後,就把案子移交給開封府。崔桃去過著火現場,因為十具焦屍是在溝內燃燒,溝的四周都是草和灌木,所以火勢波及範圍不廣,也很好撲滅。倘若不在那個地點,隨便選一處山地焚燒,山火勢必會蔓延,便不好撲滅了。
崔桃決定再去一趟焚屍現場看看,韓琦決定隨著崔桃同去。
在路上闲聊時,韓琦順便就把昨日他與呂公弼、韓綜見面的事說了。
崔桃一聽呂公弼在追究她為什麼會那麼多東西的時候,心中起了警惕,眼睛裡卻裝作好奇知道答案的樣子,問韓琦:“那問出什麼沒有?”
“問出氣來了。”韓琦把韓綜的原話告知了崔桃。
崔桃自然能夠想象得出來,當時呂公弼會有多生氣。她不禁笑了兩聲,倒覺得這倆男人互槓起來也不見得是壞事。
呂公弼被分散精力,不至於一直關注他了,韓綜則攪了渾水,拿她‘聰穎絕倫、看書多’做理由,無意間幫她解釋了‘她為何會有這麼多能耐’的怪狀。當然這個解釋還不夠全面,但有個人幫她說一嘴,總能或多或少消除一些別人的疑慮。加之她又失憶了,大家也隻能暫且信這個,沒別的辦法。
倆人抵達了焚屍現場後,崔桃就站在路邊打量周圍的環境。
焚屍的山溝距離路邊還有一段距離,雖然山溝那邊著過火,很多草木都被焚燒了,但火場的外圍還殘留一些樹木高草,這些草都長得很高,大概到人腰部。因為村民救火,這些草才都被踩踏得東倒西歪。
山溝是突然有一個裂溝凹下去的,溝那邊便是平緩朝上的山坡。按照周圍的植物生長狀態推測,焚燒現場地草原本應該也長得很高。那從官道這邊望去,是根本發現不了這密密麻麻的高草之中還藏著一條溝。所以兇手很可能熟悉這裡的山地情況,知道那條溝的位置。更和可能曉得,在放火之後,位置卻剛好能被長垣縣的望火樓瞭望到。
“莫不是這起焚屍案,是有人故意做出來引人注意?”崔桃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韓琦不解問她:“何以有這樣的推斷?”
“焚屍地點太巧了,既能被看到,又剛好火勢不會太大,不至於引起整個山林焚燒。如果換做別的山,這山火真燒起來,勢必不好撲滅,便會徹底焚毀掉這些焦屍。”
韓琦點了點頭,認同崔桃這個推斷的可能性。
“一下子發現十具焦屍,這種惡劣的案子,長垣縣縣衙肯定處理不了。有人運屍到這裡故意焚燒,想讓大家發現這些屍體,進而引起轟動,引來開封府的注意。”崔桃總結道,“也便是說,那位夢婆的麾下,可能出了叛徒。這人大概不忍這些姑娘被殘忍地折磨甚至殺害,又礙於自己安全,不敢直接報官,所以想出了這一招。”
崔桃話音還沒落,韓琦就招呼王釗立刻前往長垣縣,趕緊帶人將朱大壯和朱二牛進行保護性羈押。
Advertisement
兩炷香後,等崔桃和韓琦抵達朱宅門前的時候,王釗正匆匆地從住宅裡跑出來。
王釗臉色不佳地向韓琦和崔桃回稟道:“朱大牛死了,朱二牛不知去向。”
第42章
朱大牛的死亡現場很混亂, 桌子被掀翻了,地上有打翻的胡辣湯、涼拌豆芽、蔥油燒餅和包子, 還有兩片沾油的荷葉和兩根細草繩。草繩的繩結還在,一個是倆繩頭交叉的平結, 另一個兩繩頭並在一起系的雙重單結。
朱大牛坐臥在東牆邊,人早已經沒了呼吸, 唇色發紫, 眼結膜、鼻和口腔黏膜都有充血的跡象, 是典型的砒霜中毒症狀。屍體新鮮,肌肉松弛, 且並無屍僵、屍斑出現, 死亡還不足一個時辰。
崔桃用銀針試了地上的胡辣湯和蔥油燒餅,並無反應, 但在插入包子的時候,銀針的表面明顯生成了一層黑色。因為古代制毒的技術水平不高,砒霜裡都會混有含硫物質, 硫會與銀會反應生成硫化銀,才會致使銀針表面變黑。所以嚴格來說,所有含硫的東西都會讓銀針變黑, 比如雞蛋黃就可以。
崔桃特意將包子掰開,確認包子餡為純牛肉, 排除了其它含硫物質的可能,才告訴韓琦,初步推斷死者朱大牛應該為砒霜中毒。
這包子餡是牛肉的, 耕牛作為古代重要的生產工具,在宋以前幾乎完全禁止屠宰。宋初的《宋刑統》中也明確規定無辜屠宰耕牛會徒刑一年。不過到了大中祥符年間,兩浙一代百姓生活富裕,私下殺牛的不在少數,終因法不責眾,宋真宗便略微放寬了兩浙諸州的吃牛規定。
至如今,因為耕牛過剩,不止兩浙地帶了,其它地區的殺牛限制也被逐漸放寬。但牛肉終究還是比不上羊肉和豬肉普遍,所以在長垣縣這樣的笑地方,誰家要是殺牛賣肉,還是可以追溯到的。
再加上昨夜王釗已經留人繼續監視朱氏兄弟,雖然做不到貼身監視兄弟二人的所有舉動,但隻要倆兄弟出門,去過什麼地方,都會被記錄下來。
“今天一早,朱二牛去了新街一家叫桂豐樓的地方買早飯,之後人就回來了,沒見他們兄弟再出去過。”
負責監視的衙役剛剛同王釗的一起去宅子裡拿人,到朱大牛死了也很震驚。至於為何朱二牛不在宅子裡,他們也很疑惑。
明明有四名衙役分別暗守在朱宅的前後門,他們非常確定這段時間前後門並無人出入。
“那就隻可能是翻牆走了。 ”崔桃道。
所有的牛肉包子都有毒,早飯的時候,應該是朱大牛先吃了包子,朱二牛還沒來得及用。朱大牛性子比較謹慎,當他發現自己中毒之後,大概在臨死前囑咐朱二牛逃跑時別走前後門。
順著朱宅牆外查看一圈,便在西牆根下發現了一雙較深的鞋印,看鞋印的大小,符合朱二牛的雙腳的尺寸。
“崔娘子好生厲害,竟連他腳的大小都注意過。”王釗禁不住佩服,隨後又一臉為難,“這朱二牛是關鍵人證,必須在兇手找到他之前,我們盡快先把人找到,隻是他到底會往哪兒逃,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緒。還有,這朱二牛會不會已經發現了我們的監視,所以才故意翻牆離開?崔娘子可有什麼好主意?”
王釗眼巴巴地望著崔桃,如今不管遇到有什麼難題,若有解的話,他都覺得崔娘子一定知道。
崔桃眼珠兒一轉,轉頭看向韓琦:“倒是有一個辦法。”
韓琦恍然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肥羊在被崔桃覬覦,便知崔桃的‘辦法’在有份兒算計他。韓琦便凝眸回看崔桃,讓她說說看,不大行的事情肯定不行。
本來一臉嚴肅的王釗,見韓推官對崔娘子都這樣一臉防備,禁不住壓住嘴角。崔娘在在他們開封府,真成一個‘魔’了。
接下來,韓琦換上朱紅官袍,英姿勃發地騎上了一批白色駿馬。韓琦對於自己穿回官服的情況,倒並無什麼意見,隻是不解崔桃為何非要他騎白馬。
“白馬更顯尊貴,白馬更拉風,騎白馬的美男子最吸引女人的目光了。隻要有女人的嘴,就不愁整個長垣縣的人會不知道開封府來人了。”
崔桃把王釗弄來的白馬,好好擦洗了一遍,讓它白上加白,讓後就請韓琦上馬。
韓琦本不喜別人因為過於關注他的容貌而忽略了他的才華。但聽崔桃說他是美男子,不禁勾起嘴角,竟發這話從崔桃口中說出來倒不像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的那麼討厭。
緋色華貴官袍,面如冠玉,身下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加之本就一身清貴氣質,根本讓人移不開眼。如此一身行頭,再加上身後有同樣騎馬的王釗等人浩浩蕩蕩地跟隨,引得街兩邊那些原本該裝嬌羞的女子們都禁不住驚呼起來。隨後諸多百姓的熱烈圍觀氛圍之下,韓琦等人一路前行至長垣縣縣衙。
這陣仗自然是引得百姓們好奇,最前頭騎馬的那一位官員長得也太俊俏了,是不是天上下來的神君?越是關注,越是禁不住好奇,這一位官員是誰,來長垣縣做什麼?
大家沒有疑慮多久,因為隨後他們就聽到有人敲鑼,大喊著開封府辦案,闲雜人等避讓。這敲鑼的小廝長得並不算高大,一身灰色衣袍,但是敲鑼喊起來的嗓子那是真響亮,而且居然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婉轉動聽。
避讓是不可能避讓了,她們必須要看美男,但也都知道了原來那一位竟就是開封府的韓推官,曾經的科舉榜眼,真真厲害了。這人物她們多看兩眼,福氣肯定都會增加。
在進駐長垣縣縣衙之前,韓琦已經下令,封鎖長垣縣。
如此既可以避免讓真兇逃離長垣縣;也可以給朱二牛可以安全自首的機會,不必冒著一路的風險特意去汴京尋開封府了。
長垣縣縣令魏春來對於韓琦的到來非常驚訝,匆忙迎接韓琦,請其上座。
韓琦冷著一張臉剛落座,崔桃就做足了狗腿子的囂張氣焰,一步上前,氣勢洶洶地質問魏春來:“昨日深夜,朱二牛來縣衙幹什麼?”
魏春來愣了下,“什麼朱二牛?”
“昨日深夜子時,有人看見朱二牛進了縣衙!如今我們查到這對兄弟跟焦屍案有關,你還不速速招來!”崔桃厲聲道。
魏春來眼珠兒轉了轉,直搖頭表示冤枉,根本沒有什麼朱二牛來過衙門。
“下官雖然品級低,可好歹是朝廷的官員,也在為國效力,韓推官一來便冤枉下官,是否有些過了?”
照理說,魏春來沒有這種反駁上級的膽量,但剛剛他聽了崔桃質問自己的話後,便有了這種底氣。
什麼親眼看見朱二牛來過衙門,昨晚朱二牛根本就沒有來過衙門,朱大牛倒是來過。總之不管是什麼人目擊,他連人是誰都分不清,不是老眼昏花,就是視物不清。這種人做人證自然是不夠有說服力,便也沒什麼好怕。
況且,但凡要點臉面的人,都無法忍受崔桃這般狗仗人勢的姿態。魏春來身為縣令,自然是不服氣自己居然被韓推官身邊的一條狗欺負,更有反駁她的衝動。
“魏縣令可敢保證,人確實沒來過你們縣衙?若來過,你可願因欺瞞上官而脫掉這身官袍?”崔桃繼續用挑釁的口吻質問他。
魏春來嗤笑一聲,“有何不敢?”
崔桃當即起草出一張文書,放到魏春來跟前,請他籤字畫押。
魏春來正要向韓琦控訴他的隨從沒規矩,掃了一眼崔桃舉在她面前的文書內容,發現那上面寫的居然是朱大牛。
“你這裡為何寫著朱大牛?”
“朱大牛朱二牛有什麼不一樣,反正都是他們兄弟,也不過就是差一個字。”崔桃滿不在乎道,並催促魏春來趕緊籤字畫押。
魏春來心中生疑,自然是不會動筆。
“我確實沒見過他,可我無法保證,是否有衙門裡的其他人見過他們兄弟。”魏春來猶疑道。
崔桃樂了,“魏縣令倒是有趣,我說朱二牛的時候,你應得幹幹脆脆,萬般肯定他沒來過衙門。但這文書上寫的是朱大牛之後,你倒是思慮周全了,才想到可能是衙門裡的其他人見過他。”
魏春來眨了兩下眼睛,賠笑道:“剛剛那不是剛得見韓推官,被韓推官的風儀所震懾,一時間沒想起來嘛。”
“請韓推官明鑑,下官的確什麼都不知情!”魏春來忙行禮,請韓琦為他做主。在沒有明確證據之前,像他這種知法懂法的官員,是不太可能主動坦白承認的。
崔桃馬上建議韓琦搜查,“想那朱氏兄弟都有那般大的宅可住,家襯幾百貫。魏縣令若真與他們勾結,家中想必更為富有,搜出來的錢財,魏縣令若能解釋出來歷,倒沒什麼了。若解釋不出,豈不就有問題了?”
“你們——”魏春來慌了,激動又氣憤地對韓琦道,“下官並無罪名在身,韓推官無權擅自查抄下官的宅邸!”
“魏縣令雖無罪名在身,但有嫌疑呀,昨夜朱大牛夜訪縣衙,今日他人便死在了家中,”崔桃在與魏春來對視的時候,眼珠兒一轉兒,“抱歉,我說錯了,卻不能說魏縣令這就叫就有嫌疑了,可能是衙門裡的其他人見了他。”
魏春來聽崔桃這話臉色稍微緩和了些,點頭應和崔桃,正是如此。
“因為不知道是誰,但人肯定在這個縣衙,那就是整個縣衙有嫌疑!”崔桃馬上對韓琦再度行禮,請求他允準自己搜查長垣縣縣衙。
韓琦淡淡地看向魏春來,“這理由可行?”
“這——”魏春來臉色大變,真沒想到韓琦帶來的這個隨從會如此耍無賴,先是拿朱氏兄弟試他,讓他放松戒備露出破綻,如今又拿話繞他,讓他再三窩火。最後這搜衙門的理由終究無法辯駁。其實誰都心裡很清楚,這搜衙門就是在針對他。